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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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安尼尔时仍是个小偷。尽管只有15岁，我已是个老手。
安尼尔大概25岁。他又高又瘦，看上去很好相处——是个善良单纯的目标。
我露出了我最迷人的笑容。“我想给你工作。”我说。
“付不起。”
也许我刚刚的判断失误了。我问：“你能给我口饭吃吗？”
“你会烧？”
“我会烧。”我撒谎了。
“那好吧。”
那晚我烧的一定差极了，我看到安尼尔拿它喂狗并叫我滚。但我只是站着，以我最迷人的方式微笑着。他忍俊不禁。
之后，他拍了拍我的头说别担心，他会教我做饭。他也教我写自己的名字。他说他很快就会教我写整句子、学算术。在他轻声诉说这些时，我感到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在心中化开。我知道，一旦我能像个受过教育的人那样写字，那么我的成功将少了很多限制。
一天晚上，他带着一叠纸回家。他说他刚买了本书给出版社。晚上，我看见他把钱塞在了床垫下。
我该工作了。我对自己说。毕竟，他没付我工资。
安尼尔在睡觉。我悄悄爬上了床。安尼尔睡得正香。我的手滑入床垫，寻找着那叠支票。当我找到他们并抽出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安尼尔在睡梦中叹了口气，转身朝向我。我害怕极了，很快手脚并用爬出了房间。
我开始跑，将钱藏在睡衣衣带。但渐渐地，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最终我坐在了钟楼的阴影中。在夜风中我告诉自己我该回去找安尼尔，哪怕只是为了学习阅读和写字。
我忐忑地匆匆赶回房间，安尼尔仍在沉睡。我克制着喘息，颤抖着手将钱塞回去。安尼尔正对着我，我可以看到星光透过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斑驳。忽然，那光影动了动，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扣住我的腕骨。我对上了他墨色的眼眸。
对峙中，我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他的手握得很紧，我挣不开。
“安尼尔——”我轻声叫他，他闭上眼睛，手也很快松开。
……或许他只是有梦游症之类的什么。我这样安慰自己，回到自己床上，一夜未眠。临近拂晓，我才有了几分睡意。
当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安尼尔已经泡好了茶。
今天我们继续上课。他说。
他让我回顾like的用法，并用它造句。我写：“I like money.”
他顿了顿，问：“你难道没有什么喜欢的、对你有纪念意义的人或事吗？”
我写：“I like gaining money.”
安尼尔：“……”
他给我讲it做形式宾语。他写：“I hate it when you cheated me.”
我一惊：“我骗过你吗？”
他撇了我一眼：“你说你会做饭。”
“……”好吧。我写：“I hate it when I sat down in the shelter of the clock tower.”
“为什么？”
“我在那里丢过钱。”
“……”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后悔那晚我为什么要回来。安尼尔依旧不给我工资，而且他的课总有种奇怪的氛围。他似乎知道那晚的事，但他并不想赶我走。
安尼尔很奇怪。
他给我讲语法。他写了个主谓宾句：“I love you.”
第二天复习，他让我写。我写：“I love money.”
“你为什么不写‘I love you.’？”
“我只爱钱。”
“……”
事态逐渐失控。我从未在一个目标上花过一周以上时间，而我已呆在他家一个月。
我决定再次行动。
我知道他的钱仍在床垫下，还多了一份。当我在蝉鸣声中抽出崭新的支票，我的手像上次一样被他握住。他轻松地将我扯倒在床上，翻身压上。
他的眼睛很好看。这是我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种时候想这些是荒谬的。但更荒谬的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想法：我意识到我不想看到这双眼睛中流露出对我的失望。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安尼尔问。
你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他说。可是我却无法融入它。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你只看到钱呢？为什么你看不到我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
Why？
我在他的轻声追问下晃神。
我为什么如此爱钱？
母亲因钱背叛父亲和我，父亲因缺钱离开世界和我，邻居因我没钱看不起我，孩子因我没钱欺负我……
我第一次偷不是有心的。那位先生走得太快，我握着他掉下的钱追不上他。
有人对我说，我们把钱分了吧。
于是那段时间我成了贫民窟里的风云人物。
那些有钱的先生太太少些钱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他们都察觉不到。钱财于他们是身外之物，但是对我来说，钱，是命，是尊严，是唯一的药。
我是个小偷。我太需要钱了。除了钱，什么都救不了我。
我大笑：“你……哈……是要来救赎、救赎我吗？”
“我这样一个价值观扭曲的小偷？哈哈哈……一个对社会毫无感情的弃儿？把它送进监狱，好好改造？……”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听到他说：“别哭。”
“我没哭。”
“不是你的错。”安尼尔说，“只是你从未学会爱这个世界。”
但我可以教你。他说。
你可以用我给你的爱去学着爱世界，然后还一小部分给我。
他吻干我的眼角。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感到恐惧，就像上次偷钱一样，我的心跳乱如战鼓。
他松开了我的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逃出他的家，只是回到他给我的房间。
我手中仍攥着那张支票。
我随时可以离开。
但我没有，只是沉入梦乡。
我留下来，是因为我不想随便拿走钱以外的东西。
按照安尼尔的说法……“爱”？
“爱”对我而言不是个陌生的词汇。我爱钱，我爱偷钱，我爱与钱相关的一切活动。我爱背后那份酣畅淋漓的快感。
但我不会要求钱去爱世界，或是爱我。事实上，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听不懂安尼尔的话，但我不想平白无故拿走他的……“爱”,或是钱以外的任何事物。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只要钱。
我对安尼尔说：“如果你愿意，请收回你的爱。我更爱钱，相比之下。”
安尼尔歪头笑道：“那么，你愿意用你的爱换我的钱吗？”
我说：“我当然愿意，但我不会爱钱以外的任何人或物。”
他笑得更开心了：“亲爱的，你可以试着用我给你的爱来爱我。”
我说：“我不要你的爱，我只要钱。”
对话总是会这样陷入死循环。
但安尼尔是个好人。他现在依然收留着我，而不是把我送进监狱。
他继续给我上课。
他给我讲世界名著：“莎士比亚说过，战争与爱情是戏剧永恒的主题。战争离我们太过遥远，但爱情是每个人都可以经历的。比如——”
“我不要你爱我，也不会爱别人，更不会拿你的爱去爱你。”我打断了他。我已经对“爱”形成了条件反射。
安尼尔笑着摇头：“我们先来看这本小说。‘一种朦胧模糊的情感，第一次润物细无声地侵入了他的生活，使他莫名地激动，让他这个莽撞、好斗的青年浮想联翩。’你有过这种体验码，在偷钱时？”
我摇头：“我只会激动兴奋，不会有什么‘朦胧模糊的情感’。”
安尼尔合上书：“所以你对钱的爱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他俯身：“你介意我亲你吗？”
我再次摇头，疑惑于他为什么要问。亲吻的礼节是很常见的，我想，至少比和别人说“用我的爱来爱我”礼貌一些。
于是他吻了我。
这好像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我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似乎给人一种，心慌的感觉？
他离开我，喘了口气说：“如果我爱你，我吻你时就会心跳加速，会感到大脑不够用，会想要这一刻停留得久一些，最好是永远。这就是爱，它十分普遍，但它依旧美好而弥足珍贵，因此才能成为大多小说和戏剧无法回避的话题。”
他问我：“你觉得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
我起身：“抱歉，我有些累了，今天先这样吧。”
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今天发生的这些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我讨厌被动，不论是偷钱还是别的什么。陷入被动意味着危险和失败。
当然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我的衣服大都是安尼尔送的。我把它们一一叠好。
对于需要花钱买的东西，我一向来者不拒。
我对安尼尔说：“这几月感谢你的收留，现在我要走了。”
安尼尔讶然：“去哪？回家？”
我摇头。我没有家。
“为什么不留下？”他问，把玩着手中亮闪闪的东西。
我答：“我感到危险。”
“危险？”他惊讶又夸张地睁大眼睛，阳光使之熠熠生辉，“我吗？”
我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
安尼尔嗤笑了声，又问我：“不考虑在我这换个工作吗？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干下去的那种？”
他递过来的大额支票打消了我转身就走的想法。我问询地看着他。
“呃……这是付给你之前的工资。”他少有地有些失措。
我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除了偷东西什么都不会，你能要我做什么？”
他笑了笑，一瞬间如阳光一般灿烂。他把一直把玩着的闪闪发光的东西套上我无名指第一指节：“我想……你或许会愿意做我男朋友？”
他眨了眨眼，补充道：“也不用你用我的爱来爱我什么的……你只需要接受，然后我负责教你怎么去爱，如果你学不上我也不怪你……怎么样？”
我把冰冷的戒指抚到第三指节，露出我最迷人的笑容：“我已经会了。”
戒指那份属于金属的冰冷在亲吻中逐渐升温，变得炽热。
这是我最后一次偷东西。
我在尘世中偷来一份爱。
——end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