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番外篇一 灵魂摆渡 三七*阿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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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有死境，魂之归路，足有八百里，无花无叶，黄沙遍地，延绵流潋，故名黄泉；内有妖，名孟婆氏，皆为女身，多智善谋，具殊色，好食鬼，善烹汤；孟婆汤，以八泪为引，历久方成，异香可通九霄，凡鬼饮之，前世不复记——
——冥记.黄泉卷《灵魂摆渡.黄泉篇》
一
我叫三七，孟婆氏，黄泉之主。
冥界九泉，黄泉为首。
若入冥府，须得过我这头一关。
黄泉路上黄沙遍野，天色黑中带着红，是为玄色。赵吏说那天上面就是人间，可不知道人间在做什么，无论风云如何涌动，依旧是变幻莫测深深浅浅的玄色。忘川河腥红一片，白骨浸在血水里，不消一刻就化了，不是血水厉害，实是河底万千只虫蚁，闻到腥味便一拥而上，省时省力。
不像我，还得废力将恶鬼切块，剖去内脏，大火熬煮，熬出白花花的油来，撇干净，方得一碗能入口的鲜汤。
纵使这样，恶鬼的腥臭也只能去除一二。吃了这几百年，我也只虚长几寸，青面牛瞳，发色枯黄，身材干瘪。可见，日日吃恶鬼，也是没甚营养的。纵使到了阿娘那般年纪，怕也难有进益。
阿娘是黄泉第一美女。
只那是五百年前，如今我是。赵吏一语道破真相，这黄泉只我一女子。我不是谁是？
唉。委实孤单的紧。
我怀抱着两百年依旧半死不活的曼殊沙华，叹了一口气。
方才说了，要入冥府，须得先过我这一关。查明阳簿，判其善恶，行善之人赠一碗孟婆汤，勾销前尘，前往冥府，积恶之人，打晕拖入后厨，炖汤。
但也有例外。有些鬼，是可以不用喝孟婆汤的。
我见她时，她身着皇后冕服，头戴凤冠，左右两个威武大将军开路，身后跟着二十个兵卒打着明黄旗帜，后面还有二十名宫娥二十名宦官持宫灯、孔雀扇、玄武幢等，浩浩荡荡，从黄泉路过。
没等我看清那凤冠上到底有几只金凤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哭声震天。
我皱着眉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一个妇人一个小孩。小孩哇哇大哭，不肯喝汤。
妇人一边哄着他，一边将汤碗凑到他嘴边。那小孩手舞足蹈，将汤碗推开，汤亦弄洒了不少。
妇人讪笑着眼带惊惧的看了我一眼。“抱歉抱歉，小孩子就是这样。”
她该是看到了孟婆庄外面挂着风干鬼肉，也知道如果不喝孟婆汤，就要被孟婆做成风干肉。
我压抑着怒气，耐心地问小孩。“你为什么不喝汤？”
小孩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臭。。。。臭。。。”
我眨巴着眼。“反正你喝了以后就不记得了，这汤虽然有点臭，但味道是没变的。”
小孩仍旧哇哇大哭，眼泪跟不要钱的金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往下掉。
跟孩子讲道理，真是件蠢事。最后到底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半碗去。是香是臭，他都不记得了。皆大欢喜。
等我再抬头，那浩浩荡荡的仪仗早就没影了。我分明看见赵吏那家伙也领着鬼差跟在后面。
他们打从孟婆庄前过，连个招呼也没跟我打。真是失礼。
二
孟婆汤，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盏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盏病中泪，七尺别离泪。
八泪我全了七泪，第八泪阿娘没教我，便死在了无名和尚手里。我也没处寻去，所以这孟婆汤泛着臭味，无论我加多少香料，都无法改变。
我撑着腮，百无聊赖地跟眼前这盆枯草说话。“到底什么是第八泪？”
“还有你，这两百年来我精心照看，而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枉费我时时记挂着你，免你遭受风吹雨打，真是没有良心。”我戳了戳那枯黄的叶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孟婆氏，皆为女身，容貌绝美，勾人魂魄，历代皆如此。唯我，像极了眼前这盆枯草，相貌丑陋，心性憨痴，无一可取之处。
那无名和尚曾说过，曼珠沙华，在黄泉路上也种得，也会开花。明明是骗人的。
如果这枯草真能开花，我会不会变成阿娘那样，成为真正的黄泉第一美人？
一定会的。
三
阿香这一日难得没有醉酒，扛着狼牙棒四平八稳地走进了孟婆庄，我赶忙看了看外边，太阳是否打西边出来了。
“喂，憨货。你看什么呢？”阿香莫名其妙地凑到我身边，看着外边晦暗的天色。
“啊？没什么。阿香你今日竟然没喝酒？”我赶忙回头笑道。
“酒喝完了，让人去买，还未归。”阿香杵着狼牙棒，一撩袍子坐在了案桌上，下巴冲着门外一扬。“今儿是来办正事的。给你带了个人来。”
我看向门外，一个美貌女子款款走进来。我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我。
她甫一进来，满室生香。
仿佛我这寸草不生的黄泉，忽而成了密密匝匝的花海。甜腻的香味熏得我头昏脑涨，越发痴滞，舌根生出许多涎津。
却又不是单纯的花香。清冽的龙脑香在甜腻的花香中脱颖而出，将我昏聩的神智拉回清明。
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孟婆汤的臭味，可这异香还是让我甘之如饴，甚至神思昏聩，满眼只看到她一人。
我想留下她。为她这一身异香。
为她这容颜绝色。
我使劲掐了一把阿香。“你闻到了吗？”
阿香粗暴地将我的猪蹄拍开。“瞧你这点出息。快把口水擦一擦。”
我嘿嘿傻笑，用袖子抹了抹嘴。阿香骗人，哪有什么口水！
“这鬼，你可吃不得。”阿香似笑非笑地瞧着那人。
冥府规定，孟婆只能吃不入六道的恶鬼。
我有些惋惜。不过，谁要吃她了！我不满地瞪着阿香。“我只是想让她留在这，去一去孟婆汤的味道。”
阿香抽了抽嘴角，终是憋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当她是美人香炉？哈哈哈哈，谁说你痴傻的，分明鬼精。”
她置若罔闻，打量着我这灰扑扑的孟婆庄，最后在我面前五步外站定。她走得很慢，身被素色麻衣，腰间围一条玉带，衣角垂在地上，行过黄泉，却也未沾染一粒黄沙。她未挽发，乌墨长发用一根白色绸带束起垂在身后，面庞秀美绝俗，眉头轻蹙，不怒自威。
唉，上次打扫庄子好似是百年前了吧。我笑得有些尴尬。
“吾乃长安武氏，有事求见孟婆，烦请通传。”她檀口轻启，声音温润如玉，甚是悦耳，我听了觉得不够，竟还想多听些。
我傻笑着看她冲我福了半个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手忙脚乱不知该往哪里放。阿娘并没有教我，且在黄泉，从没有人向我行礼。
阿香在旁看着我这痴傻的模样，不禁抬手扶额。“你是黄泉之主，这礼，你受得。”
我不理她，只满心欢喜地想要跳起来，但是怕阿香骂我，只得往美人跟前凑了几步。我对她身上的香，真的没有抵抗力，恨不能就此埋进她怀里，好好闻个够。
“我就是。”
她愣了一下，很是惊讶。“你就是。。。孟婆？”
“是啊，我叫三七，孟婆氏如今只剩我一人。”我点头道。
阿香在旁揉了揉我的脑袋。“三七已经五百岁了，只不过七窍精魄少了一窍，长得慢些。”
我没理会她在我头上作乱的爪子，凑近美人道。“你用的什么熏香，这么好闻。”
她稍稍躲开些，满怀警惕地看着我。“并没有熏什么香。大约。。。。是你鼻子有点问题吧。”
阿香笑得前仰后合。
我把阿香扯过来，分辨道。“真的有，阿香也闻到了。”
阿香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并不搭理我。“行了，人我也送到了，走了！”
说罢竟扬长而去。
她蹙着眉看阿香走远，一回头便瞧见我一张脸，正凑在她颈间使劲嗅。
这么好闻的香，到底哪里来的？
“孟婆。。。。神，请自重！”她有些不悦地离我远了一些，很聪明地走到桌案另一边，与我对峙。
“我是妖，不是神。我叫三七。”从她进来，我的嘴角就一直向上咧着，一点都不觉得累。怪道阿香赵吏他们总说我痴傻。
她不理我，只从袖口取出一小块绢帛，递给我。“三七。。。姑娘，我有一事相求，请姑娘日后见到此人，且留她一留。”
“我想见她。”
四
她走了，也带走了满室香气。
那块绢帛也有香味，却经不住孟婆汤的日日熏染，过了三日，就再也闻不到了。
而我仍旧将它塞在袖中，时不时拿出来放在鼻尖处闻一闻。
美人何时再来？
阿娘死后，无名和尚被冥王抓了，此后冥界多了一个叫赵吏的鬼差，前世不知。他常来看我，冥王做媒，要将我许给他。
我开心地问他，何时成婚？
他见我答应地爽利，好似并不情愿。“三七，你还什么都不懂。”
懂什么？与人成婚需要懂什么呢？成婚之后能常常摸到他壮阔的胸膛，有什么不好？
只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能帮我养好这盆曼珠沙华。这点不太好。
五
“吾乃江东郡主，汝是何人，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讳。”
阿香醉醺醺地扛着狼牙棒闯进孟婆庄。狼牙棒一挥，差点扫到美人的衣摆。
我眼疾手快，将美人一把捞了过来，堪堪避过狼牙棒的罡风。
我孟婆三七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废话，常年剁鬼肉，我那瘦如柴棒的胳膊也练出了几块腱子肉。
阿香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杵，震起一层灰。
唉，我花了十日功夫才把卧室打扫完，还没轮到大厅呢。
阿香盯着两个黑眼窝，指着我道。“尔等何人，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讳？”
美人在旁很安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阿香，你怎么过来了？”我将美人掩在身后。
阿香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脑袋，侧趴在桌案上，似是极为难受。
“她喝了太多，怕是中了酒毒。”美人忽而出声道。
“不碍的，她常常这样。”我没饮过酒，若是饮酒使人难受，为何还要饮呢？
“吾奉冥王之命巡查冥府，缉拿作乱小鬼。三七，你若见了，便知会我一声。”阿香撑着头，眼神迷离，勉力说完这几句话，便彻底睡死过去。
她身后的鬼差见状，一个扛起狼牙棒，一个扛起阿香，又匆匆忙忙走了。
“她为何嘴唇乌紫，眼窝泛黑。”美人瞧着她们的背影，不解道。“江东郡主？是谁？”
“她是投乌江死的，死前还饮了一大碗毒酒。”我解释道。“我也没去过人间，不晓得江东在哪？不过阿香说她是江东郡主，她一定是。”
“那她姓什么？”
“她姓。。。。孙？”我有些不大确信，认识阿香太久了，许多故事都记得不那么清楚。
美人闻言先是一惊，便又不说话了。
我坐在她身边，觉得孟婆庄又成了花海。
前来领孟婆汤的小鬼们也笑吟吟的，不由得多吸了几口香气。再也无人敢说我孟婆庄是臭的。
可是孟婆汤味道依旧。
美人为了不妨碍我值事，便起身避开。我有些失落，不过只要她在，那香味就不会散。
东堂是一个二人高的巨大汤鼎，鼎上刻着铭文符咒，流光溢彩，旁侧有一小梯，美人拾级而上，我才发现，原来她并未着履。
她提起裙摆，露出纤纤玉足，行过那黄沙万里，仍旧不染纤尘。我后悔没擦一擦那把梯子，脏了美人的脚。
“噫，这汤恁臭嘞。”
我回过头看着对面小鬼，瞪了他一眼。
“唉，好容易死了，还要遭这份罪。幹他家娘！”那小鬼嘴里骂骂咧咧，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今日份的小鬼都送走了。我爬上小梯，站在美人身侧。瞧着汤鼎内有黄有白形似酥酪的孟婆汤，又加了几味引子。
“原来这就是孟婆汤。”美人喃喃道。
“孟婆汤以八泪为引，煮人间百味，先苦后甜。”我笑着道。“阿娘说，人生也是如此。”
“先苦后甜？”美人微微一笑。
“嗯嗯。”
“可这汤怎么是臭的。”
我耷拉了眉毛，趴在汤锅旁。“阿娘没来得及教我第八味泪引就死了。”
美人一怔，看向我似是有些怜悯，却抿了抿唇没说出口。“原是缺一味引子。”她若有所思地步下小梯，坐在桌案旁。
“今日没有你要等的人。”我跟在她身后，黏在她身边。
美人轻轻颔首。“我去时，她该还有几十年阳寿，本就不该这么早来。”
“她总会来的。”我傻笑着安慰她。
后来跟赵吏唠叨的时候，赵吏说我蠢。“谁告诉你做了鬼就一定会入冥府？”
我愣了一愣。“原是如此。”
不知怎地，一想到那人若不来，美人日日伤心，心里又莫名其妙沉甸甸的。
等我回过神来，赵吏已经走了。我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娶我？
我似乎不那么期待了。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番外篇一 灵魂摆渡 三七*阿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