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难熬的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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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卓氏进京的时候，京城又落了第二场雪。马车行过，留下深深一道辙印。
阿武起身时，屋外大雪纷飞，掩了重檐，朱红宫墙都似抹上了一层霜色。
腊梅见状取了一件凫靥裘，蓝绿的毛金碧辉煌，阿武正在梳头，瞧见便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
腊梅回道，“主子，这是俄罗斯野鸭毛做的凫靥裘，去岁您说它太亮眼，就一直搁着呢。今儿雪下得大，丈把远都瞧不见人，主子您穿这个正合适。”
阿武点点头，心里有几分喜欢。正说着，小十二从门外冒出头。
“额娘。”
只见他穿一身貂颏满襟袄，头戴着貂皮帽，圆滚滚地跑了进来。
“怎的这个时辰来了，今儿不上课吗？”阿武说着，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下，摸了摸他冰冰凉的小脸蛋。
“上，今儿大雪，迟半个时辰开课。儿臣来给额娘请安。”小十二答道。
阿武闻言将他揽在怀里，摸着他身上的貂皮袄子，“外头可冷？”
“不冷。儿臣外面还穿着大麾。”
此时冬青捧了几支钗让阿武选。阿武笑着问小十二，“不如永璂帮我挑？”
小十二瞧着盒子里精致夺目的发钗，也不懂那许多，指着蝴蝶钗道，“额娘戴这个。”
“哦？永璂喜欢这个？”
阿武说着拿起那支蝴蝶钗，只见顶端有四蝶纷飞，下垂珠玉串饰的银步摇，抬手对着镜子比了比。
“这个好看。”小十二窝在她怀里道。
“好，那就这个。”阿武笑道。
冬青见状上前将发钗插好，又道。“十二阿哥眼光真好，这支钗主子戴着最好看。”
阿武对着镜子笑嗔她一眼，“你倒会说话。”
梳妆完毕，膳房早备下了早膳。小十二正长身体，虽是用过早膳过来的，还是吃了小半碗黍米粥和两个水晶包。
阿武在旁看着，也有了胃口。连日来因婉儿染病，她心中担忧，胃口都减了一半。
小十二眨巴眨巴眼睛，开口道，“额娘是否还要去看望明珠姐姐？”
“是啊。怎么了？”阿武点头道。
“额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看着眼前这小人儿亮晶晶的眼睛，阿武只觉心中一暖。
“额娘没事。额娘好着呢。”
小十二小大人一般说道，“额娘都比前些日子瘦了。嬷嬷不让儿臣去看望明珠姐姐，说明珠姐姐要静养。儿臣让小桂子把儿臣最爱吃的梅花糕给明珠姐姐送去了。额娘才养好身子，可别忧思过度。儿臣明日就去清凉寺为明珠姐姐上香祈福。这样，明珠姐姐很快就会好的。”
阿武听罢抱着小十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小小一片心，却是滚烫。
“永璂有心了。”
容嬷嬷在外间看着，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泪。又想起半年前皇后重病缠身，小十二那幅伤心的样子。都说主子命苦，可小十二就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只盼着主子和小主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枉她伺候主子一场。
母子二人温馨片刻，小十二要起身去上课了。阿武送他到门外，看着他乘着轿子去往书房，心下一番感慨。还只是个孩子啊，要硬生生割断母子之情，阿武也于心不忍。
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沁芳阁里，晴格格正陪着婉儿趴在窗前看雪。
玻璃窗外，白茫茫一片，如梨花瓣一般纷纷扬扬洒落。
婉儿察觉晴儿有心事，可晴儿趴在矮桌上，只盯着窗外的雪出神。婉儿便也不说话，只听着炭盆里偶尔噼噼啪啪的声响。
这几日她不再突发高热，但仍觉手足烦热，虚烦不得眠，胸痛引肩项，隐隐有痨病的征兆。若真如此，只怕时日不长也。
若她熬不过这个冬天，又将如何呢？鬼差会不会前来接引？
此番该入黄泉了。
那阿瞾怎么办？
无论如何，还是希望她好好活着。人世虽然诸多烦恼，但还是愿她享尽荣华富贵，看遍万里河山，四季寒暑，暮暮朝朝，自在一世。
晴儿愣了一会神，回过头来，瞧见婉儿目不转睛看着窗外。不禁道，“婉儿姐姐在想什么？”
婉儿回过神来，“没什么？倒是你，似是心事重重。”
晴儿闻言垂眸，手指摸索着眼前的茶碗，轻叹一声，“姐姐想必知道，太后这几日忙着相看各家公子。”
“为你？”
晴儿点点头。
“听皇额娘说，太后似乎颇为满意色达珠亲王家的六公子。”
晴儿不置可否。
“怎么？你不愿意？”
“也没有不愿。只觉得。。。。难道女子非得嫁人不可？”
这个问题有些难度。婉儿想了想，方道，“那公子你可曾见过？听闻也是个文武全才，相貌周正。你不喜欢？”
晴儿转开眼，不答言。
看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婉儿只得从旁开导。“也不是非得嫁人不可，太后宠你，若你心意坚定，太后也未必会逼着你。”
“太后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可辜负她。”
真是个难题，婉儿看着晴儿自个纠结，也替她为难。“难道你心中有中意之人？”
晴儿一愣，摇头道。“婉儿姐姐别取笑我了。”
婉儿心下了然，看来并不是抗拒亲事，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罢了。“这世间有许多很好的人，各有各的好，你要试着去看，去喜欢。”
“婉儿姐姐难道不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们自有他们的好，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婉儿一噎，竟是无言以对。古往今来，唯一情字难解，旁人真不好劝解。
“婉儿姐姐可曾有过倾心之人？”晴儿忽而问道。
婉儿闻言愣住，好似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才答道。“我遇到过许多人，都令我钦慕。”
“许多人？婉儿姐姐怕不是在敷衍我。”
婉儿轻笑道，“世上这许多人，各有各的好，难道只许为一人心折不成？”
晴儿颔首道，“那倒是。若只耽于男女情爱，倒是狭隘了。”
“可不是，你往常不也总是赞赏纳兰公子文采斐然，李易安女中豪杰。不过这样的人百年难得一个，你若是照着这样的挑驸马，只怕要挑白了头。”
“我何曾说过要挑这样的驸马？”晴儿撇撇嘴道。“只是不甘心罢了。”
婉儿闻言不禁失笑，“怎样你就甘心了？”
晴儿绞着帕子，“总得，总得让我第一眼就喜欢。”
婉儿只觉得这怕是比登天还难，总不好把所有王公贵子都集结起来任她挑。
看到婉儿一脸戏谑的表情，晴儿不服气道，“婉儿姐姐别笑我，待到你挑驸马时肯定也与我一样。”
婉儿登时一僵，忙将话扯开。“我这病秧子，谁家肯娶了去，平白添晦气。”
晴儿闻言急忙道，“婉儿姐姐可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害你染了风寒。只要好好养着，过些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婉儿笑笑没答言。窗外风雪依旧，玻璃上冻出了一层霜花。婉儿抬手用手指化开霜花，就瞧见宫门口影影绰绰有人来了。
是个小宫女，头顶着白雪跑来传话。
“主子，太后找您呢。”素念进来道。
晴儿闻言只得起身。“姐姐好生歇着，晴儿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婉儿点点头，吩咐连翘道。“替我送晴格格。”
晴儿穿上大麾离开了沁芳阁。婉儿透过窗户看着一行人冒着雪走出了宫门。只叹道，这雪真美，从前在长安也不见这么大的雪，可惜她只能隔窗相望，下一个冬天，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瞧见。
“格格，用些参茶吧，养养神。”金锁端了碗参茶进来。昨夜自家主子没睡好，翻来覆去一整夜，眼底都是青色。金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恼天公又下起了雪。
婉儿喝了参茶，觉得有些疲惫。金锁见状便将她安置好，出来吩咐道。“主子方歇了，若有人来打发了便是。”
守门的小丫头问道。“若是皇后娘娘来了呢？”
连翘听见生生气笑了。“真是蠢木头。皇后娘娘来了你还敢拦不成。”
小丫头缩了缩脑袋，连说不敢。
这边厢，阿武伏在案前写写画画，宫人们侍立一旁不敢出声。
冬青听闻奉茶的小宫女瞥见皇后正在画衣裙图样，颇为好奇，但也不敢问，只能满腹疑惑地在书房外侯着。
怎的不让制衣坊去做呢？
正想着，就听见皇后召唤。“冬青？”
冬青急忙跑进书房，“主子？”
“去请制衣坊苏嬷嬷过来。”
“嗻。”
阿武看着自己这几日画的图样，反复修改了几次，总算有些样子了。苏嬷嬷静静立在下首，等皇后娘娘发话。
细细斟酌之后，阿武将图样递给苏嬷嬷。苏嬷嬷仔细一瞧，皆是襦裙加半臂、胡服、鞋袜等，春夏秋冬四季不同，有二十余款之多，红、绿、紫、黄，连配色花纹都十分详细，且非本朝制式。
“这。。。”
“怎么？你做不出？”阿武见她踟蹰，便问道。
“不不不，只是这图样似是汉服制式，样子老旧，不知主子做来何用？”
“你只管做便是。”阿武不悦道。
苏嬷嬷赶忙告罪，“是奴才多嘴，不知主子要做什么尺寸？做几套？”
阿武一愣，继而道，“尺寸迟些给你送去，每套衣裙鞋袜每季各四套，用最好的绫罗锦缎。”
“嗻。”
“此事不易张扬，若宫中人手不足，也可去宫外找绣娘。明年开春务必做成。银钱找腊梅支领即可。”
“嗻。”
苏嬷嬷领命退出大殿，只觉得压力山大，这些旧式襦裙她没做过，更没见过，瞧着也不像是前朝制式，明年开春可拿什么交差。
当然这不是阿武担心的问题，她净了手，收拾妥当，便前往沁芳阁。
风小了些，雪花便也懒洋洋，不疾不徐，绵绵不断。阿武立在廊下看了一会，却没注意到窗内那双眼。
守门的小丫头看到皇后娘娘驾到，赶忙掀开厚厚的门帘请阿武进去。
冬青和腊梅上前刚要为她解下大麾，却见明珠格格披着袄子扶着金锁走了出来。
“阿瞾。”
轻轻一声，倒让阿武一惊，见她脚步虚浮，急忙迎上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你快回去躺着，我身上寒气重，别冻着你。”
婉儿充耳不闻，走到她近前，嗅着她身上风雪的味道。
阿武看她神情有异，便揽着她走进内殿，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婉儿轻轻拽着她的衣襟，靠近她怀里，“你身上有雪的味道。”
阿武闻言，用大麾将她裹住，与她一起坐在榻上。
“今日可曾好些？”
婉儿抚着尚有寒意的大麾，避而不答。“这大麾真好看。”
“是俄罗斯野鸭毛做的。”阿武道。
“这毛色金碧辉煌，方才你从雪中走过来，甚是亮眼。”
“你若喜欢，便送你。”
“送我，我也用不上。”
阿武呼吸一滞，不知如何答言。只好转头问侍立一旁装聋作哑的金锁。“你家主子今日用药了吗？”
金锁忙答道，“回皇后娘娘，今日的药已经用了。主子昨夜里没睡好，今日又请太医重开了安神的方子。”
阿武点点头，又听婉儿道。“金锁，你下去吧。”
金锁闻言便退出殿外候着。
婉儿靠在阿武怀里，身上裹着大麾，不一会额头便闷出一层细汗。阿武见状便道，“脱了吧，屋里热。”说着，将大麾取下来放在一旁，扶她半躺在榻上。
“你可觉得好些？若是没有起色，就让太医换方子。”
婉儿咳了一阵，方道，“别为难太医了，他们也不易。”
阿武不愿见她如此颓丧，就跟纯妃一个模样，这才病了几日，心中很是憋闷。
“这是他们职责所在，若是医不好，倒不如辞官卸任。”
二人一时无言，阿武挨在婉儿身旁，盯着窗户上的霜花出神。
婉儿忽而开口道，“算算时日。那和卓氏也该进京了。”
“嗯。听闻已经抵达京城。后日进宫面圣。”
“阿瞾。皇帝该立太子了吧。”
这一句来的突然，阿武一时没反应过来。“何出此言？”
“你前日说的，太后以萨满巫师的卦堵皇帝的嘴。”
“你怎么知道皇帝会因此立太子？”
婉儿淡淡一笑，“猜的。皇帝也不年轻了。”
阿武不置可否。婉儿又道。“皇帝会立谁？是五阿哥吗？”
阿武不答言。“不如你再猜猜看。”
“五阿哥。”
阿武对此并不在意，“我也不知。任谁都好，这天下与你我无关。”
“不管是五阿哥也好，十二阿哥也好，阿瞾总是太后。”
阿武闻言有些不悦，“你今日到底怎么了？突然说这些？”
婉儿尚未开口，便又咳了起来。阿武忙拿过茶碗，给她润喉。
婉儿本就胸痛，此刻胸中涨满，喘息不便，更觉疼痛难忍。
阿武见她眉头紧锁，面色潮红，便知不好。“婉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婉儿紧紧攥着锦被，紧咬牙关。阿武见状，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紧握着她的手。
“若是疼，便掐着我吧。”
婉儿疼出一身汗，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力道每加重一分，阿武的心就沉一分。
“金锁，快拿药来。”
金锁闻言急忙捧着太医特制的蜜蜡药丸进来，伺候自家主子用水冲服下去。
觉着手上的力道松了些，看着她的眉头渐渐舒展，药还是有用的。阿武松了口气，在她耳畔轻声道，“婉儿，撑着些，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回长安。”
婉儿听着，迷迷糊糊地道。“圣上，天下已无长安。”
昔日金碧辉煌的长安已毁于战火，巍峨壮丽的大明宫连块砖瓦都不剩。
阿武闻言心中刺痛，泪缓缓涌上来，“长安仍在，那是婉儿出生的长安。它一直在，等着婉儿回去呢。”
婉儿轻声呢喃。“圣上在，长安在。”
泪终是跌落下来。阿武看着她静静睡去，用绢帕抹去她额上细汗。
“婉儿，千万撑住。”
别丢下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第60章 难熬的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