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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割舍不掉的人世 ...

  •   “阿曌,若有一日我们去了酆都城,小十二该怎么办?”

      彼时二人对坐在窗下书桌旁,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撒下来,落在手中书卷上。

      阿武抬眼看向她。沉默半晌。

      这问题正问在了她心坎上。好歹做了人家的便宜娘亲,总不好一甩手就把他丢了。何况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阿曌有想过让小十二做太子吗?”婉儿又问道。

      阿武摇摇头。“本朝立贤不立长,为防皇子们陷入党争,又是秘密立储制。我瞧那皇帝目前并没有立储的打算。当年孝贤皇后两位嫡子夭折,皇帝怕是伤了心了。”

      “眼下几位皇子,皇长子、皇二子早逝,皇三子永璋被皇帝不喜,现下他额娘又。。。。皇四子永珹、皇五子永琪、皇六子永瑢皆已成年,这其中又以永琪品貌学问最佳。十二上面还有皇八子永璇、皇十一子永瑆,他们几个都还是孩子,目下也看不出未来如何。”

      婉儿闻言,也觉得这事难办。

      “小十二又出自那拉氏,皇帝恐怕从未考虑过他。”阿武喟叹道。“我瞧着做个闲散王爷就挺好。你瞧瞧那怡亲王,一门心思舞文弄墨,不知多快活。”

      “若真能如此,一世平安富贵,也是天大的福气。”婉儿亦颔首道。

      “金锁那丫头你准备怎么办?我瞧着她真把你当自家小姐呢。”

      婉儿思索道。“我想为她择一门亲事,放出宫去,是最好不过了。”

      “莫非你心中已有人选?”

      婉儿点点头。“她们主仆二人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柳青柳红两兄妹又曾收留过她们,想来人品是不差的,我有意将金锁许给柳青。”

      阿武问道。“那金锁可愿意?”

      “还不曾问过。”

      阿武起身踱到窗边,“若是金锁自己愿意那最好不过。若是不愿,这门亲也没甚意思。。。”正说着,就瞧见窗外几个丫头太监们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小太监来喜正挨着金锁,笑嘻嘻地听冬青连翘她们说话,不过好似也没仔细在听,眼神不住地往金锁脸上飘,又把荷包里的糖莲子给她吃。连翘在一旁起哄,臊得两个人登时分开了五步远。

      来喜这小子。。。。

      阿武瞧着有趣,婉儿亦好奇地走到她身边。“阿曌在看什么?”说着往窗外看去,只看见宫人们凑在一处说话。

      阿武笑呵呵地把她从窗边拉开。“没什么好看的,一群雀儿们打架呢。还是说正事吧。”

      婉儿狐疑地瞥了一眼窗外,什么也没看着,硬是被阿武从窗前拽开。

      二人在大殿里踱着步。

      阿武也不说话,只低下头将她的手指勾进自己掌心,踩着厚厚的毡毯,从这头走到那头,走过一排一排巨大的书架,不疾不徐。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衣袂摩擦时沙沙的声响。

      婉儿感受着她掌心渡过来的暖意,却不敢握紧了那只手,只松松地被她牵着。

      “阿曌可是还有未竟之事?”

      自那日后二人也没再说起过酆都城的事。阿武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她。欲言又止。

      婉儿察觉到她的犹豫,也不迫她,只静静地等她开口。

      半晌,阿武开口道。“是有些事想做。”

      “是什么?”

      阿武又答。“小十二还小,猛地丢开了手又有些于心不忍。四丫头婚事在即,还有晴儿,婚事尚未落定。”

      婉儿点点头,不再多问。无端得了别人的因,总也要还别人一个果。现下的确不是时候。

      二人站得近,阿武抬手抚上她的臂膀,方要说些什么,忽听见殿门被人轻轻推开。婉儿一惊,急忙把她的手拉下来,退开一步。

      阿武看向门口,只见冬青推门进来,垂首道。“回主子,格格,方才皇上传旨,明珠格格淑仪端方,贞敏好学,赐天然魁星影石小砚一方,愉麋大墨一枚,愉麋小墨一枚,《绛帖》拓本六卷,古法胎毫、玉管宣笔、安吴遗训、梦笔生花、莲蓬门笔各一支。”

      冬青身后进来四名太监捧着御赐宝物让阿武和婉儿过目。

      婉儿福身谢礼,随阿武上前观赏。这些物件皆是当世精品,特别是那一方天然魁星影石小砚,呈鹅卵状,仅巴掌大小,色泽莹白,石质细腻温润,十分精巧。

      阿武拿在手中把玩道。“东西不错,就是小了点,盛不了多少墨。”

      “的确,不过胜在石质细腻,莹白透亮,世间罕有。”婉儿在旁点头道。

      二人玩赏了一会,阿武示意冬青将东西送回撷芳殿。待宫人退下,方对婉儿道,“这皇帝对你倒是上心。”

      “平日里皇帝对四丫头和晴儿也颇为宽厚,时不时有封赏。女儿家到底与皇子不同。”

      阿武点点头。“皇家女儿倒是颇自在些。说起来,四丫头的公主府还未定下,不如过两日你随我出宫去看看。”

      婉儿闻言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接连几日阿武竟是不得闲。皇帝定下了十一月二十六为五阿哥纳侧福晋,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婚房设在园子里的芳园居,阿武少不得要看着内务府行事,愉妃也时不时来跟阿武商议,毕竟是自己儿子的婚事,里里外外的操碎了心。

      怡亲王和福晋亦回了城,故而婉儿每日的早课继续,其余时间都泡在了敬思殿。四格格也来过两次,跟婉儿聊了会天又回去守着自家额娘。

      “主子,歇会吧。您这么用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去考状元呢。”

      金锁捧了一碗明目茶放在婉儿手边。

      婉儿从书册中抬起头,转了转发酸的脖颈。“这是前朝一位传教士周游列国的游记,状元可不考这些。”

      金锁嘿嘿一笑。“主子都看了一个时辰了,也该歇歇。”

      婉儿答道。“又没什么要紧的事做,这书看着颇有趣。”说罢,抿了口茶。又道。“我这里没什么事,留个小丫头添茶便是。不用守着。”

      金锁摇了摇头。“若是奴婢出去躲闲,旁人看见了怕是要说闲话。”

      婉儿闻言便作罢,转而问道。“这几日宫里有又什么新鲜事?”

      金锁转到她身后为她揉捏肩膀,一边说道。“也没什么,眼下最着紧的是五阿哥的婚事,四格格的婚事皇后娘娘也吩咐内务府准备着了,腊梅昨儿个去绣坊瞧见绣娘们正在给四格格绣喜服,那喜服上的雀儿都要飞起来了。”

      顿了顿又道。“等日后主子出嫁,主子的喜服肯定还要好看。”

      婉儿闻言一僵,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金锁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主子情绪的变化,心沉了下来。

      二人沉默了一阵,婉儿低声道。“金锁,你该知道,我不能嫁人的。”

      金锁急忙转到她面前。“主子为何这么说?你如今是格格,怎么可能不嫁人?”

      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金锁纠结半天,斗着胆子问道。“可是因为皇后娘娘?”

      婉儿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她。

      “皇后娘娘可是与你有旧?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说你从长安来?”瞧着她犹犹豫豫的样子,金锁再也压抑不住连日来积累的疑问,一股脑通通倒了出来。

      婉儿愣在当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答道。“我与皇后确是旧相识。”

      金锁闻言脸色煞白。“莫不是。。。。你与皇后。。。你与她。。。。你们两。。。。。”

      信息量太大,金锁忽而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自家主子和皇后的关系,脑子里只蹦出“苟且”二字,可这个占了自家小姐身子的人分明是个女鬼。不不不,当真是女鬼吗?金锁有点不记得自己是否认真问过她这个问题。事实上她一直极力抗拒自家小姐已经被换了芯子的事实。

      “你究竟是男是女?”

      婉儿闻言只觉莫名其妙。她记得自己曾经自报家门,说得清清楚楚了。

      “我与皇后一般,皆是女子。”

      金锁听罢捂着心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也不怪她想岔了,方才听自家主子说不能嫁人便不由自主想到了主子跟别的人私定了终身,可这宫里跟主子好的除了皇后还真找不出别人。只怨平日里戏文听多了,想象力太丰富。

      婉儿瞧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猜了个八九分,只觉得十分好笑。“你莫不是以为我与皇后有男女私情?”

      金锁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奴婢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不过,也确实交情匪浅。”

      听了婉儿这句话,金锁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皇后究竟是你何人?”

      。。。。。。

      婉儿看着金锁,有点不大确定,照理她以前不曾见过那拉氏皇后,应当看不出什么来,她眼中的皇后还是那拉氏皇后。

      心急的金锁见她躲躲闪闪不肯答,便问道。“她可是你家中血亲?”

      婉儿摇摇头。“不是,我与她并非宗亲。”

      “那她是你闺中密友?”

      。。。。。哪个敢跟武皇做闺中密友?婉儿咬着唇,再次摇头。“我与她家世悬殊,不敢高攀。”

      听到自家主子跟皇后关系越来越远,金锁不由得放下心来。“家世悬殊,那你与皇后娘娘相交的可能性甚小。可皇后娘娘待你又十分亲厚。莫不是你与皇后娘娘有恩?又或者。。。。”金锁揪着下巴想了想,忽而眼睛一亮。“你与皇后娘娘,就同我跟小家小姐一般,是主仆,对不对?”

      主仆?这二字倒是给婉儿敲了个警钟。是啊,她二人之间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不论是主仆也罢,君臣也好,这种关系存在于她二人的记忆里,无法抹去,亦不可逾越。

      可是皇后娘娘似乎一直在逾越。。。。。

      “主子,主子。。。。”金锁瞧见自家主子又在愣神,忍不住叫醒她。“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婉儿欲言又止。她与阿武之间的情分错综复杂,有血海深仇也有再造之恩,且又不是本朝之人,可这些偏又无法跟金锁解释,只含混道。“差不多吧,我祖上犯了事,家道中落,她曾有恩于我。”

      金锁眨巴着眼睛。“原来这里面还有这层故事。那你家祖上是做什么的?”肯定不是贩夫走卒之类,不然哪里有这一肚子学问。

      “家祖亦是书香门第。”

      “那就是官老爷?”

      “是。”

      金锁心道果不其然。“之前你跟我说你复姓上官,该是汉人。能做得官的汉人都是很了不起的。家在西安府。可又能遇到皇后娘娘,那你家祖上是京官?”

      金锁瞪大了眼睛。京城里虽然扔块石头都能砸着一个五品侍郎,但已经足够光宗耀祖了。

      婉儿无语地听着金.柯南.锁推算着她的身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还能说什么呢?

      “那你家老爷究竟犯了什么事?”

      “谋逆。”

      金锁闻言惊了一跳。“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婉儿眨巴眨巴眼睛。“家祖只是被牵连,皇上仁慈,只处死了祖父和父亲。”

      “按律女眷是要充入奴籍的。”金锁又道。

      婉儿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打小长在掖庭宫。

      “难不成是皇后娘娘家人买了你们去?”

      婉儿不答言。皇帝下旨算是买的话,那应该是吧。

      “那你与皇后娘娘是少年相识?莫不是你做了皇后娘娘的贴身奴婢?那时候你几岁啊?”

      “呃。。。。。五岁?”婉儿不大确定。总不能说还在襁褓里是个吃奶的娃儿吧。

      “真可怜。”金锁很好心地为婉儿凄惨的身世叹惋,原本该是个官家小姐,谁曾想一朝沦为奴才。

      婉儿只胡乱点头,任由金.柯南.锁发挥丰富的想象力。

      “那皇后娘娘肯定十分喜欢你,你可是跟着娘娘嫁给了皇上?”

      。。。。。。。越说越没边了,婉儿摇摇头,“那时候我还小,不曾陪嫁。”

      金.柯南.锁推断出她与皇后娘娘应该差了六七岁。

      “那你去时多少岁?怎么去的?”

      婉儿转了转眼珠,觉得好像坑越挖越深了。“皇后出嫁以后我就一直在府里伺候老太君,后来大老爷要强娶我做妾,我不愿意。。。。。后来。。。。我就吞金自杀了。”

      金.柯南.锁捏紧了两只拳头,义愤填膺,这与那些逼迫自家小姐去给别人做妾的族亲有什么区别。

      “真是敗德!”

      婉儿不敢直视金.正义的化身柯南.锁的眼睛,幸好案头那本《石头记》她没看过。

      金锁只顾着义愤填膺,完全没考虑到这故事里的漏洞。正待说什么,忽而连翘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主子,皇后娘娘打发人来请,说是格格看了半日书也累了,请格格去坤宁宫吃茶。”

      婉儿松了口气,立马起身吩咐摆驾。金锁也不好再问,只在心里默默地编故事。

      一路到了坤宁宫,皇后正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账册。

      “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冬青。冬青会意,领着宫人避出殿外。

      “快过来,膳房刚做的梅花糕,尝一尝。”

      婉儿闻言在她对面落座。

      “镇日泡在敬思殿,小心劳神。”

      婉儿耷拉着眉。“读书可没有跟金锁编故事累。”

      阿武一脸莫名。婉儿只得把方才应付金锁的说辞跟阿武学了一遍,逗得阿武哈哈大笑。

      “那丫头聪明着呢。”

      “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婉儿咬着梅花糕直摇头。

      “今日叫你来,是让你看看这本账册。”

      阿武将账册递给婉儿。婉儿瞧了一眼,册中所载不少瓷器玉器还有书画摆件,林林总总一二百件,不禁问道。“这是?日前顺祥公公给你的那本?”

      阿武点点头。“明日我想出宫,一则去看看四丫头的公主府,二则趁着太后和皇上还没回宫,出去逛逛,顺道也去瞧瞧那些贼赃。”

      婉儿看了一眼阿武。“难不成他们还真偷出去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不成?”

      “那些太监们多半不识字,没什么见识,只怕是宝物也认作了砖瓦。”

      “阿武何时对这些钱财感兴趣了?”

      阿武撇撇嘴。“我也有要花钱的地方啊。”

      “哦?不知皇后娘娘近日要做些什么?要修个园子还是准备建个楼?莫不是还想修个明堂?”婉儿调笑道。

      阿.唐朝顶级宫殿营建大师.武瞥她一眼,“那园子够大了,还修个什么劲。”

      婉儿翻着账册,问道。“阿曌可有感兴趣的东西,我帮你留下来?”

      “现银最好,那些个宝物也运不到坤宁宫来。”

      “你需要多少?”

      阿武盘算了一阵。“最少,五十万两吧。”

      婉儿小小的吃了一惊。“阿曌要这些钱做什么?”

      阿武避不答言。“我有用呢。这账册你先留着,日后让金锁重新誊一份,我好跟太后交差。”

      婉儿挑了挑眉,猜不透阿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银钱过手,薅几根毛也无可厚非。

      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方各自散去。

      金锁听闻明日可以出宫,不禁乐开了花。婉儿又吩咐她备些礼明日送与柳青柳红兄妹。金锁听了转身出去收拾。

      婉儿靠在软枕上,方觉疲累。这几日在敬思殿所读,大大开阔了她的眼界,各种新鲜事物冲击着她的思想,使她感慨万千,奈何这一世仍不得自由,各自囿于现下的躯体和身份。

      只是去往酆都城之前,是否能任性一次?这或许是打破桎梏的最后机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割舍不掉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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