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白露为燕

2、02

　　“妈，你有没有觉得爸爸做的菜越来越咸了？”

　　“他喜欢吃味道重一点的菜。”

　　“妈，你也不说说他，总吃这么咸的菜对身体不好，他本来就有高血压还这么不忌口。”吴月一边喝水一边无奈地说道。

　　“知道了。你要是真关心你爸，就经常回来看看他。”吴月大学毕业之后就去国外读研究生了，然后就留在英国工作，一年到头都很忙。每次吴秋舫给她打电话，总是说不了多久她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挂掉。于是吴秋舫就去注册了Facebook，学着玩了Ins，把女儿的照片全都保存在相册里，没事就会翻出来看一看。

　　都说岁月不饶人，但吴秋舫倒像是那个侥幸逃脱的人，虽已年过半百，但身材仍然挺拔而瘦削，英气与俊俏没有减少一星半点，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因为成熟而带来的魅力。

　　“我来吧。”李慕云走到他的身边，想伸手帮他洗碗。

　　“不用啦，你在外面歇着就好呀，跟月月说会儿话，让她别老盯着手机看。”

　　李慕云轻轻笑了笑：“你们父女俩呀，一个让爸爸少放盐，一个让女儿少看手机。”

　　“但却都不会对你有什么要求。”

　　她每天都能看到他这样的笑容，温暖，轻柔，还带着点对孩子的呵护。而这种笑容，即使是对吴月也很少会有。吴月经常抱怨说，她二十多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就是因为爸爸把标准立的太高了，每次看到爸爸对妈妈百般呵护的样子就觉得她那些追求者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她不顾他的阻拦，拿起一个碗跟他一起洗：“我最喜欢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

　　“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说过，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把你给伺候好。”那时候他没钱，也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给不了她太好的生活，心里一直觉得她选择了他是委屈了她。

　　李慕云点点头：“嗯。”

　　过年似乎变成了一件越来越乏味的事情，尤其他们家过年人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三个人了，去年过年吴月没回来，靠着鞭炮声和春晚才让李慕云觉得有了那么一点年味儿。

　　“慕云，我们走。”待吴月回屋了之后，他拉住她的手。

　　“去哪儿？”

　　“寻找过年的感觉呀。”

　　过年的时候夜景很漂亮，街上流光溢彩，灯火辉煌，大红灯笼高高挂，但是街上人却不多，应该都待在家里吃年夜饭或者是看春晚。一直到他们走到江边的时候，才彻底没有了人。

　　她答应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天晚上，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与今天所不同的是，那天人很多，她知道他内敛，便故意刁难他，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地跟她告白，还得用电视剧男主角口吻。他问她怎样才算电视剧男主角，她就现场给他编了一段词，一段只要他念出来绝对周围的人会笑成一片并且会以为他是偷偷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的词。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当下就跟她拉开了一些距离，装模作样地营造出一点电视剧的感觉，开口喊道：“我美丽的公主殿下！你的笑容像酒，令我沉醉，你的声音像糖，令我……”

　　他倒是没脸红，李慕云的脸却瞬间充血，立马跑过去捂住他的嘴。看着周围的人似笑非笑的样子，她真不知道为啥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好了好了，我们换种玩法。”她把手放下来，夜风把她的耳边的碎头发吹起来，像飘舞的丝带。

　　“什么玩法呀。”

　　她转了转眼睛，往后退了三步：“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然后玩剪刀石头布，我赢了就退一步，你赢了就进一步。直到我们之间没有距离了位置。”

　　他点点头：“好的。”

　　以前她最讨厌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他一点情趣也没有，不会讲甜言蜜语，也没什么浪漫的细胞，做事情总是一板一眼的，明明很年轻，却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可是现在，她最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使他有时笨拙又无趣，她却也觉得很可爱。

　　“嘿。”李慕云一边比“耶”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再来。”吴秋舫眉头紧锁，仿佛在攻克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嘿！”他学着她的语气，在赢了之后往前迈了一步，拉进了跟她的距离。

　　“哪有你这样耍赖的呀！我只退了一小步，你倒好，迈了一大步。”虽然是在控诉他，但她的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我就耍赖啦！”看着她的笑容，他也不自觉地被深深地感染道，笑得开怀又自在。

　　李慕云哼了一声，双手放在嘴边大声说道：“吴秋舫！大坏蛋！”

　　吴秋舫也将手放在嘴边，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吴秋舫！大坏蛋！”

　　他们看不到旁边的人诧异的目光，也听不到周遭的议论声，只看得到彼此目光里的温情和爱意，笑起来的时候像一颗钻石的酒窝，还有洁白的牙齿。

　　“只剩一步喽。”李慕云背过手去，微微仰头看着跟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吴秋舫，“我会出剪刀哦。”

　　“剪刀石头布——”

　　“小骗子。”吴秋舫看着出了布的李慕云，有些失落地说道。

　　李慕云笑得却更开怀，先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轻轻跑了起来，在吴秋舫张开双臂的那个瞬间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住他。她听到吴秋舫对她说：“李慕云，大坏蛋。”

　　她将嘴巴对准他的耳朵，对他说：“吴秋舫，我爱你。”

　　回过神来，吴秋舫半跪在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李慕云说道：“我美丽的公主殿下。你的笑容像酒，令我沉醉，你的声音像糖，令我融化。就让我的爱，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就让你的美，在我的心里落地生根。”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红丝绒盒子，轻轻打开，“嫁给我吧。”

　　周围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借着江边的灯火，可以看到其实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李慕云脸上多了几条皱纹，但漂亮如初。吴秋舫生了很多白发，但潇洒依旧。

　　自他们结婚之后，每一年他都会跟她求一次婚，每次都会说一遍那段肉麻至极的告白语。他说，那七年里空了的，我得加倍补回来。以后，我每年都跟你求一次婚，这样，我们每一年都是新婚，永远都没有七年之痒，永远都会恩爱如初。

　　她伸出手，看着他为自己戴上戒指，心里五味杂陈。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想跟他说，没有必要的。可是她说不出口，也没有资格去说。

　　十二点的时候烟花腾空，在空中炸开多变的形状，迸出夺目的光。花火渐渐熄灭的时候，她想，新的一年来了，还是要好好的生活啊。

　　这一晚她睡的并不好，她梦到了那些扯着她的头发用肮脏的话辱骂她的人，她梦到了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嗤笑她的场景，梦见了她努力去讨好别人但好意被践踏的日子。她梦到那些人抱着肩膀歪嘴笑着站在她的面前，轻蔑地对她说，你这种人就该去死。

　　她也梦到监狱里的铜墙铁壁，抬起头什么也看不见的绝望，被撕扯衣服，被人把尿尿在她的杯子里，被欺侮，被殴打，被说是个垃圾。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生怕吵醒身旁的吴秋舫。她光着脚走到阳台，看着天空中零散的几颗星，无助且绝望地慢慢坐在了地上，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沮丧地过了这么多年的。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任凭眼泪嘀嗒嘀嗒砸湿了衣服，却怎么也不愿发出抽泣的声音。

　　她感觉到被人披上了厚厚的棉外套，急匆匆地想擦干净脸上的泪却越擦越多。

　　“没事的，没关系的。”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抱住她。

　　“这一辈子，真的太长了……”她吸了一口气，“我有点饿了。”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给你下点水饺好吗？”

　　她摇摇头：“我想吃你炒的鸡蛋。不要放葱。”

　　“你不是最喜欢吃葱的吗？”

　　“不要放葱。”

　　吴月起夜的时候听到客厅里有声音，打开房门偷偷瞄了一眼，她看到爸妈坐在餐桌前，爸爸在给妈妈念外文诗，妈妈在低着头吃东西。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刻很温柔，就拿起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其实她一直很向往这样的生活，爸妈都是彼此的初恋，给了对方一辈子的爱。可是她却不相信自己能找到这样子的伴侣，也不再相信这个年代还有这么纯粹又真挚的爱。

　　回英国的那天爸妈都去送机了，她坚持要爸妈走了之后她才肯过安检，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仔细地去看父母的背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父母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