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直的》卿川

10、010

　　他抬脚上前，刚走两步，那边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老人家的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好像听见林家那小子的声音了。”

　　众人分神一看，可不是，林宿朝正站在距他们不过十步远处。
　　说话的老人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上前拉住林宿朝，欣喜道：“宿朝，快来快来，帮林叔赢了这盘，我今天亲自给你做菜。”

　　这老人正是这家私家菜馆的老板，江家御膳的掌门人，江伯言江老爷子。他已经将近八十了，可他身姿依旧挺拔，脸上依旧红润，没多少皱纹，看起来真不像是耄耋之年，可见平时很注重养生之道。而他已将手艺尽数传给了儿孙辈，很久都不掌勺了，此时竟说要亲自做菜，可见已被这棋局给逼得手段尽出。
　　见此情景的观棋者们都哈哈大笑：“老江还找外援了……”
　　而下棋的另一人气急败坏道：“姓江的，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江老爷子耍赖道：“姓夏的，这怎么叫脸皮厚，我能找到外援是我本事，有本事你也找一个！”
　　那人气急反笑，捏紧了一枚棋子道：“你要真让宿朝来，你就是认输了，承认自己技不如我。”
　　江老爷子已经拉着林宿朝到了棋局旁，可听老友这么一说，又不好意思再让林宿朝上场，可他又实在很想赢老友一局，可靠自己又实在赢不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宿朝看了看这棋局，走到江老爷子那位边上，修长的食指中指拈起一枚黑子，随手落在棋盘上。
　　而他这一手，看似随意，却又有拨云见日之势，竟是将江老爷子快被围死的棋给救活了。
　　众人见了，纵然早知道林宿朝棋艺不俗，也被这一手给震惊到了，本是死局竟被一子给扭转了乾坤！
　　江老爷子更是抚掌大笑，“哈哈，活了活了，老夏，我们继续，继续！”
　　而夏老爷子发起脾气不干了，“你自己继续吧！你我这局，本就是我赢了，我不跟你下了！”

　　林宿朝忙安抚夏老爷子，“夏叔您别生气，实在是您跟江叔僵持不下，我若不下江叔怕是不肯放我走，而且我带了个小朋友来吃饭，不好让他等着。再说，您棋艺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您就是让江叔一手又有何妨？”他知道哄了夏叔江叔肯定要闹脾气，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退出了人群。
　　果然，江老爷子听到这里，老小孩样撅着嘴，“宿朝，你这是说我还用他让！”
　　林宿朝：“叔，我带小朋友吃饭去了，你们下吧。”说完，拉着一旁的林落风跑了。
　　夏老爷子被林宿朝哄得心里舒坦了，此时呵呵两声，“行，继续，我就认了宿朝这一手，信不信，你依然赢不了我。”
　　江老爷子当然不服输，拍桌：“来！”

　　这边发生的所有，林落风都看在眼里。他从前就知道，小叔特别聪明，只要他想学的，想做的，就没有做不到，做不好的。而这围棋是小叔在初中时突然有了兴趣，然后请了师父学习。不过一年时间，那位师父就已经赢不了他了，时常平局，再过半年，便连平局都没有了。后来还参加过国家比赛，拿过奖。再后来，他失了兴趣，又搞别的去了。
　　所以，对于他以一子活了必死棋局，林落风一点儿也不意外，心中只有满满的崇拜。
　　他跟着林宿朝进了迎雪居，林宿朝拿着菜单点了菜。
　　屋子一角还有一服务生在以茶道手法泡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没多一会儿，便是满屋茶香，他给两人端上，退下了。
　　这里的茶也是极品，茶汤清冽，茶香芬芳，啜饮一口，齿颊留香。
　　林落风喝了两杯茶，问林宿朝：“叔叔，江爷爷能赢夏爷爷吗？”
　　林宿朝在给严升发消息说不过去，摇头道：“江叔就是个臭棋篓子。”
　　林落风被这句逗得呵呵笑，“被江爷爷听到你可就惨了，恐怕一辈子都吃不到他做的菜了。”
　　小老头，可记仇。

　　“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快就输，然后这么快就来。
　　所以听不到。

　　没过多久菜便开始上了。
　　林宿朝给林落风夹了一块鱼肉，“快吃吧，吃了想去哪儿玩，我都带你去。”
　　他心里想，这孩子可终于笑了，之前在他面前都拘谨得很，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看得他心疼。

　　这鱼肉是鱼腹那块，雪白，无刺，细嫩，加以江家秘法烹制而成，入口即化，而味道却久久留在舌尖，实在好吃得很，林落风一看就已经口齿生津，遂不再言语，开始吃饭。
　　林宿朝点的都是林落风爱吃的，自己没吃多少，尽给林落风布菜了。林落风吃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些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叔叔请他吃饭，自己却没吃多少，这多不好，他用公筷给林宿朝夹了块卤牛肉，“叔叔，您也吃啊。”
　　林宿朝看了看碗里的牛肉，笑了笑，道：“好。”

　　叔侄俩边吃边聊，林宿朝问林落风学习怎么样，同学怎么样，林落风都一一答了，为了让小叔叔觉得自己并不敷衍，还说了许多好玩的事。
　　比如宿舍隔壁是生物专业的，有位养老鼠的兄弟，晚上进了动物房做实验，因为忘记带开门的磁卡进去，被关在了里面，又没带手机没法联系别人，不得不在里面待了一晚上。
　　又比如学校里有不少流浪狗，最近他在一栋偏僻的教学楼后面发现一只狗狗当了妈妈，所以他经常从食堂买饭带给狗狗，现在狗狗已经认得他了，看见他去还会摇尾巴，也愿意让他摸摸它的小崽崽们，小狗毛特别软，摸起来特别舒服，不过等它们长大了还是流浪狗，所以动物协会的同学们在商量着给校园里的猫猫狗狗绝育……
　　吃着饭，又有林宿朝引导着，林落风说了不少话，他心里的忐忑少了许多，心慢慢安定下来。
　　但是他还是不敢问林宿朝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两人正聊着，门吱嘎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林落风以为菜已经上完了，没想到还有，两个人就六七样菜了。
　　他小声道：“叔叔，您点太多了。”
　　林宿朝摇头：“这不是。”他看向了门。

　　“宿朝啊，我答应给你做的菜，我给你端来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来是江老爷子兑现承诺来了。
　　林落风不敢让老爷子上菜，连忙起身去接，“江爷爷，您怎么亲自上来了，快坐。”
　　林宿朝也起了身，“江叔，您坐。”
　　江老爷子见人来接便松了手，走到桌边坐下摆手，“坐下坐下。”
　　林落风将老爷子送上来的菜放桌上，拿了一套餐具放在江老爷子面前，“江爷爷，您也跟我们一起吃点儿吧。”
　　江老爷子：“你也快坐下。”
　　林落风依言坐下后，江老爷子很是仔细地瞅了瞅他，对林宿朝说道：“宿朝啊，我看他陌生，可是又有些眼熟，这位是？”
　　林宿朝笑了，说：“江叔，这人以前可是常常来您这儿吃饭的，您都不认识了？”
　　江老爷子：“我认识的？”他又仔细地看林落风。

　　林落风有点不自在，他又想咬手指了，可想到林宿朝不让，只得作罢，十根手指在桌下绞着。
　　他喊：“江爷爷……”
　　那种忐忑心慌的感觉又来了，他怕，可是他现在又脑子混乱空白，辨不清怕什么。

　　过了十几秒，也许几十秒，也许还更久，江老爷子终于想起眼前的青年是谁，他睁大了眼，看向林宿朝，“他是，落风？”
　　林宿朝点头：“他是落风。”
　　“真是落风啊。” 江老爷子看向林落风，突然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林落风的手， “你是落风！小风啊，你真的回来了，可把你江爷爷想死了！江爷爷那会儿就喜欢你，可你突然就不来了，江爷爷都做了许多好吃的等你来吃呢，可你不来了。”说着说着，老爷子竟然委屈起来了。
　　林落风还是个少年那会儿，家里从不差他钱财，他又半大小子，爱吃，就经常跑到这里来，有一次吃到了江老爷子亲自做的菜，立刻惊为天人。可惜那会江老爷子就已经很少掌勺，他为了让江老给他做点吃的，那是想尽了办法去哄江老爷子开心。
　　比如嘴巴跟抹了蜜一样夸老爷子的菜有多好吃，什么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什么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之类的张口就来。再比如老爷子后来迷上打网游，他儿子媳妇都没时间陪，孙女更是不喜欢玩，网上的人同他玩了几次，见他操作烂得要死都不带他，最后只有林落风愿意带他玩。林落风为了口吃的，即使被老爷子的破烂操作坑得无数次死去活来，火气冒到嗓子眼，也能忍下去然后继续带……

　　所以，他们俩是忘年交，他给老爷子逗乐，老爷子宠溺着他。

　　江老爷子此时情真意切，言语动作半点不像是客气之举，再说老爷子也没必要向他装样，林落风心中酸涩，一股热气直冲双眼，顷刻就红了眼眶，“江爷爷，您真的，很想我吗？”
　　到了这时，林落风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怕，被自己在乎的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