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都是精神病》钱塘自古繁华

10、茅厕也可以

　　决云离开了，对依妩玖来说没有什么不适应的。相反，她觉得轻松了许多。

　　做完一天的活计之后，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必顾忌某位仙师会因为她说的一句话，或者做的一件事，或者炒的一碟菜，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情绪。

　　晚饭后，依妩玖在那张空了的竹榻上躺下，心想他选的位置真不错，竹篱、柳絮、星空、月色，尽收眼底，还能感受到从井口散出的丝丝凉气。

　　凉气里有很淡的清香，她想那大概就是天地灵气的味道。如果没有任务的困扰，她想她可以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无聊一点也无所谓。

　　决云被剑宗三尺亭选中的消息很快在凡人杂役圈内传开，对于凡人来说，被三尺亭选中是大事。

　　慧眼如炬的三姑六婆轮番来找依妩玖谈心，语气越发伤感，大致意思是说，咱们这么好的关系，妹子夫君已经病愈、家中发生这样的大事都不与我们说一声。

　　也有上了年纪见多了世面的婆子，语重心长地说，进了宗门的男人易变心，姑娘你要有个准备。宗门不许弟子随便探望凡人家眷，夫妻分开久了，自生隔阂。再者，仙凡殊途，寿元相差太远，该放下时还得放下，否则误人误己。

　　说着说着就变成——赵家那后生长相虽然一般，但人老实肯干活，嫁过去还是很上算的。李家老大年纪是大了些，不过家里有底子，还有个兄弟在剑宗外门任差，不少照应。

　　依妩玖考虑到人情世故也是知识，聊天技术也是技术，便不厌其烦地陪着那些三姑六婆东拉西扯。虽然无法联系决云，倒是在姑婆们嘴里听到了不少有关决云的消息。

　　比如决云因为资质惊人免试进入外门；比如受到内门师叔的接见；比如内门师叔允诺，一旦决云辟谷，就会被破格直升内门等等……

　　依妩玖一直奇怪，决云的修为肯定已经恢复了不少，为何迟迟不能辟谷？他明明早就是剑宗内门弟子，认识的人应该不少，随便找个师兄验证就能重返宗门，为何要用这种曲折的方式回去？就算有隐情需要隐姓埋名，难道就不怕遇到个熟人把他认出来吗？

　　当晚她睡在院子里的竹榻上，调用脑海中所有有关决云的记录，逐条分析。

　　从井口出飘来一阵清风，味道干净。

　　依妩玖眼角余光中看到了一抹淡青色，诧异地从竹榻上坐起身，问道：“不是说半年后见吗？这才半个月。”

　　决云在井口上方的一片水雾中走出，未发一言，径直走向茅厕。

　　那口井不但能传送物资，也能传送修士。

　　茅厕里响起冲水的声音，他走出来，走到依妩玖跟前。

　　“怎么？”依妩玖问。

　　“今晚我睡此处。”他看向竹榻，顿了顿又道，“以后每晚我都会回来，宗里已允。”

　　依妩玖不解：“为什么非得睡这里？外门不好么？”

　　他面色有些难看：“外门的茅厕……难以忍受。”

　　依妩玖不可思议地看着决云，心想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原来茅厕也可以。

　　“宗门怎么会让你回来上茅厕？剑宗的规矩不是很严的嘛。”依妩玖又问。

　　决云见她不挪地儿，便在一边坐下，与她肩并肩：“自然不能说是茅厕。”

　　“那你用的什么借口？”

　　“我说的是……”决云转头看向她，一向淡漠的眼神意外的有些许揶揄：“我说的是——吾妻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弟子云决恳请每夜归宿，侍奉吾妻左右，了此心愿，断却尘缘。”

　　依妩玖继续不可思议地看住决云，心想这男人真是绝了。如果她真是这个男人的妻子，现在肯定一口血喷他脸上。

　　她起身让出竹榻：“这么说你以后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回来？早上再回宗门？”

　　“嗯。”他躺到竹榻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很是舒服的样子。

　　“回来吃晚饭吗？”依妩玖有点忧心。一个人吃很简单，加一个没辟谷的仙师就不简单了。

　　“嗯。”他瞌上眼皮，睫毛在月光下像一片墨痕，“与八名外门弟子围桌同食，吃不下。”

　　依妩玖叹了口气，心想怎么才能尽快想起并且完成这个任务呢。

　　她伸了个懒腰，走向屋里：“那你走之前记得将茅厕和水缸的水注满，菜地浇好，柴劈好。”

　　他嗯了一声。

　　依妩玖没想到他竟变得这么好说话，看来外门里的日子当真让他忍无可忍，便又得寸进尺地道：“我打算去买点鸡崽鸭崽回来，到时候你再帮忙把鸡鸭喂了。”

　　他又嗯了一声，不过这一声有些勉强。

　　依妩玖走进房门，又转身：“对了，猪你会不会喂？”

　　房门毫无预兆地呯的一声关上，要不是依妩玖反应快，差点就被门板撞到鼻子。

　　依妩玖趴在门板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笑一边叹气，对着门缝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辟谷啊……”

　　竹榻上的决云仰望天上星辰，沉默片刻，道：“那日我欲冲开经脉，便修炼了一道秘术。想必是那秘术反噬，导致我伤愈后依然迟迟不能辟谷。那时若不是你日日在我耳边絮叨，令我的神智不至于陷入混沌，我怕早已入魔。我欠你一句谢……”

　　门内咚的一声，似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打断了决云的话，鼻鼾声跟着响起。

　　决云望了望天上星辰，估摸了一下此刻的时辰，摇了摇头。他抬手向屋内方向一指，倒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依妩玖便飘了起来，一路飘到床榻上方。

　　睡梦中的依妩玖扭头，嘴里含糊不清：“不会喂猪我来教你啊，我数据库里有。”

　　决云眨眨眼，依妩玖的身体一下掉落在床榻上，还弹了一弹。

　　之后决云果真每晚回来，在依妩玖准备好晚饭时出现，在村人晨起前离开。

　　每日依妩玖起身，柴是劈好的，菜地是湿的，茅厕的水桶是满的。她并没有真的去买鸡崽鸭崽，有任务在身，还是少点牵挂为好。哪天她离开了，谁来伺候这些鸡鸭。

　　决云依然少言寡语，依然是躺在竹榻上的时间居多。也许是他的真元恢复得更多了，当他躺在竹榻上的时候，依妩玖能够“看”到他真元中释放的能量在体内流动。

　　那种能量很奇特，有各种形态，静止不动的时候像冰，在体内运转的时候像水，外放到体外的时候像射线。

　　有时这种能量会与空气中那种造成她生命加速流逝的特殊射线产生奇异的联系，两者的粒子会互相吸引发生共振，产生奇异的波纹。

　　这种波纹会影响防护罩，让防护罩上出现一层层透明的涟漪。也会影响周围空气，产生气流，让小院中清风荡漾。

　　每到这种时候，决云的双眸就会变得异常清澈潋滟，仿佛夜空中的星辰落入了小院。

　　看着他被清风撩拨的发梢、像玉石一样反射月光的鼻尖，依妩玖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生活在画里。她时常砌一壶茶，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喝茶赏画。而决云对她的信任度，就在这种日复一日近乎无声的相处中提升到了22%。

　　好景总是不长，信任度到了22%之后就不再提升。从某一日开始，决云本就极少的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淡漠。

　　他不再每夜出现，而是隔三差五才来。

　　依妩玖料想他在外门出了一些状况。她没有去问决云，因为22%的信任度还不足以让他给出清晰的答案。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能力，即便知道了情况也帮不了决云半点。于事无补，还令人厌烦，不如不问。

　　再后来，连续七日决云都没有来。依妩玖觉得大约是出事了，虽然明知自己做不了什么，到底还是有些坐不住，便去集市里打听。

　　依妩玖在蒋算珠那里闲扯了半日，才套出一些话来。原来决云不知因何得罪了几名世家弟子，那几个世家弟子欺负决云人单势孤，联合了一名在外门极有势力的师兄，本想让决云吃点苦头，却反倒被决云教训了一顿。

　　世家子弟不过是纨绔，色厉内荏，见决云厉害就怯了。那外门师兄却颇为阴毒，想要暗中刺杀决云，反被决云给杀了。

　　蒋算珠说起此事时遮遮掩掩心惊胆战的，好像做贼一样。说这件事在外门闹得很大，听说决云被关押了起来，不知生死。还说姑娘，要不是村里婆子说那云决是你夫君，我是绝对不会对你说此事的。

　　依妩玖说您老埋汰自家老祖的时候可是口水狂飙胆儿肥得很啊，我家夫君不过是刚入外门的小卒，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蒋算珠说那不一样，老祖失踪的事外门里人人都这么说，法不责众嘛。

　　依妩玖说您老那时不是说，老祖的事是从您侄孙那里得来的内部消息，怎么现在说的好像外门弟子人尽皆知一样？

　　蒋算珠说姑娘现在是不是觉得挺伤心挺着急？你可千万别伤心别着急，你夫君既然入了剑宗，迟早要和尘世做一个了断，姑娘还是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吧。

　　没过半日，村里的三姑六婆们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姑婆们都知道依妩玖和决云的关系，特意过来看她，好言相劝，说外门就是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只有佼佼者才能进入内门。又劝她照顾好自己，她安好便是对决云最大的支持了。

　　依妩玖就纳闷了，那蒋算珠不是说绝对不会对外人提起吗，怎么一转眼好像全村都知道了？

　　不过她自从听说决云是和外门弟子起了冲突，倒反不担心了。她的信心来源出自山门前送她一整袋灵石的那个女修的话——决云的资质，只有在五百年前切玉长老身上出现过。

　　像决云这种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弟子，只要能够成功筑基，对于剑宗来讲就是一件宝，是有可能将来壮大宗门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他陨落。况且这事既然已经闹大，那么就算有人想要下手，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随随便便让他陨落？依妩玖关上竹篱门的手停在门锁上，发现自己先前没有将一个重要线索计算在内——决云的资质。

　　剑宗筑基修士三千，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派决云来救火？

　　救火是一个重要的工作，需要专业知识和丰富的经验，但并不需要极高的修炼资质，而资质如此之高的决云又怎会被流星火雨击落？

　　失踪了决云这样宝贝的修士，剑宗为什么没有派人来寻找？

　　逻辑不通就当将否定答案考虑在内。

　　所以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决云当日不是来救火的。

　　第二个问题——他受伤也许与流星火雨没有直接关系。

　　第三个问题——答案可以有很多，也许剑宗并不知道决云的出事地点在凡人杂役聚居地，也许决云的失踪本就是刻意安排，也许决云根本不是剑宗的人……

　　背后飘来潮湿的冷风，带着干净的灵气味道。

　　依妩玖倏然转身，见到一名身材修长的白衣修士漂浮在井口上方，漠然地望着她。她愣了1秒钟才认出那是决云。

　　他换了法袍，看上去极其漠然，甚至有些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