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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牡丹蕉石图 ...

  •   第二日卯时,宫门大开。两辆骡车驶出宫门。

      彼时满汉分城而居,满人居内城,汉人居外城。内城多达官贵人,街道宽阔安静,陆陆续续有汉人进城来做生意,整座城方恢复生气。

      阿武和婉儿透过车窗看着两侧街景,颇有些新鲜。

      马车往城东北行去,抵达马神庙街的公主府,此处原为马神庙,后拆除重建,预备作为四格格的公主府。

      府邸靠近紫禁城,东西两侧均夹道,府墙高一丈二尺,厚有四五尺,东西丈四十,南北丈六十。

      内务府海总管一早在府外候着,只等皇后车架。

      阿武和婉儿落了车,步入府内。海总管跟在一旁汇报着公主府翻修进展。

      府内院落五重,殿堂三进,凡正门、殿、寝均覆绿琉璃瓦,寝殿两侧有花园、马场,其后为禁卫房和园林,园内池、山、楼、塔诸景齐备,各时花卉遍植园中。

      内务府早两个月前就着手开始翻修,如今破损的墙面砖瓦皆修葺一新,池中浊水被排空引进了清泉,只差殿内饰物尚未换新。

      阿武一边赏着园景一边点头。内务府做事还是很有效率的。

      “不错,海总管费心了。”

      海管事乐得跟花儿一样,不停抹着鼻子上的汗,他人胖又矮,逛了半天园子早已湿透了后背。

      不止主子们开心,身后的丫头们也觉得新奇,尤其是金锁姑娘,已经开始幻想自家格格将来的公主府,该有多富丽堂皇。

      在园中稍歇了一会,阿武和婉儿从公主府出来重又登上车架。马车七拐八绕,绕到了城东帽儿胡同,行过□□座宅院,停在了一座四进四合院门前。顺祥公公带着十几个便衣太监在门外等候。

      阿武和婉儿下了车架,走进宅院。宅前起脊门楼,青砖悬山式影壁上雕有梅兰竹菊、鹭戏荷花,垂花门连接着左右游廊。走进宅子,多奇峰异石,雕梁画栋,后园还有一个巨大的荷花池,左右数十座厢房环之。

      这条胡同住的皆是富贵人家,这样的宅邸大约是中等。

      “这座宅子约值多少银两?”阿武随口问道。

      顺祥公公答,“这地界多住着官老爷,地价贵些,这四进的院子少说三百两。园中奇株异草,假山奇石,屋内家具摆设,还没算进去呢。”

      一个正五品京官一年的俸禄不过八十两。

      阿武与婉儿对视一眼,继续往里走。穿过过厅,正堂里堆着满满当当的金玉瓷器,珠宝首饰,还有不少画轴书册,直摆到了院子里。

      还真不少。

      院内五六个妇人领着孩子跪在正堂前。

      “这是?”

      “回主子,这是桂城他们买来的媳妇和儿子。”

      婉儿看着跪在堂前的妇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瑟瑟发抖,起了恻隐之心,轻声道。“大约也是些可怜人。”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甘愿去做太监的老婆。

      阿武扫了一眼,吩咐道。“妇孺无罪,先安置在后堂,容后处置。”

      顺祥公公应下,让人将妇人孩子们带去了后院。

      阿武细细看着一地的奇珍异宝,里面竟还有不少西洋物件,不禁问道。“这些物件都是从何而来?”

      顺祥公公答道,“这些东西里有内务府采买的,亦有各地官员敬献的,都是些次等货,堆在府库里几十年也无人问津,所以就被他们偷出来倒卖。”

      阿武随手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羊脂玉千手观音把玩,虽是次等货,但在平民百姓眼中也是价值不菲了。

      此时顺祥公公又呈上了一本账册。“主子,桂城他们倒卖的文玩器具均有登记造册,奴才整理了一本,请主子过目,账面上的金银一部分在堂内三口大箱子里。另有一部分分散在其他宅子里。”

      顺祥公公没说具体有多少,阿武翻开来仔细一看,摇头喟叹,“小小一个内宫总管抵得上一朝宰辅了。”

      婉儿在旁自也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钧窑的白梅瓷瓶都可卖出一万两的价格。其中还有不少画卷、法帖、孤本,也都卖出了天价。

      “这些画卷、法帖怎会流落出宫?”婉儿奇道。

      顺祥公公答道,“回主子,有不少是经内府大学士们鉴定赝品而摒出的,有些甚至连皇上都没见过,自然也无人打理,虽是赝品,但其中也不乏精品,在外买卖行情还不错呢。”

      “有不少是前人摹本,或是伪作,其技艺虽比不上原作,但也算是佳作。”阿武展开一幅文姬归汉图,说道。

      “能搜罗来这些珍品,也是不易。”婉儿随口说道。

      阿武看了她一眼,没开腔。一个府州道台一年的薪俸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卷前朝名家画作,而一年中大时大节都要向皇帝进献宝物,层层盘剥,皆是民脂民膏。

      堆在院中的不过是内府的冰山一角,阿武丢下手中画卷,忽而意兴阑珊。

      婉儿看在眼里,踱到她身边道,“不过是些普通物件,没甚稀奇,不如去市集逛逛吧。”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进来通传。

      “顺祥公公,门外有两位公子说是来取画,日前已经交了定钱。”

      顺祥公公啐道,“你小子眼瞎了是不是,主子在这你还敢进来,快让人打发了去。”

      阿武见状开口道,“那两位公子定下的是哪幅画?”

      小太监颤声道,“是前朝青藤道人的牡丹蕉石图。”

      “在何处,拿来我瞧瞧。”

      顺祥公公赶忙让人翻找,在一个菊花大瓷瓶里找到了。

      展开泛黄的画卷,芭蕉叶下几株牡丹,画底是嶙峋湖石,均以粗笔泼墨画成,墨韵气势,奔放横溢。右上有青藤道人的题跋,还有几位收藏名家的印章。

      “此卷应是被定为赝品,所以才被运出宫的。奴才记着春山堂里有万岁爷亲笔题字的真本。”顺祥公公在旁解释道。

      阿武和婉儿瞧着,也看不出真假来,但单论画作倒是颇有名家风范。

      “这画卖了多少银子?”婉儿好奇道。

      顺祥公公翻开账册,“卖了三万两。”

      “不过是赝品,能卖这许多?莫不是诓骗那两个人。”婉儿开口道。

      “这。。。。这奴才就不知了。”

      “既如此,将定钱还给他们,打发了去吧。”阿武仔细端详着画,觉得用来装点厅堂也颇有些雅趣。

      小太监领命去了。

      阿武和婉儿又赏了几幅画,却见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倚在门上跟顺祥公公打眼色。

      顺祥公公走出去踹了他一脚,“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公公,那两位公子不肯走,说交了定钱哪有退还的道理,一定要画呢。”

      顺祥公公一脸莫名,“你可跟他们说了那画是赝品?”

      “说了,可两位公子一口咬定是真品,他们日前验过货的,还说是不是桂公公要坐地起价,他们可是签了契书的,若是不给就告官去。”

      顺祥公公抽了抽嘴角,“哪家府上来的傻公子,真是人傻钱多。”说罢赶忙进去回禀。

      阿武和婉儿闻言对视一眼,心里有了盘算。

      “这两位公子什么来头?”婉儿开口道。

      小太监答曰,“两位公子看穿衣打扮家世不俗,一位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生得俊朗英挺,自称姓萧,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眉清目秀,文文弱弱,自称姓温。他手里拿着桂公公按了指头印的契书。”

      阿武重又展开牡丹蕉石图,细细端详,只怕画里当真有文章。

      “难不成内府的大学士们会错判?”婉儿在旁轻声道。

      “难说。文玩古器本就难辨真假,书画尤甚。昔人得古帖数行,专心学之,遂以名世,或有妙指灵心另当别论。画则不然,须要酝酿古法,落笔之顷,各有师承,略涉杜撰即成下劣,不入具品,况于能妙。”阿武答道。

      “且两朝更替动乱,不少名家真迹散落民间,内府学士无缘得见,眼界有限,于书画品鉴又难上加难,一时走眼也是有的。”

      二人毕竟也不是行家,一时难以决断真假。阿武收起画,开口道,“快到午时了,去寻些吃食要紧。走吧。”

      顺祥公公赶忙吩咐摆驾,“主子,奴才在云和楼已定下了一间雅阁,请主子移步。”

      阿武点点头,领着众人出门登车,往京城赫赫有名的云和楼行去。

      门外两位公子瞧见是女眷,忙远远避开,瞧着车架渐行渐远。

      “温兄,这几位女眷似是来头不小。”

      “许是吧,这宅子的主人似是在宫中有关系,不然那幅画也不会流落出来。对了,画要紧。”

      文弱少年赶忙扯住正要关门的小厮。“等等,你家老爷几时回来,我的画呢?”

      小厮看他一眼,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温公子,我们家老爷估计是回不来了,您的画被刚才那位夫人带走了。”

      说罢便要关门。

      萧公子上前挡住门扇,“不知刚才那位夫人是哪位府上的?”

      小厮好笑的看他一眼,“我劝二位公子还是快走吧,夫人的根底岂是你们能打探的,走吧,别挡着我关门。”

      二人阻拦不住,被挡在门外。文弱少年不甘心,扯过一旁的马,急忙去追前面的马车。

      “温兄弟,等等我。”萧公子赶忙跨上马跟上去。

      一路行到云和楼,远远瞧见马车上下来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姐,温公子急忙就要上前,却被远处的一个壮汉拦住。

      “小子,躲开点。”

      温公子被推了个趔趄,恰好被随后赶来的萧公子扶住。二人心中不悦,但看身边围过来五六个高大威猛的壮汉,不禁站直了身子。

      “这位爷,在下萧剑,走南闯北做些野货生意,这位是荥阳温府的四公子,温瑞。”

      萧剑向几位壮汉拱拱手,自报了家门。温四公子哪见过这阵仗,登时不敢言语。

      “我家夫人和小姐在此用膳,二位公子还请小心些,别冲撞了。”一个身穿蓝衣的精瘦男子站出来,拱了拱手。

      “是我们唐突了,还望海涵。”萧剑亦回礼道。

      “二位公子也是来此用饭的?”精瘦男子犀利的目光扫过二人。

      “正是,我二人腹中饥饿,正巧到了云和楼,打算去尝尝云和楼的名菜。”

      “原来如此。听说云和楼生意火爆,得先下定才行。想必二位公子早已定下位子了。”

      萧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那精瘦男子笑了笑,拱手道,“二位请便。”说罢转身离去。

      瞧见拦路的狗走了,温瑞三两步就要往云和楼里窜,萧剑急忙拉住他。

      “你没听见吗?这云和楼是要提前定位子的。”

      温瑞拍开他的手,“那卢掌柜我认识,快走,别跟丢了。”

      二人进了云和楼,给卢掌柜塞了一角银子,卢掌柜战战兢兢不敢收。

      “温公子,可别难为老夫了,这楼上三间雅阁都是贵客,老夫可万万不敢乱说。温公子,您若是来用饭老夫欢迎,可有下定啊?”

      听闻此言,温瑞的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没有,可还有空位?”

      “哎呦,那可就不巧了,今儿啊满座了,要不您去对面的花间楼坐坐?赵老板自家酿的花雕酒可是一绝。”卢掌柜陪着笑。

      温瑞无法,只得讪讪地跟萧剑出来,在对面花间楼要了一个靠窗的雅座,正巧能看到云和楼的大门。

      今儿真是个倒霉的日子,温四公子拿着筷子快把西湖醋鱼捣成了肉酱,萧剑实在看不下去,将西湖醋鱼放在了自个面前。

      “我说温公子,你不吃也别糟蹋啊。”

      温四公子哪有心情吃饭,一直盯着云和楼大门。

      “先吃点东西吧,没那么快出来呢。”萧剑劝道。

      “好容易凑够三万两,谁想到来这出。”温四公子苦着脸,“我回去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啊。大哥二哥他们肯定又要笑话我。”

      “那宅子的主人你可知道是什么底细?”

      “大概有亲戚在宫里当差,我也是别人引荐的。可那画绝对是真的,上面还有老太爷的印章呢。”

      萧剑扶额,“温兄弟,你涉世未深,怕是不懂这里面的深浅。能从宫内拿出来的东西,只怕非偷既盗。”

      “不能吧,许是主子高兴赏的呢?”温瑞一惊,差点打掉手上的筷子。“再者那画被内府大学士鉴定为赝品,根本没送到皇上那儿去。”

      “即便如此,那画已不在那家主人手上,你手里的契书也成了白纸一张。”

      “所以要跟那位夫人评评理啊,再不济我再加价把它买回来。”温瑞面色凝重,底气有些弱,实在他再无多余银钱。

      “怕只怕这位夫人不是你能说上理的。”萧剑若有所思道。

      二人闷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可对面云和楼还是没一点动静。

      温瑞按捺不住,只得拉着萧剑立在云和楼门口等,间中还遇到几个熟人,好不尴尬。

      楼上雅间里,阿武和婉儿正在用膳。民间吃食虽不如宫内精致,可别具风味。

      顺祥公公在一旁伺候着,一转眼,又看到小太监在屏风后面跟他使眼色。

      “怎么回事?”

      “顺公公,那两位公子在门口等着呢。”

      “什么?”顺祥公公觉得蹊跷,步下楼梯,就见门外一蓝一褐两位公子立在门口晒太阳。

      “这两小子什么来头,是不要命了吗?”精瘦男子也跟了下来,眯着眼看着门外二人。

      “海兰达,去打发了。”

      说罢一个玄衣少年走了过来。

      “别别,今儿主子出来不想惹人注目,还是让德诚去吧,那二位也不是什么歹人。”顺祥公公怕闹出事来,急忙拦住。

      小太监德诚闻言只得出去好言相劝。精瘦男子踱到门口柜台前,跟卢掌柜搭上了话,一边瞧着门外的动静。

      “卢掌柜,门外那两位公子你可认识?”

      卢掌柜陪着笑脸道,“海爷,那位小公子是荥阳温府的四公子,温老爷前几年捐了个工部侍郎,尚未有缺,还在家待任呢,温家四个儿子,只这个小公子有些文才,年前还中了举人,温老太爷高兴啊,在家摆了三天宴席。旁边那位公子老夫也瞧着面生,不过跟温公子在一起,应当不是什么歹人。”

      “荥阳温府?”

      “这温家听说是海运起家,祖上也是大富大贵,到了温老太爷这辈便让儿孙读书从文,这温四公子是个有出息的,待到来年进士及第,也算是圆了温老太爷的梦了。”

      海统领抱着胳膊,瞧着德诚跟温瑞斗鸡似的吵吵了起来,不禁乐了。“这小子有股倔脾气。”

      少顷,德诚气急败坏地进来,“顺公公,那个愣头青真是说不通,一门心思要跟夫人讲理,非要那画不可。小的,小的可真是没招了。”

      连翘打发小丫头出来要了一壶甜酒,顺便听了一耳朵,回去就汇报给了连翘。连翘进去,三言两语说了,阿武点头道,“荥阳温府,可知他们家老太爷叫什么?”

      连翘赶忙又出去打听。

      “回主子,那温府老太爷叫温元,字逸轩,又号奇善堂主。楼下那位叫温瑞,是温府四公子。”

      阿武展开画卷,赫然发现右上一块小篆奇善堂的印章。这绝非巧合。

      “原来如此。这画想必是温家进献的,谁料却被当做赝品。”婉儿在旁道。

      “这画不错。”阿武拿着画,越看越喜欢。

      “既如此,何妨将画物归原主?”婉儿笑道。

      “既已献出来,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去跟他说,这画我喜欢,我要了。”阿武不甚在意道。

      “宫里名家真迹无数,皇额娘还在意这么一幅不入流的画不成?”

      “瞧瞧这画功,那青藤道人也是个高手,内府学士们有眼无珠,也怪不得我。”阿武挑挑眉道,“想必温家也是个大户人家,不缺这么一两幅画。”

      婉儿一噎,竟是无言以对。

      温萧二人立在门外,没人搭理,显得格外凄凉。温四公子的小脸被晒得红扑扑,不住拿纸扇扇风。正沮丧着,忽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唤道,“哥哥,你怎么在此处?”

      二人回身,一个年轻妇人立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个小丫头。

      萧剑上前两步,“妹子,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买点东西。哥哥,你在此处作甚?”

      话未说完,就见阿武和婉儿下了楼,走出门来。金锁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人。

      “小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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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牡丹蕉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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