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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绑架他 ...

  •   昏暗的房间里。

      一条细窄的单人床,一张露着棉絮的旧棉被,书生藏在被子里,仰面朝上。他紧闭着眼,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蒙着一层濒近死亡的灰败,呼吸微弱到根本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若不是偶有一两声撕扯的咳嗽,根本无从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而即使咳嗽,也是有气儿出没气儿进了。

      “!”

      易川聆瞳孔一缩,立马跑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书生摘下帷帽的样子,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境。消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干裂灰白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凝结的血渍,薄薄的被子搭在身上,平坦得不像下面盖了一个人。

      “喂!喂,喂……”

      十八九岁的少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甚至不知道书生的名字就这样冒昧地闯入了对方的家门,他更从没照顾过任何一个人。他摇了摇书生的肩膀试图唤醒他,发觉书生呼吸滚烫,又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滚烫的热度让少年才刚一碰就手指一缩。

      “发烧了!”

      少年目光一沉,自言自语般道,也没注意当自己拿开手时书生额头被碰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块浅浅的红痕。干脆利落地撸起袖子,弯腰一手托住书生的后背,一手抄住他的腿弯,连人裹着被子打横抱在怀中,说:

      “我带你去看郎中!”

      他脑中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可正当他抱起书生,转身大步要往外走时,怀中的人突然浑身一颤,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哇——”得喷出一大口血。易川聆只见眼前猛地起了一片血雾,就一下僵住了。

      缓缓低头,见不知何时,书生已睁开了眼睛。

      虽是虚弱疲惫,只勉强掀起了一条缝儿,但四目相对的刹那,易川聆一阵恍惚,忽有一种错觉——

      他与书生,似已相识了十几万年。

      “你……”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声音却被堵在喉头。

      因此书生倒在他怀中,一身白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血染成鲜红。他一直知道书生有个咳嗽吐血的毛病,但以往都是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大股大股,恨不能将体内的鲜血一次性全部呕出。

      他有些慌了。

      他杀人无数,染血也无数,却不知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单薄如纸的人,体内竟会有那么多的血。他甚至怀疑书生不仅是在吐血,而是浑身上下都在流血。否则,否则对方的血怎么会也染了他满手,满身?

      “沈!沈……”

      眼看着书生在他怀中一点点枯萎下去,少年的手都隐隐有些发颤了,见书生一点点又重新阖上了眼睛,他想叫他的名字:

      “不要睡!沈……艹!”

      他不知道书生的名字,只好说:“姓沈的,你他妈不要睡!老子不让你睡,你听到没有!”

      心中却也明白,就书生此刻脆弱的身子,怕是经不起一丝折腾了,抱他去找郎中根本不切实际,便又果断把人重新放回床上。拉过滑落的被子要盖上,视线上移,不经意落在书生全无血色几近透明的脸上,又动作一顿,凝视了几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骄傲的笑来,说:

      “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说你干净。”

      可这样说着,却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给人掖了掖被角,边掖边说:“老子去给你找郎中,在老子回来之前,你必须给老子留一口气在,知道吗!”

      一贯是恶狠狠的语气。

      可凶狠的眼神中,却罕见的带了一丝温柔。

      说罢又深深地望了书生一眼,才转身要走,只是刚一转身就被一道小小的力量牵住。他回头,见书生虽仍紧闭着眼,但虚弱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有话要说。

      他知道,他知道少年在他身边。

      但由于太过虚弱,他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了。

      易川聆拉开他的手,轻轻搁进被子里,声线稍软,说:“你放心,我命硬的很,有我在,阎王爷来了也不敢收你走。”

      “……”

      沈玉珩说不出话来,只有一行清澈的眼泪流出眼角,落入了发间。而如果他能说出话来,他想要说的是:

      “不要去。”

      .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又赶上天灾,能有口饭吃活着就不错了,很多药铺都关了门。

      易川聆找遍了全城,最后才在城东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找到一家还在开门营业的药铺。路上碰到了从城隍庙回来的大虎和小虎,他们到城隍庙一看,庙里只有成堆的死尸,没找到书生,正愁着该怎么对老大交代。易川聆简单把书生的情况一说,他俩才算放了心,三人一起进了药铺。

      进去一看,里面东西也都被抢了个七七八八,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药方散了满地。

      有个头戴方帽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正拎着一个麻袋,踩着凳子爬高,摸到药柜最顶上的那排抽屉往袋子里倒东西。

      易川聆一进去,就说:“我要请郎中!”

      男人忙着收拾,也不看上一眼,说:“郎中?我就是。可你来晚了,打今个儿起,我这药铺就不做生意了。”

      易川聆并不退让,声音冷了几分,说:“我管你做不做生意,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去救人。”

      “哦?”

      郎中大概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竟会有这么大的口气,他勾了勾嘴角,手里倒东西的动作不停,说:“那你先说说,他得的什么病?都有什么病症?”

      “……”

      什么病?这易川聆确实不知道,他只知道对方的身子很弱,抱在怀中时又软又轻,总是苍白,像琉璃的雕像一样让他不敢轻易触碰,怕碰坏。可想了很久,他也只能说:

      “他……经常咳嗽,会吐血。”

      郎中问:“几天了?”

      易川聆说:“不知道。”

      “不知道?”

      易川聆想了想,说:“很久了,至少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有四五个月。”

      “哦……”

      郎中点点头,终于把药柜顶上的东西都装完了,易川聆进门时曾粗粗瞥了一眼,有人参、鹿茸、灵芝、雪莲花干……总之都是好东西。应该是藏得太高,来人抢时没被抢走。郎中提溜着满满一麻袋珍稀药材,从凳子上下来,有点儿敷衍地说:

      “那你回吧。咳血,又四五个月……他肯定没救了,别说是我去了,就是神仙去了也没用。”

      大虎有点儿急了,说:“你都还没看呢!”

      郎中摆摆手,说:“不用看了,你们赶紧走吧,我就要关门了,这大梁是待不下去了,哪儿能给口饭吃就往哪儿逃吧。”

      易川聆眸色一沉,“蹭——”得上前薅住郎中的衣襟,冷声道:“我总算看出来了,你只想逃命,根本没想救人!”

      “哎呦!”

      郎中被少年的动作吓得一哆嗦,将麻袋抱怀中护着,说:“郎中也是人!我想在这乱世活下去有错吗我?你看看我这店,能砸的全被人砸了,能抢的也全被人抢了,我已经三四天没吃饭了你相信吗?你让我救人,可谁来救我啊。”

      易川聆拖着他往外走,说:“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郎中手扳住门框,说:“都说了是绝症去也没用,我不去,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去!”

      “……”

      大虎小虎在一旁变了脸色,心道:你这郎中怕是不知道我家老大是谁,要是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鹞子寨的易川君,估计你话就不敢这么说了。

      易川聆危险地眯起眼睛,凉凉道:“你,以为我不敢?”

      郎中梗着脖子说:“不去就是不去,我妻儿老小已经雇好了马车在城外等我,今晚就出城到别国寻个活路。”

      “你!”

      易川聆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油盐不进的主儿,气得一甩手。

      “呃——”

      不想郎中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身子一晃就断了脖子,顺着门框缓缓倒了下去。易川聆一愣,踢了踢他,说:“哎,你别装死啊。”

      “……”

      一脚下去,郎中翻了个个儿,怀中的麻袋散开,里面的雪莲灵芝滚了出来,可人仍是一动不动。易川聆皱皱眉头,俯身探了下他的鼻息,发现竟一丝气息也无了,他手一缩,抬头看看大虎和小虎,说:

      “我没用劲儿。”

      大虎点点头,说:“是,老大杀人一贯是不用劲儿的,没毛病。”

      易川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杀他。”

      小虎说:“可你刚刚亲口说的,说他如果不跟你走,你就杀了他。”

      “……”

      易川聆再次皱眉。

      他不想争辩了,事实如此,争辩也没用。何况他杀人无数,即使身上再多背一条人命也没所谓。只是……城中唯一的郎中死了,书生的病又请谁来看呢?

      不管了!

      望着滚到脚边的雪莲灵芝,据说都是好东西,吃了就能起死回生,既然郎中没了,那就把这些都打包带走,于是易川聆把东西用麻袋一装,带回了书生的家。

      .

      易川聆长这么大,从来只会骂人打人杀人,却没照顾过一个人。

      因为书生,他开始学着生火、烧水、煎药……灶膛里喷出的火星烧穿了他的短靴,风箱里露出的浓烟熏黑了他的脸庞,各种名贵药材丢进去,直到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的,好不容易才将三碗水熬成一碗,他小心翼翼又心急如焚地捧着给书生送去。

      “沈,药煎好了,来吃药。”

      他不知道书生的名字,索性就只喊他的姓,反而听上去更亲近一些。

      书生似还昏迷着,喊了几声也无回应。易川聆也不急躁,把药碗给旁边的小虎拿着,俯身轻轻抱起书生,让他靠坐在自己怀中,又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喂。

      “张嘴。”

      他说,声音轻的跟哄小孩儿似的,把一旁的大小虎两兄弟都给看愣了。只是书生说什么都不肯张嘴,喂到嘴边的药全洒了,一滴一滴,都很金贵,能救命啊。

      “沈,张嘴,张嘴啊你!”

      见一直喂不进,易川聆有些心急。

      这会儿也不嫌书生伪善愚蠢等诸多毛病了,望了眼书生苍白干燥的嘴唇,又望了眼匙中褐色的澄清液体,目光一定,便自个儿含了一口,想要以口相传。

      只是刚低下头去,还没碰到书生的嘴唇,对方的一句话却狠狠给他泼了盆冷水,气得他一把将药碗摔得粉碎。

      沈玉珩的声音很轻,轻到易川聆怕听错,恍惚了一下才敢确认的。他说:

      “这药……有血,我……不能喝。”

      大虎疑惑地抓抓脑袋,说:“没血啊,老大洗的可干净了呢。”

      小虎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你没听明白吗,人家是说这药沾了人命,太脏了,不能喝。”

      “好啊,好得很!”

      易川聆怒极反笑,把书生往床上一扔,起身一脚踢开药碗的碎片,低吼:“嫌这药来得脏是不是,那我今天还就要跟你脏到底了!大虎小虎,把这个不识好歹的病秧子给我捆了!绑到山上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绑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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