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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天门谣 ...

  •   迟愉是在早朝之后的那个时间点带邝羽山进的宫,倒不是因为她去参加早朝了,反而是她压根没有去。
      一个虎背熊腰的高大太监专门带了马车和几十个宫女太监来西厂大门口接迟愉,邝羽山活了一百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压根没见过这种凡人的阵仗,被不动声色吓了一跳,心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踢馆的。再看西厂众人淡然处之的表情,估计是习以为常,只好自己收拾好自己的愕然,跟着迟愉向那太监一颔首,上了马车。

      马车内异常宽敞,此时的天气还有些春寒料峭,车里摆了熏笼,又香又暖和,贴心得简直熨帖。
      老太监亲自赶车,一面驾车,一面透过后脑勺位置的小窗和迟愉说话:“督主大人可有段时间没进宫了,可是老奴没来拜访,大人又嫌进宫废脚力。”

      迟愉笑笑,回道:“禄公公说笑了,您老人家能到西厂,那可是蓬荜生辉。只是最近可能是春天到季节了,各路妖魔鬼怪就跟雨后的春笋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实在是没空。”她嘴上巴拉巴拉地说,手上则一心二用地将小桌上一碟精致的点心推到邝羽山面前,指尖捏个传音的印“宫里御膳房做的,平时不好吃到,你尝尝。”

      这姓迟对人没这么细致温柔闻言,邝羽山闻言一愣,斟酌一时,捏起了一块碟子里印了繁复印花的糕点。
      碟子在桌上划过了一声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的声响,这么一点小声音却流进了禄公公的耳朵里,他道:“督主可是喜欢这点心,这可是御膳房新做的梅花酥,色香味俱全。要是督主喜欢,老奴便启奏陛下,让他多赐您几份。这梅花酥可不易得,就是龙子皇孙都难得二两啊。”

      这话里有话,迟愉笑笑,一边用“竖子怎不横死街头”的眼神斜瞄邝羽山,一边道:“多谢陛下厚爱,愉虽笨拙,但早已辟谷,梅花糕还是赐皇子皇孙吧,方才只是看糕点花形好看而已。”
      邝羽山进退维谷,又把糕点放下了,心说真难诌。
      这俩老狐狸你来我往打了会机锋,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迟愉要先去找皇帝,禄公公就先安排邝羽山去偏殿坐一时。

      临要走了,迟愉又折返回来,对禄公公道:“重岩第一次来这福地,我先跟他说两句话。”
      禄公公满脸堆笑地说不用,邝少主这等钟灵毓秀的人用不着,被迟愉两句他脑子不转弯我亲自跟他说给挡了回去,只接给邝羽山拽到了一边。

      迟愉跟邝羽山做了个附耳过来地收拾,手上却默默掐诀,传音道:“这老东西护主的很,带着谁都想叼口肉给他主子,你清修百年,没见过那话里有话的套,我怕你吃亏。一会他说什么,你说你是修闭口禅的,一句话也别跟他搭。”

      邝羽山人对迟愉的佛道杂交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迟愉仁至义尽交代完,坐上专为她准备的小轿,被禄公公带的小徒弟带着,匆匆走了。
      送走迟愉,禄公公便留下来热情洋溢地招呼邝羽山到偏殿喝茶。

      邝羽山看着眼前的琼楼玉宇、桂殿兰宫,沉默地颔首,跟着进了偏殿。
      将邝羽山引进偏殿坐下,且亲自斟好茶,在这短暂的几息之间,活像个话篓子成精了,对着邝羽山噼里啪啦一顿竹筒倒豆子,完了,对着沉默的邝羽山大眼瞪小眼。

      邝羽山无辜地指着嘴摇摇头,并不清晰地表达了自己修闭口禅这个瞎话,把禄公公看愣了。但是这显然并不能缝上禄公公的嘴,哪怕没有捧哏,禄公公也能口若悬河,从皇帝夸到皇子到皇孙再到皇亲国戚,好像他们都是古今难敌的圣人。
      邝羽山左耳进右耳出,神思神游天外,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清修百年,但不是只修四肢,不修脑子,尽管迟愉对他的态度十里有八分的嫌弃,但挑挑捡捡剩下的两分护短他还是听得出来的。那禄公公说话遍地是坑,一不留神就容易栽进去,迟愉还能全给他挡了,也是可以。不仅是他,西厂众执事对她也没有半分敬意,就连厂使杂役也是敬大于尊的,整个西厂都让他见识了一种别样的模式,如同老友结伴闯荡落下的一处歇脚处。

      可见迟愉人还是不错的,邝羽山喝了口茶水,如此想道,就是有些让人嫌而已。
      施施然喝完了一盏茶,禄公公的徒弟来找,请邝羽山过去。
      邝羽山坐上轿子,听着禄公公对于他能坐上轿子的恩赐的赞美,一路被抬到主殿。

      一进门,他就看见迟愉屁股底下一张太师椅,和皇帝对坐。
      邝羽山对着迟愉的太师椅和皇帝的龙椅斟酌了一下。
      “拱下手就行了。”迟愉传音道。
      邝羽山顿了一下,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同时沉默不语。
      迟愉自觉做了那个传声筒:“重岩修闭口禅,就不拜万岁了,陛下见谅。”

      皇帝脸上笑容丝毫不变,道:“无妨,来人,赐坐。”
      小太监搬了把太师椅放在迟愉旁边,请邝羽山坐下来。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交互了一个眼神。
      迟愉:不要说话。

      邝羽山:好的。
      迟愉重新挂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问皇帝道:“陛下,您刚刚的意思,恕愉愚钝,没太听懂。”
      皇帝的笑容比迟愉更得体:“朕的国师夜观天象,占得朕的含云机缘就在近些时日。朕想请督主好好把握一下,或许含云能一统中原,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闻言,迟愉不那么明显地勾了一个略讽刺的笑,那弧度转瞬即逝,再看得体依旧。
      她不慌不忙地对着皇帝一拱手,道:“愉多谢陛下抬爱,只是……陛下说的那位国师,愉也不是没见过。他再卜筮上的天资,说实在的,也就只能算出大概有这么回事。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愉自当尽力。”

      随着迟愉的话,邝羽山眼睁睁看着皇帝的表情一变再变,由得体的笑,到微微发青,最后才稍微好看一点。
      他心说这迟愉也真是个妙人。
      然后就听迟疑紧接着连拍一通皇帝的马屁,成功又把皇帝忽悠得满面红光,甚至是喜笑颜开,最后喜滋滋地辞了自己和迟愉一堆金光闪闪的东西。

      回西厂的路上,邝羽山问迟愉:“你身为修士,乃是世外之人,要这些凡世俗物有何用?”
      “当然有用,”迟愉道,“你看这频京的繁华盛景,可不都是凡世俗物堆砌起来的。”
      说完,她点了点邝羽山腰侧的百宝囊,笑吟吟地说道:“这频京你来都来了,便多逛逛,说不定能悟到些什么,对你修行也算有所帮助。”

      邝羽山:“所以你就那么捧着皇帝?”
      迟愉嗤笑一声,道:“谁天天坐在高位上听人无时无刻不在吹嘘自己是真龙天子,都会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就真的奉天承运了。殊不知,自己本就宗门底下的一个棋子罢了。不,说不定他知道,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便觉得自己说不定还能奋起一搏。”

      她虽然是话里话外在讽刺皇帝,但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竟是带着些怜悯和忧伤的。
      邝羽山失语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迟愉很快回过了神,正好也到了西厂,她对邝羽山笑了笑,率先跳下马车,临走时道:“邝少主,你还是多看看这尘世千景吧,我先走一步。”

      邝羽山望着尚未平静的马车车帘,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师父叫他下山,是为了让他“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他在山中修行百年,过去已知乾坤浩大,而不知世上尘烟,如此道行终究不能至化境。

      看来师父是给我找了个引路之人。
      他暗暗道。
      于是,之后几日正赶上西厂比较太平,他便分出时日去频京城中闲逛,想要好好揽尽滚滚红尘。

      结果揽着揽着,他就在一家在频京颇负盛名的板鸭店门口,碰见了迟愉混在人堆里买鸭子。
      两人不期而遇,旁边还没运到后厨的活鸭自知命不久矣,正在笼中垂死挣扎,嘎嘎乱叫此起彼伏。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问道:“督主大人道行如此高深,还没辟谷吗?”
      迟愉手里的银子还没递到老板手里,只是尴尬地笑笑:“哈哈哈哈当然是早已辟谷了哈哈哈哈。”

      她付了钱,挤出了人群,感慨了一声:“生意真好,”顺手又将烤鸭往邝羽山面前一递,“要不分你一半。”
      邝羽山虽然调侃迟愉,但面对面前香气四溢的烤鸭还是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推辞:“多谢督主,在下就不用了……”

      “正好,”迟愉从荷叶包好的鸭子里一阵掏,掏了个鸭心塞进嘴里,“一只我还有些不够吃,分你我就过不了这嘴瘾了。”
      看着那刚刚还完好无损的鸭心,邝羽山回忆了一下前几天被迟愉亲手掏出来的心脏肠肚,忽觉一阵反胃。
      他心道,这人果然远非常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天门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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