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慈悲》文雨

39、第 39 章

　　人们在什么时候是最孤独的呢？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是正确的，一旦说出口反倒成了世人眼里的错误和不可饶恕。那个时候是深入骨髓，令人痛不欲生的孤独。
　　唐家明的内心，欢喜得快要发狂。杨敏对唐家明的抛弃与决绝，内心深处，唐家明其实是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的：杨敏是一件温暖得体的大衣，徐佳佳是扎在他心头的刀子，鲜血淋漓。他就在徐佳佳的面前，想着痛痛快快地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五年来，他都压抑在心底的，那些说不出口的压抑，愤怒，以及叛逆。
　　自从他选择了精神病院，他就远远地站在岸边，唯恐河水打湿了鞋底，其实他是不关心病人们的死活的。他看得出来，能被送来精神病院的，已经是那个疯狂世界的幸运儿了。不幸的那一群人，明明已经疯狂得体无完肤了，还不得不戴上面具，装出安然无恙的样子。他按着教科书的指令行事，不由自主地严格一些，让那些病人们在精神病院里停留的时间更加长久一些。在一个绝大多数都是正常人，或者说被认定是正常的的世界里，其实是不属于精神病人的。他也是一个幸运儿，在他职业生涯刚刚开始还没有走向麻木的时候，沈依依出现了。
　　唐家明沉默了下来。他回忆过去，青涩的徐佳佳总是微微仰着头，眼睛闪闪发亮，是全然的信任和感动。现在呢，他们是面对面坐着，徐佳佳抿着嘴，眼里是不想掩饰的失望。
　　“唐家明，你是想让我帮助沈依依吗？”
　　“当然。”
　　“帮到什么程度呢？是帮沈婷婷成精神病院里出来，让所有人都承认沈婷婷是一个正常人。如果仅仅是这样，不需要律师。一个精神科医生，或者说，你的职业技能和你现在所拥有的身份还有地位，足够了。”
　　徐佳佳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很明显，唐家明能感觉得出来，徐佳佳非常不高兴。
　　“唐家明，你征求过沈依依的意见吗？你来找我，是她同意的吗？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
　　徐佳佳的质问，让唐家明很不舒服。他试图替自己辩解。
　　“我是为了她好。你没过她，你不知道她在医院自杀，血从病床一直流到了门口。我要是再晚去半小时，她就没命了。”
　　“你救了她的命，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对她的未来，她的人生有了决定的权力，是这样吗？你有同情之心，你有热心助人之心，你在做正确的事。那么，你这样做，跟沈涛又有什么区别呢？唐家明，你为什么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呢？”
　　唐家明突然地全身一冷。他错了。他为什么要来找徐佳佳而不是其他的律师呢？事实上，他只需要一个专业的律师给他提供专业的解决方案就足够了。为什么是徐佳佳？徐佳佳曾经是唐家明的崇拜者。是他失败彻底只能麻木的人生里唯一满足过的成功。每当他回想起来，就会感受到的幸福。他出现在徐佳佳面前，戴上好人的面具。徐佳佳是他的幸福。唐家明是万万不能失去他的幸福的。

　　徐佳佳提出要见沈依依一面。唐家明有一种风暴即将来临的无力感——无力拒绝徐佳佳。某种程度而言，徐佳佳和沈依依是同一种动物，她们都是属刺猬的，她们都是这个世界最尖锐把世人也把自己伤害得最深的物种。
　　唐家明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徐佳佳和沈依依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办公桌。唐家明有一种感觉，徐佳佳不象是来帮助沈依依的，反倒象是来找她谈判的。
　　“沈依依，我不能保证你的官司能打赢。”
　　“你的官司打输了，所有的后果都由你来承担。也只有你才能承担。对于我，你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报复，也就是骂我一句垃圾律师。”
　　“你的官司很大可能是一个漫长而折磨人的过程。时间漫长，所有相关的人，曾经善待过你的人，帮助过你的人，伤害过你的人，他们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偶尔或者是无心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各种各样的人翻出来，编造出来，反复印证。”
　　“沈依依，你将成为风暴的核心，你童年时偷拿过一个橡皮擦，考试时打过小抄，跟人起冲突时没有脑子骂出口的恶毒的话，等等等等，都会单独地挑出来，作为评判你的人品的证据和标准。”
　　“沈依依，你要想清楚。如果你只想从这里出去，我可以代表你去找沈涛谈判，可以皆大欢喜地解决这件事。我甚至可以找沈涛要一笔钱作为对你的赔偿。你还年轻，你可以拿着这笔钱，到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你甚至可以提出要求，要求沈涛出钱给你请最好的补习老师，重新参加高考。也许，你还能考上一个更好的大学。当然，你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那就是，此生此世，你的名字是沈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