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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告别 ...

  •   裴叔去敲那座旧府的门时,被受惊窜出来的猫吓了一跳。
      门根本没锁,稍微推了推,一侧门轴碎掉,“咣当”砸在地上。给这条安静的街道,带来今天的第一声响。

      顾醉阳拧着眉头,绕过大门残骸,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去。满院荒草,倒伏枯黄,石砖七零八落,被周围住户撬去,剩下的全是残块。他一下子止住脚步,回廊前旧井边,一具小动物的骸骨散在脚底。

      这宅子有十多年没住过人了,上一位住户还是工部尚书,因贪赃抄家,死前拒捕,一把火烧了主屋。

      裴叔拴好马,拿下来一把锹,赶在顾醉阳身前铲草。

      “不用了裴叔。”他绕进主院,深吸一口气喊道:“修竹儿,该回家了。”

      廊下一窝野猫崽子被他吵醒,都瞪着一双黑晶般的眸子,看他这个奇怪的生物做着它们做不了的事情。

      等了会,没人迎出来。
      顾醉阳不信邪,终于在偏房找到一床铺开的被子,有近期居住的痕迹,再无其他。

      正在这时,大门外有人高声呼喊,喊得是诺离将军。

      他循着声音过去,见到了皇帝身边的公公。
      “可是陛下传召?”

      那位公公瞧见是他,连忙赶上来,“回王爷,正是了,王爷可见着将军了?”

      “没有。”他又往外走了几步,“我跟你走吧。”

      公公面上惊讶,忙做出为难的样子,“这不好吧王爷,陛下要见的是……”

      “都一样。”顾醉阳站在他面前,“谁去都一样。”
      这话不像是回答,倒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裴叔,您在这等等,把她带回去。”

      裴叔点头,目送着他上车离去。

      ——————————
      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天,修竹饿的不行,打心底不愿意回将军府。

      她从满屋蛛网的府邸翻出来,一时不辨方向,更不知道自己身无分文,该去哪里讨口吃的。太阳还没出来,满街都是黑色。她想了想,城门没开,应该先去看看弓原。

      结果临到门口,听见他正跟小菊撒娇,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思来想去,大难不死,小两口应该不想看见她。
      一只脚都迈出大门了,又瞥见马厩里那匹黑马。

      等到小菊出门喂马,只在空荡的马厩里找到了修竹打的条子,上书:借马一天,管饭,明个还。
      门扉虚掩,路上零落着几根草料。

      她先是去了城外大营,冷眼瞧着门口守卫全换了,拿出长锋军令牌,却没能进得去。

      “回诺离将军,长锋军都去北疆了,现在营里的,都是……都是驰风军。”

      拒绝的意思不能再明显。
      修竹往里看,那一座座兵器架子,一顶顶盖着毡布的房,一个个训练用的木骑,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往昔把酒欢歌,一群人约着对垒,顾大将军抱剑,跟战士们站在一起的日子,终于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厩里那匹黄白花的认人,别苛责了它。”

      守卫抬起头,眼神中是疑惑。

      “大将军那屋的木桌,四个腿都坏了。”她正说着,两个人扶着一车旧物推出来,她嘴里那张坏了的木桌,拆碎了明晃晃的立在里面。

      她闭上嘴,转头离开。

      漫无目的走了一阵,马匹绕进南山,她挑了个方向,循着掩佛寺而去。

      寺旁皇子府正在收拾东西,一箱箱物品推出来,几十辆车的车主迎上去。楚梵淹进人堆里,拿出一幅画叫卖,叫价越来越高,他站在里面,沾染了一身铜臭气。

      她从后门进,发现藥云鸢在收拾行李,那面通天的药架拉开,里面的药材全都打包好。桌上是药王谷的典籍,也细细包裹,叠了一人高。

      “你这是?”

      藥云鸢转过头看见她,手里不停,系好包袱。
      “修竹,我要走了。”

      修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满屋清空的箱柜,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正往药架里填素月白。修竹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应,只是细致地挑着里面的狗毛,忽地一声怒喝:“师父!你那几条狗要不就勒死呢?”
      怒气冲冠,跟她本身清冷的长相,可谓是毫无瓜葛。

      她走过来,把其中一个包裹交到她手中,“我要去覃地,找解药。”

      修竹攥着包袱,知道里面是些名贵药材,拍了拍她的臂,“有用到我的就写信,拼了命也给你完成。”

      藥云鸢摇摇头,“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受了伤,可没人给你好好治了。”

      修竹点头,水光糊住瞳孔,“去吧,都靠你了。”

      她帮着收拾到中午,看着楚梵把画卖光,身后一车车里,全是真金白银。为防万一,还把有点交情的江湖门派联系方式都给了他俩。

      她没有住下,吃了顿便饭,启程去见夫人。

      马停到皇陵外的时候,夕阳只剩一小点,照在皇陵飞檐上,金光闪耀,贵气涛涛。
      她下马登阶,像上次一样拿出长锋军腰牌,“长锋军单修竹,前来祭拜长公主。”

      这次却被阻拦。
      “回诺离将军,臣并未得陛下令。”

      修竹闭上双眼,压抑情绪,轻声道:“通融通融吧,我只是想见见夫人。”

      守陵者并未换个姿势,只是低低伏着上身,“将军不要为难臣,请回吧。”

      修竹仿佛能听见他在腹诽:前几天送灵不来,现在来有什么用?

      两人一立一弯,僵持了会。

      修竹收回牌子,这次却没挂在腰上,而是把它塞进衣服里。
      “那我在门口祭拜。”

      守陵者“哎”了两声,眼见着修竹走下长阶,一转身,跪了下去。他连忙躲开,心道早干嘛去了,瞥了眼天幕还黑,寒风不止,吹透了骨头。
      修竹三拜后伏低不起,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想着长锋军虽权势不再,但毕竟也是个名军,别给他惹事才好。

      他走过去悄声问:“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修竹抬起右手摆了摆,等了半晌才出声,“你回去吧,我没事。”

      守陵者又问:“您真没事?”

      修竹还是额头触地,低声道了个“嗯”。

      既如此,便没他事了。守陵者随随便便拱了个手,说了句“将军早些回”,脚不沾地的回到自己住处去。

      烛火撤走,只剩陵前两盏宫灯,像是孤夜游魂,不知自己名姓,只是漂泊……漂泊。

      修竹终于抬起头,胡乱拂去压在额头上的沙土。
      很奇怪,她只是心里很闷,却没有想哭。

      她想了一下,夫人的牌位应该跟顾大将军的摆在一起,现在两个人团圆了。顾大将军应当会等着夫人,给她讲玉洲所见所闻,夫人则会夸奖他。

      她低下头笑了笑,尝试着站起身来。
      满身僵硬,腿麻的像是两根木头杵在身上,脚也没了知觉,腰却痛得要死。

      她把双腿搬出来捋直,就地躺下。
      “大将军要照顾好夫人,夫人这一回可遭罪了。”

      或是有谁听到了她的嘱托,一颗流星划过。

      “而我,会守护其他人,替你们看到一统,替你们看到盛世。”
      这回她多等了一会,却没有见到流星。

      她冻得一哆嗦,感知到了双腿,便站起来。
      “都会好的。”

      这次天幕上出现了什么,她没有去看,只是步履蹒跚,融进黑暗。

      第二天一早她去还马,刚推开弓原家的门,就看见正屋大敞着,他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守在屋里。见着是她,瞬间激动起来,“大将军来了,小菊快给我拦住她!”

      修竹本也没打算走,栓了马往正屋去。小菊这才迎出来,穿着身简单的围裙,头发全扎起来盘在脑后,右脚跛着,走得还算稳当。
      “快进屋,你再不来,他就得把自己冻死了。”

      弓原堆在长椅上,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手却裹在被子里伸不出。

      “渴了?”小菊把门合上,让修竹坐上座,“大将军等等,给你倒口热茶喝。”
      说着就要出去,脚一绊差点摔在门上。

      修竹起身要去扶她,却被弓原拦下,对着口型跟她讲:“她自己可以。”

      修竹会意,坐回去,话变成了“你慢点。”

      随着关门,屋里一下子变得寂静,弓原低着头不知道怎么说,修竹直着眼不知道想什么。
      不多时小菊回来了,招呼着修竹留下吃饭。

      “你俩这都住上了?”修竹点点头,“倒也行,相互有个照应。”

      被提及的两人红了脸,靠在一起,将笑不笑,但又很幸福。

      “你俩过得好就行,别看旁人脸色。”

      弓原琢磨过味来,奇道:“你怎么跟我俩长辈似的?”

      小菊挥手就朝他脑袋来了一下,弓原立即闭嘴。

      修竹终于笑了,呼出一口气,打趣弓原,“当你的蚕蛹吧,我去给小菊打下手。”随即向她示意,两人肩并肩推门就走。

      弓原:“什么蚕蛹?我这能去皮的好吧?”
      门外,两人的嘲笑声传进来。

      往年姽婳营众人也会一起做饭,修竹以刀功好著名,常给人打下手。切了一会,她不经意问:“弓原恢复的怎么样?”

      小菊笑道:“藥医师走之前看过,说是恢复得好,再有十几天就能下地了,不会留什么病根。”

      修竹点点头,沉声说:“过几天,我就把他调走,找了个闲职,你俩也好安稳。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九死一生,实在不适合他跟着。”

      小菊放下锅铲,越过灶台看向她的脸,“什么九死一生?大将军你说什么呢?”

      “别管也别问,总之,你们没事就行。”

      小菊干脆转到她眼前来,“不可能的大将军,他绝不会轻易调离,他今早还提起,要去二探金柏城。”

      修竹放下刀问她:“你希望他遇上威胁吗?”

      小菊摇头。

      “那就对了,我也不希望。”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小菊的眼睛,“你们已经成家,少了谁都不能叫家……他若往后还跟着我,这种拼命的活计,只会更多,这种一伤不起的日子,也会更多。”

      见小菊不说话,她低头嘱咐,“一会儿吃饭,你别说漏了。”

      再抬头看见小菊满脸泪水,她一边用袖子蹭一边忍不住流泪,“那大将军你呢?你是不是躲不开啊?”

      修竹随手拿了块布就去擦她的脸,“哭什么?一会露馅,你还要不要男人了?”

      小菊夺过布丢出去,“那大将军你怎么办啊?”

      “菜糊了菜糊了!”修竹仗着胳膊长,越过灶台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柴火噼里啪啦,一边小菊哭泣,顿时脑子就要炸开。
      “别哭了!”她训道:“再哭我可走啊!”

      饭菜上桌,弓原果然发现媳妇的不对劲,“单修竹,不是吧?你欺负我家小菊了!”

      刚怼起筷子的修竹:“啊?”

      小菊:“让将军给我擦擦汗,她拿了块抹布……那抹布刚擦完切了辣椒的桌台。”

      修竹抿嘴看天,弓原憋的脸通红,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得了一顿好揍。这就导致修竹跟他说调岗的时候,他光想着抹布擦脸,顺嘴就答应了。

      “诶,什么调任?”
      弓原终于反应过来了,“回虹阳殿?殿下不是去金洲了吗?那我守谁去?汪汪和喵喵?”

      汪汪喵喵是虹阳殿池子里最胖的两条鱼。

      修竹一筷子带走半盘菜,点点头,“公主让你回去,我没官职了,你跟着我养不了家,她说再给你涨一倍俸禄。”

      “我不干,你凭什么没有官职了?不是,陛下怎么想的?长锋军真就永远守疆了?”

      修竹瞪了他一眼,“师父独占岭山,我再控制一个,谋反怎么办?”

      弓原从没听她说过这种话,惊讶地张着嘴巴。

      修竹存心刁难,又问一遍:“谋反怎么办?”

      弓原咽下一口唾沫,“那你跟勤雨将军商量了吗?以后这椿国姓陆还是姓单?”

      修竹气笑了,“你等着啊,明天我就去举报你。”

      “那大将军。”小菊放下碗筷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修竹咽下嘴里的饭,“跟顾铭混了,好歹是个王爷,饿不死我。”

      小菊不着痕迹地低下头,语气还算正常:“也好,安安稳稳的。”

      弓原看了看修竹,看了看小菊,心里生出些退却。这一场伤病可是叫他遭足了罪,再加上上次修竹差点死了那回,他顿时感受到平安生活的可贵。
      现下名有了,利有了,媳妇也有了。
      及时抽离,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覃地仍虎视眈眈,见过沙场的将领,怎能轻易放弃帅旗。

      他仍是犹豫,修竹单方面给他下了令,“好好守着我们小菊,生了孩子,我可是要做干娘的。”

      弓原:“咱俩啥关系你就当干娘?”

      修竹:“你确实是老点,但要是非当我干儿子,也不是不行。”

      弓原“啪”地放下筷子,“不可能,什么孩子交给你还能有好?”

      “小菊同意了。”修竹洋洋得意,顺便眼神审问小菊。

      小菊笑笑,“当年营里确实说过,不管谁的孩子,都有一群干娘呢。”

      修竹又高兴了,伸胳膊夹走另半盘子菜。

      弓原上手要抢,修竹大喊:“我是红娘,我应得的!”

      弓原:“红娘个屁啊,你差点给我整吹了。”

      饭后,修竹终于下定决心回将军府,临走的时候喂了回马,刚转过身去,笑意就从脸上撤下来。

      身后嘻嘻哈哈的弓原也变了脸,愁得不行,“她再憋出个好歹来,我可怎么跟殿下交代。”

      小菊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满心汹涌,什么都没回答。

      “罢了。”弓原想了一会,“闲下来也好,我看见她这个强忍着的样子就烦。”

      小番外:
      修竹就这样漫漫地往回走,脑海里空空,连裴叔叫她都没听到。
      “小将军,小将军!”
      裴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惊得她缩了缩。
      “你这孩子,怎么还不敢回家呢?”
      “回家?”修竹看着裴叔熬红了的眼,“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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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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