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客》未壹未一

1、第一章

　　黄金假期，华怀遇与自己大姐及外甥周寄闲逛步行老街。艳阳高照，哗声不止，整个步行街人影紧实，排排密密，似乎人人是友，团团相矗，难以分辨。

　　若不是外甥时时护着华怀遇，真不知道要被挤到哪里去，华怀遇感叹家乡发展之快速，无意也缅怀岁月匆匆。

　　外甥提议正是午时，烈日炎炎，还是找家店坐下喝喝茶听评弹。

　　华怀遇这次来大陆，并不在事先计划中，只是家乡大姐来电姑母病重，弥留之际对唯一还在家乡的大侄女及侄子感言，甚是想念外嫁的两姐妹，华怀遇和华怀际。华怀遇父母已经离逝，当年留在家乡生活的大姐及小弟却是姑母养育长大，姑母虽然有结婚，却一生未育自己孩子。

　　华怀际与华怀遇通越洋电话，家中有事只好拜托姐姐带去顾念。

　　华怀遇有些微犹豫，倒不是抵触回家乡，只是原计划要趁这次假期，谈女儿订婚事宜。女儿听说却道，阿肯要晚些天才回港，说是差事耽误，让母亲放心回乡探亲。阿肯便是女儿的男朋友。

　　故而此时，华怀遇回家乡探望姑母，受大姐与小弟两家亲待，甚有些衣锦还乡之意。特别是在两个外甥眼中，真有点像是皇亲国戚，两个外甥对于香港似乎有着模糊的黄金色概念。

　　大姐微年迈，华怀遇却五十还不到，加之保养有加，以及旁人听来非常洋气的普通话，时不时带两个英文单词或是粤语，感觉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真如两个外甥的感觉，黄金色的气质。

　　今天是华怀遇的大姐及儿子周寄陪她逛老街，说是老街，早已没有儿时的痕迹，建筑从外观看倒仍旧是极古朴的。

　　外甥不时给华怀遇添茶水，华怀遇道谢与自己姐姐聊天听评弹，也照顾自己大姐吃点心。华怀遇离乡大半生，却的确记得小时候大姐纳得布鞋底。

　　幸得外甥提议得早，才坐下没一会功夫，茶馆已经高朋满座。刚刚入座时，华怀遇看过价目表，这样的茶馆，一桌一壶茶一盘糕点心，人均也是要百元左右起步的，再看街上串流不息的人群，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想来大姐与小弟家的生活似乎过得很好。两个外甥都有私家车，除了老宅，据大姐介绍都在城区买有公寓。

　　华怀遇一时有些感慨，时光飞逝，春秋更替。

　　茶馆里汇集了许多游客，休息间隙，客人们聊天的声音逐大。华怀遇原本微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狐疑之色，随之她微微侧了下头，她的侧目引起外甥注意，又随之一笑。

　　茶客有很多，不过鲜有年轻人们单独来听评书的，偶见青年者则身边均是陪着长辈的。

　　华怀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再说话，大姐因得不到回应抬头看她，外甥顺着华怀遇的目光看向窗外，却不明其意，外甥问：“阿姨，您没事吧？”

　　华怀遇没答话，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茶馆门口处，拉住了一个正要离去的客人。外甥周寄在错愕中注意到这个离去的客人身边，还有一位年纪相访的女人及一对老夫妻。

　　“何家辉！”华怀遇是用粤语说的。

　　周寄听得明白，这似乎是这个男人的名字，而且带着浓浓的怒气，甚至愤怒。

　　“Aunt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何家辉说不下去的话，瞬间让华怀遇心里最后一丝希冀落空，愤怒，羞辱，悲切，无耻……无人可以真切形容华怀遇此刻的感受。

　　对于蒙心仪来说，这是一个寻常的国庆假期。

　　难得这个黄金假期，几乎天天都是阳光明媚。终于与几个老友聚会，晚上也去泡吧，这放在平常是不大有机会的。故而有朋友取笑，何家辉建造的金屋，难得开门放假，竟然在酒吧这种地方可见阿娇蒙心仪。

　　美中不足的是，阿肯说假期也要拜访几个重要客户，心仪也嘀咕，大陆的客户连国庆都不放假的吗？员工怎么都能答应的？阿肯解释，终端欧州客户过来，都要在工厂一起开会。阿肯又说，七天的长假呢，后半段肯定会回来。

　　心仪倒也不再说什么，十年都过去了，她已经习惯等待，再多等这两三天又何妨呢。

　　蒙心仪在街口下了车，一下车又有些惊讶，连荔枝街也是挤满了大陆来的游客。早上来的时候因为还很早，不见此情形，现在这会快午时了，整条街都是挨山塞海。

　　“伯母，小心哦，好多游客。”心仪回头搀扶着阿肯的母亲下出租车，一路紧挽着她努力比肩继踵到了街尾，拐进一道小门上楼。

　　“没想到，这里也这么多游客，难为你还一定来接我去针灸。”阿肯的母亲感叹。

　　阿肯母亲掏钥匙开门，让心仪也进屋喝水休息。小小公寓是很老的房子，不过窗明几净，看得出来近两年有重新装修过。

　　阿肯母亲要去烧水泡茶，心仪上前扶她坐好在沙发里休息，自己进了厨房烧好热水泡好在热水瓶里，倒好一杯水晾在茶几上。

　　心仪告别的时候，阿肯母亲又问了一遍，“阿肯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就这两天，晚点我再打电话问问他。”

　　阿肯母亲点点头，又交待：“这次回来早些把婚礼的事情敲定，就算酒店宴席不好订，也要把订婚先办了。阿肯这小子就是性子慢，小心心仪被别人追跑了。”

　　这些话心仪已经听了有几年，不光阿肯母亲说，其他长辈或是阿肯的同学朋友们也都经常说。似乎在他们的印象里，蒙心仪永远十八岁刚刚成年，刚刚十八岁的花样少女蒙心仪肯定是瞎了眼眸子才会看上比自己大八岁又一穷二白的老男人何家辉。总之是酸溜溜的味觉，因为鲜花被插在了别人的怀抱里。

　　蒙心仪连连笑着应好，“伯母再见。”

　　荔枝街上的游客仍旧熙来攘往，心仪脚步娴熟地挤出人群，待到街口回头一看，人头攒动马上就要密集恐惧症，街道两边各式小店招牌凌乱，看到其中周记心仪又忍不住一笑。原来十年一晃就这样过了。

　　与朋友一起喝下午茶，晚上和老同学一起去泡吧。参加同学会不稀奇，稀奇的是参加在酒吧举行的同学聚会，心仪被一众老同学取笑一番。

　　现场还有许多同校不同级的校友们，酒吧似乎被包场了。

　　“嗨！”

　　心仪已经连喝了几杯酒，刚躲到角落清静又有熟悉打招呼，她抬头看微惊讶，“伟霆？”

　　张伟霆坐下调侃，“怎么今天不见护花使者？还是你在金屋上凿了洞偷溜出来的？”

　　惹得心仪呵呵娇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拿了越狱里的那把小锤子天天哆哆的凿一点凿一点，这才终于逃出来了。”

　　“既然这么艰难才得以逃出来，肯定不会再想被抓回去了吧？待会可就要敲十二点的钟声了噢。”张伟霆说着与她碰杯，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口中，喉结随之滚动。

　　心仪不理会他的卖弄，“是回归，不过没有十二点的约束。”

　　张伟霆定了定，眼神有一瞬的深邃。“你还真是对他死心塌地。”

　　心仪听见他这样评价，表情奇怪地看他，张伟霆是与阿肯相识十几年的老友了，当年还一起开过玩笑要见证他们的十年婚约。

　　张伟霆见她如此无辜的表情，于心不忍，“开玩笑的。”问道：“放长假，他没有回来吗？”

　　“说是有几个重要客户，在假期安排了会议。”

　　张伟霆玩着桌上的酒杯，“那你怎么不过去，往常他不过来，你不是会过去的？”

　　“烦了。”蒙心仪嘟着嘴，“当时说好的，从深圳再北上五年就回来的。”

　　“那岂不是要放弃他多年的事业？你在逼他二选一？”

　　蒙心仪说：“我可没有。就是烦了，不想去，应该他多回来。”

　　“所以吵架了？”

　　提到这个，心仪又有一瞬失落，感觉生活像温水煮青蛙，比如此刻听张伟霆一说，觉得真要吵架了倒也算有激情。她又摇摇头，这段时间总是惝恍迷离。

　　夜更深了，酒醉迷离。周遭有拥吻的情侣，也有在围着游戏兴奋高亢的呐喊声，心仪的脸上也浮现了红晕，酒喝多了，反倒心情好了。

　　“跳舞吧？”张伟霆建议。

　　“不了，送我回家吧。”心仪只是喝多了，却并没有醉。

　　虽然没有十二点的约束，但终究要回归现实的生活。

　　张伟霆一愣，“这么早？”

　　心仪低头看手表，快要凌晨一点了，还早。“那我自己先回去了。”

　　“还是我送你吧。”张伟霆拿好手机和钱包。

　　出门招了计程车，先到心仪家。车停稳后，张伟霆跟着心仪下车，送她进大楼，又忍不住开玩笑说：“不请我上去喝一杯？”

　　心仪一笑，“你再开玩笑，我可就当真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认真？”张伟霆也反问。

　　蒙心仪微歪着脑袋看他，心想张伟霆肯定是喝多了，一晚上说话都有些失了分寸。

　　“我当你喝醉了。晚安。”心仪挥挥手，准备上楼。

　　张伟霆看着蒙心仪的背影，很快要进大楼，“心仪！”他又一次叫住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走向前，张开双手轻轻环抱住她，并未用多大力，在这秋分时节的深夜里，这个怀抱只为传递温暖。

　　“我现在一直在大陆工作，也在华东。如果有一天，你在大陆需要帮忙，需要一个朋友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在大陆的手机号码你知道。”

　　心仪看着他，“你今天好奇怪。”

　　张伟霆双手搭在她肩上，像是一个哥哥般对妹妹说：“记住，我也是你的朋友，当你在大陆需要寻求帮助的时候，记得找我，任何情况、任何时候。”

　　“你到底想说什么啦？直接说嘛。”蒙心仪愣愣的。

　　“没什么，快回去吧。晚安。”

　　张伟霆边说边揉揉她的头发，又催促她进楼，看不见人影了才坐车离开。

　　张伟霆的奇怪，蒙心仪未曾放在心上。家里空荡荡的，因为妈妈突然去老家探亲了，阿肯又还没有回来，所以这个节日心仪只好和朋友们一起度过，也难得去了酒吧。

　　谈不上宿醉，但早晨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顿时感觉头痛欲裂，一看是来电显示，匆忙接起。

　　“喂~”干涩的喉咙一下说不出声音来，对方已经在说话。

　　“早上好，蒙老师。”

　　蒙心仪干咳了两声，终于哑着声音回应，又顺便看时间，心想不会已经到楼下了吧，自己睡过头了。“你好，上官先生。”

　　“麻烦您稍等我下，给我十分钟，我马上下来。”心仪跳着起床，一边脱衣服一边去淋浴房，心里盘算着，如何在十分钟里洗澡吹头发化妆穿好衣服下楼。

　　“不急，我们还要半个小时才到，因为堵车了，所以先和你打个电话。”

　　心仪一听松了口气，立即说：“好的，上官先生，路上注意安全。”

　　“过会见。”

　　蒙心仪挂了电话，立刻去冲澡洗漱，又边吹头发边化妆，等着装完毕后拿好东西冲下楼，一看时间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头还是很疼，心仪想，约摸是要感冒了。

　　还有，昨天从何家出来还是忘了给阿肯打电话，他到底是哪天回来呢？再不回来，恐怕大可不必回来了，假期都结束了，还回来作甚……

　　可是，晚些还是要得空给他打电话，家里这么多长辈要交待，订婚要定几桌席，备什么喜点，还有要去看公寓。金融危机那一年刚结束，阿肯便回来卖了公寓，他说熬过金融危机，大陆的房市会大涨，卖了公寓便到苏州买了两套别墅。

　　等不到一分钟，一辆黑色商旅停下，上官瑾瑜从车上下来，施奈文则坐在车里，摇下车窗伸出头喊，“蒙老师。”

　　上官瑾瑜也说：“你好，蒙老师。”

　　“你好，奈文。”又抬头与上官瑾瑜问好，“你好，上官先生。”

　　上官瑾瑜手扶在车顶，等蒙心仪坐进车里，自己上车又对司机说：“走吧。”

　　施奈文是蒙心仪的学生，不过，马上就不是了，十来岁的施奈文要随家人移民去澳洲，心仪这次是来送他的。据他姐夫上官瑾瑜说，天天嚷着以后见不到女神蒙老师了，他要留在香港读书，不要去澳洲，守护在自己的女神身边。

　　上官瑾瑜给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所有同学还有很多老师也都去了，心仪告别的时候，上官瑾瑜又邀请心仪一起送施奈文去机场。心仪也欣然答应了，作为一个教师，能有学生这样喜欢自己，自然很欣慰，更何况，小小施奈文才十岁，此次澳洲，估计一生不会再见了。亦或者到自己七老八十，成长到晚年的施奈文，感慨一生阅历成功，突在某个清晨想起自己小时三年级的老师，茫茫人海再来千里寻师，那样漫长的余生，不如把握此当下的机会吧。

　　“突然发现~你很喜欢发呆。”

　　心仪抬头，上官瑾瑜已经去换好了机票回来，心仪不好意思地笑。施奈文跟着上官的助理去买卤肉饭吃了，由此之前还在深深感叹从此以后必然只能是汉堡加可乐了。

　　心仪和上官坐在咖啡馆里喝完一杯咖啡，施奈文才被助理催促着回来。聚首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终于去了海关。

　　施奈文想着昨天晚上看得台湾偶像剧，然后表情从刚刚的卤肉饭里回归到了涂多了的芥末寿司，他哇一声扑在蒙心仪的身上，心里又嘀咕怎么还没长到蒙老师的胸部，真是跌煞自己千年校草的名声。

　　“蒙老师，你送我离开，千里之外，我无声黑白；你送我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蒙老师，你可要等我啊，我现在十岁，等我八年，我就回来娶你。”

　　“行了，小子，蒙老师有未婚夫。”上官瑾瑜单手把他拎开，对着蒙心仪抱歉得笑笑。

　　待到施奈文进了关，只有助理跟着，上官却也只是站在关外挥挥手，心仪瞧见一步一退的施奈文脸上，真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心仪的心头跟着一紧。

　　她问：“上官先生，您不一起去吗？”她以为，所谓移民，他们一家都一起走了。

　　上官瑾瑜说：“放心吧，以后有他姐姐和他父母陪着他，小孩子三两天就开心了。”

　　心仪一愣，倒是她被安慰了。心仪不知道，小施奈文的眼泪是真诚的，除了对她还有对姐夫上官瑾瑜。

　　施奈文今年十岁，据说自己刚出生那年，自己的姐姐才终于来到香港，一家人终于团聚。小施奈文慢慢长大，父母忙着做生意，让姐姐多照顾奈文，但是父母一走，施奈文总是一个人，姐姐说她很忙，让他自己玩，陪伴在他身边最多的是家里的保姆。直到有一年，姐姐有了男朋友上官瑾瑜，上官瑾瑜似乎比姐姐闲多了，因为每当施奈文有家长会，上官瑾瑜总能帮他参加。

　　十岁的施奈文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母爱他却总不能陪他，自己亲姐姐却又不喜欢自己，常常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姐夫。而如今，他们一家人移民去澳洲，可是姐夫却不再一起了，他与对自己最好的蒙老师一样，站在了关内，挥挥手以后自己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蒙心仪想到，以后放学小施奈文再也不会缠着要随她回家去，赖在她家里，吃好了晚饭还要赖好一会，直到上官找上门来接，连连对蒙老师抱歉，施奈文却很理直气壮地说是来补功课的，又在老师的监督下，功课都做好了。

　　蒙心仪不知道，如果上官不在香港，十岁的施奈文回家，只有自己一个人吃晚餐，而从此后姐夫也不再是姐夫了。

　　施奈文想，如果自己已经成年，定要娶妻蒙老师，虽然蒙老师家只有她和她妈妈在，但是每天她的妈妈都会给她准备晚餐，许多菜色在香港都吃不到，蒙老师说那是她妈妈的家乡菜，经常有糯米团子、年糕、白白的没有馅却有点甜的馒头。施奈文也想，如果自己是个姑娘也是好的，长大把姐夫抢了，嫁给姐夫，这样姐夫就可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了。

　　心仪跟在上官瑾瑜身后，他在接电话，司机已经等在外面了，准备先送心仪回家。

　　假期的机场人潮涌动，看似千人万人，却如流水般潮涨汐退。每一张面或孔喜悦或忧郁，都带着行色匆匆，目光茫然的穿梭于人海。

　　而这千人万人的人海中偶遇又是多大的概率，人和人之间终究是有缘的。

　　缘浅，半生依偎，缘深，余生相伴。

　　“妈咪？阿肯？”蒙心仪站在机场口，对着面色木讷苍白的华怀遇和何家辉，轻声唤他们。

　　华怀遇取下墨镜转头看，一脸惊诧，“心仪？你怎么会在这里？”转而又指责地看向何家辉。

　　华怀遇的眼睛很红，脸色也不对，心仪又看向何家辉，何家辉倒是一脸平静，只是眼眸中有着许多的疲惫，当目光与心仪接触时又瞬间转移，他说：“心仪，我们先回去吧。”

　　“妈妈，你怎么了？”蒙心仪上前问华怀遇，她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母亲哭过，眼睛通红，情绪低落。

　　华怀遇还是扯了一个笑容，是对心仪身后的上官瑾瑜。

　　上官瑾瑜已经挂了电话，他上前：“你好，伯母。”对于旁边的何家辉，上官与他未曾正式谋面，便轻轻颔首致意，遂尔对蒙心仪妈妈说：“伯母是刚从大陆回来吧？我送你们回去吧。”

　　“这~不好吧。”心仪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们有三个人。

　　上官瑾瑜说不麻烦，他又看向心仪的妈妈，华怀遇没有开口，微低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只是两三秒，她随即对上官一笑，轻声说：“那麻烦了。”

　　上官瑾瑜温声说：“是我今天麻烦蒙老师了。”立于旁边的司机上前开车门，上官则坐在了前排。

　　华怀遇拉了心仪坐在后面，一路都没有与何家辉说话，甚至也没有向上官介绍一下。车窗外是不断隐退的高楼，风景变幻却由同影随形，一车五人，全部沉默。妈妈上车后又重新戴好了墨镜，坐直了身子却一动不动，只是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微凉。而何家辉一个人坐在中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心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突的，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天崩地裂，狂风暴雨前的平静。

　　“蒙老师。”上官瑾瑜最后叫住蒙心仪。

　　心仪看看妈妈与何家辉的背影，停下脚步对上官露出微笑，“谢谢您，上官先生。”

　　“叫住你，是要与你道别。”

　　心仪惊讶：“呃，您不是说不去澳洲吗？”

　　上官瑾瑜说：“对。但我以后不会定居香港。”施奈文离开后，顺着生活的轨迹，应该再无机会与蒙老师碰面。

　　心仪的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有点像失落，又有点像孤寂，她的身后就是家，何家辉与自己的母亲已经回家，但是一路上莫名的沉默，机场的偶遇，都在隐隐地告诉她似乎在她不知情的背景里发生了什么，而这件事情非常严重，非常恐怖却又与她息息相关。

　　心仪伸出手，“很高兴与您相识一场。”

　　上官握住了她的手，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身后的大门，如果自己看人没错的话，蒙老师的生活可能会发生不小的变故。上官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蒙心仪，“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谢谢。”心仪接过名片，与上官瑾瑜告别。

　　上官瑾瑜说：“后会有期。”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C大学的‘遇萧’湖边，她坐于凉荫下似在写生，好奇画布上的作品，举步靠近，呈现于画布上的并不是遇萧湖景，而是一对戒指，素描而画，收笔即成。似乎发现有人旁观，她回头一笑见真有人坐边上，她也不拘谨腼腆，见他直盯着画布便大方问，“好看吗？”他回道：“你是设计师？”她说：“并不是，随意画画，希望将来送给自己。”这个回答，他便知她非单身，又看回画布上，站在专业角度上客观评价，“设计得不错，应该会有一个好的销量。”

　　初次偶遇，只知是未婚妻的学妹，并无多交际。再相见，却是因为施奈文，毕业没做设计师，倒成了教师，领着学生们，暖声朗诵课文。施奈文说，蒙老师还会弹钢琴，弹得极好，学生们听入了迷的那种，回来就吵着要学钢琴，施奈文父母惊讶，之前请了多少钢琴老师，连基础指法都没学会。

　　后会无期，亦或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