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饼短篇合集》花曳

1、第一章

　　杨晓林傻眼了。

　　顶着湿冷的寒风和细如牛毛的雨丝排了将近俩小时的队，排在他前面的大高个买到了最后一袋。

　　身后几个大学生样的小年轻发出哀叹，高高低低的嚎，老板行行好别搞饥饿营销啦，今天都元宵节了。

　　胖胖的老板娘飒气的收拾摊子掸掸袖子，谈笑间樯橹灰飞烟。没了，每天就这些。

　　贡街的王老太元宵摊子是三代祖传下来的手艺。一年只卖三十天，牛气冲天。黑芝麻花生碎桂花白糖瓜子仁松子红绿梅丝，甜蜜的馅儿料滚上六层糯米粉，大火滚开再小火焖上一刻钟，吃到嘴里又软又韧，美的人心都化了。

　　居然没买着。

　　虽然明天还有得卖，可是明天又怎么一样？今天才是正月十五。

　　杨晓林就跟中了邪似的，雨伞也不打，拽了拽连衫的帽子，瑟缩着却坚定的跟在了拎着元宵悠哉晃着的大高个身后。

　　那个透明的塑料袋随着男人的步伐荡来荡去的，里面个顶个的白胖子诱惑着杨晓林那颗吃货的心，感觉味蕾在绽放，口水一层层，咂了咂嘴，都要掉哈喇子了。

　　走过热闹的贡街，路边毛绒玩具店里放着欢乐喜庆的歌曲。

　　欢乐欢乐中国年，五谷丰登笑开颜……

　　一点都不欢乐。

　　杨晓林长了二十二岁，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被鬼迷了心窍的一天，胆肥的当街打劫。

　　惊悚的是，他打劫的对象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丢人的是，他打劫的目标是一袋元宵。

　　那个大高个男人从贡街拐进打铁巷，周遭的喧哗一下远了，脚下是年代感十足的青石板路，两边小院的墙头生着杂草，在小雨中款摆着腰肢。

　　说时迟那时快，杨晓林两步往前一迈，仗着身材瘦小灵活，抢了被自己视-奸了快十分钟的元宵，掉头就窜。

　　那个男人完全没回过神，转过身哎了一声。

　　杨晓林居然还有心情回头看了看。

　　男人穿了件铁灰色的短款夹克，敞着的怀里是翻着白衬衫领子的杏色毛衣。下身一条黑色休闲裤松紧适宜，衬的男人大长腿特别招眼。脚上是双一脚蹬的黑皮鞋。

　　很好。杨晓林放心了。看着穿着打扮，估计跑不快赶不上自己了。

　　只可惜，他的形势评估不仅错了，还错的离谱。

　　破天荒第一次做强盗的杨晓林慌不择路，被大高个一路追着，堵在了翰林巷的最里面——死胡同。

　　看着男人猫抓耗子似的一步步走过来，杨晓林绝望的看看边上唯一一扇紧闭的院门，再看看一人多高的围墙，再看看男人强壮如铁塔般的身体堵住了巷子的来路和去路，哆哆嗦嗦的背靠着围墙，伸手往口袋里掏：“我，我……我给你钱，一百怎么样？”

　　男人跑了这么一段路，完全不像杨晓林气喘吁吁的，悠闲的仿佛闲庭信步。听了杨晓林的利诱完全不为所动，一双大手活动了下关节，左右一撸，半截精壮的小臂露了出来。

　　杨晓林慌死了：“别，别动手……君子动口……小，小人动手……”

　　“是你先动手的。”男人要笑不笑的，露出一口白牙，真像逮着耗子不急着吃而去戏耍的恶猫：“敢抢我东西，嗯？”

　　杨晓林哭丧着脸：“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你是结巴？”男人打断他的话，陡然加大了音量，语气严厉：“站直了，好好说话！”

　　杨晓林吓一跳，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乖乖听话，小身板挺得笔直，比大学军训时候还像模像样。

　　男人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说吧，你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

　　呃？杨晓林眨眨眼。什么意思？不是扭送派出所？还是说，不仅要扭送派出所，还要通告单位把自己开除？

　　杨晓林吓坏了，嘴唇发白：“你，你别找我们单位……我……你揍我一顿好了……”

　　男人摸了摸下巴，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胆量以为很大实际却很小的年轻人，目光让杨晓林毛骨悚然。

　　巷子里极其安静，没有路过的人可以求救。除了杨晓林紧张的发颤的呼吸声和吞咽口水声，简直如同亘古洪荒。

　　“拿来。”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哦。”杨晓林乖乖递上打劫到手里还没捂热乎的元宵，讨好的掸了掸上面细细的雨丝：“要用深水锅烧开了再煮，大火一分钟，小火一刻钟，味道最好。”

　　男人接过元宵袋子套在手腕上，随即轻松拎住了杨晓林的大衣领子：“走。”

　　“啊？”杨晓林心惊胆颤的：“换个地方再打？”

　　男人给他逗笑了，浓眉划开了凛厉的线条，连眼睛都弯成一条缝：“你够我一拳头揍的吗？”说完还耀武扬威的在杨晓林面前举了举钵大的铁拳。

　　确实不够揍的。杨晓林默默垂头。

　　不成想男人并没走两步，从裤袋里摸出钥匙，直接打开了巷子里两人眼前唯一那扇铁门。

　　杨晓林嘴巴张成了O型。敢情自己点背的都送上门了，哪儿不好跑，跑人家门口来了……

　　小院不大，青砖铺就，院墙边用红砖头砌了个长条形花圃，这样萧条的正月里，连残花败柳都没有，只有看不出品种的枯枝。窗户下停着一辆自行车，看着破破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

　　“老实呆着。”男人警告他：“我把元宵搁下。”

　　看着男人又开了房门，高壮的身影很快隐没不见。

　　杨晓林想都不想，撒丫子就往外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真当自己是个傻的，乖乖坐小凳上等元宵吃？

　　身后传来男人愤怒的一声低吼，杨晓林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依然没跑出翰林巷。

　　这绝望又操蛋的世界！

　　“你跑？”男人捏着杨晓林纤细的脖子，恶狠狠的：“看来是我太仁慈了。”

　　杨晓林还懵逼的不知道怎么求饶呢，右手手腕上一凉，接着是金属撞击的脆响。

　　低头一瞅，一副精钢的铐子把自己和小院里铁门的门把手亲密连接在了一起。

　　“啊！啊！你非法拘禁！我要告你！”杨晓林崩溃了，扯得手铐咣当咣当响：“你这是犯法的！我警告你——”

　　眼前蓦地放大到几乎贴到睫毛上的证件上，一寸照片里精干寸发飒爽警服的男人赫然站在自己面前。A市公安局。一级警司。朗逸。

　　“警察。”

　　杨晓林哑了。憋屈的扁扁嘴，哭都哭不出来。

　　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蠢更背的抢劫犯吗？如果有，请老天爷赐一个给他看看，让他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朗警官得意洋洋的收起证件，踱着四方步进了房门。

　　过了十几分钟，就在杨晓林又忐忑又后悔鼻涕都要冻下来的时候，男人端了一个大海碗出来，就那么大刺刺的蹲在杨晓林面前，唏哩呼噜风卷残云的吃完了……元宵。

　　可恨的是，男人吃完了还把碗底亮了亮：“喏，没了，别惦记了。”

　　“哇！”杨晓林哭声响亮，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样啊！我这个年过的都憋屈死了我。男朋友把我甩了，单位领导给我穿小鞋，就连想吃口王老太元宵都被你抢走了最后一袋，呜呜我怎么那么背……”

　　朗逸不防他哭成这样，一时间原本恶劣的表情变得有点手足无措：“哎你别哭嘛……我逗你玩的。”转身把空海碗搁在窗台上，伸手把手铐解开，抓着小家伙的手腕看了看：“没事，没破，有点红，我给你抹点药。”

　　杨晓林哭的都打嗝了：“要你管，嗝……你有本事，嗝，就把我，嗝……送派出所去，嗝……”

　　朗逸想笑又强忍着，额头青筋都憋的鼓了起来：“多大点事儿，男人家家的，一言不合就哭成这样，我说要送你去派出所了吗？憋屈什么呀憋屈，不就是男朋友把你甩了单位领导穿小鞋嘛——等等，男朋友？”

　　“怎么着？”杨晓林也不怕了，破罐子破摔，抬着下巴像个傲娇的孔雀：“我被人甩了就那么好笑？嗝……”

　　“不是不是。”大块头朗逸一改最初的凶恶野狼模样，变成温顺牧羊犬了：“那啥，进屋吧，我帮你拧个毛巾擦擦脸。啧啧，都哭成花脸猫了。”

　　“要你管！”杨晓林蹬鼻子上脸，口头语频频蹦出来：“你这人太差劲了。给你钱都不肯把元宵转给我，嗝，还……嗝，还把它都吃了……”

　　“没吃完没吃完。”朗逸男人味儿十足的脸上噙着笑意，伸手胡噜一把小家伙软软的头发，嗯手感超好：“我煮的是冰箱里剩的，超市买的。你惦记那袋还没吃呢。”

　　“真的？”杨晓林将信将疑：“说谎是王八蛋。”

　　朗逸：“……”

　　小吃货杨晓林就这么被一袋元宵拐进了房门，还在朗逸“笨拙的连元宵都不会煮”的情况下，嫌弃的一把推开大块头男人，自己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隔着厨房门，朗逸笑的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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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儿，外头有个小孩找你。”办公室小张探头喊了一嗓子。

　　“就来。”朗逸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十分了。快手快脚的关电脑收卷宗，拎起外套站起身，大长腿一迈出了门，一气呵成。

　　那小孩杨晓林乖乖的站在警局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学生样抽条的单薄小身板，蓝T恤牛仔裤，脚上一双黑白波鞋，正无聊的低头踢着地面。

　　朗逸心情很好的走过去，一把揽住男孩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走，哥请你去吃牛肉锅贴牛杂汤。”

　　“大叔你憋闹了，你都三十三了好么。”小吃货又开启美食絮叨程序：“你们局里附近没有好吃的锅贴。真说起来，A市最好吃的当属前湖永清巷那家孙记牛肉锅贴。他家锅贴皮薄馅儿多，油煎的焦黄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肉汁儿都冒出来了，香的不得了……”

　　朗逸闷笑到肚皮抽筋：“今天太晚了，改天周末专门带你去吃孙记怎么样？”

　　小孩郁闷悲伤的斜向上四十五度角：“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今日事今日毕。”

　　两人最后打了辆车去了前湖，杨晓林吃的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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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的时候，杨晓林跟大学同学约了去爬黄山，临时被放了鸽子，气的不行。

　　吃晚饭时候跟饭搭子朗逸絮絮叨叨，痛斥大学同学的不靠谱，连嘴里的牛肉面都没滋没味了。

　　“我陪你去怎么样？”朗逸把碗里一大块牛腱子肉夹给小孩：“多吃点，六级大风就能把你吹跑喽。腰上拴根绳，直接到江边能放上天充风筝。”

　　杨晓林很不雅观的翻个白眼：“狼大叔，请注意你的形象。”

　　朗逸笑嘻嘻的：“形象是个什么玩意儿？”

　　杨晓林咬了一口牛肉，粉嫩的嘴唇上还挂着润润的油光，说出的话却让人无语：“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爬的了山吗？别体力不行瘫半道上。”

　　朗逸一口老血闷在喉管：“……”

　　最终杨晓林也没别的选择，跟朗逸俩人一块儿去了黄山。

　　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看日出。杨晓林冻得哆哆嗦嗦的，裹紧着外套还嫌冷。

　　朗逸看着心疼，大手一伸，直接把人裹到自己夹克里面，贴在胸口护着他。

　　杨晓林慢慢止住寒颤，却又慢慢觉得慌，脸上臊得慌。

　　边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张望着一个方向，各种手机镜头高高低低的。

　　“还冷吗？”男人的呵气热热的，把杨晓林耳朵都吹烫了。

　　“不，不冷了……”杨晓林垂在身侧的双手紧张的握起又松开，悄悄抬起想抓住男人的衣角，却又讷讷的不敢。

　　“看！看！太阳出来了！太漂亮了！”人群开始欢呼，声浪慑人。

　　杨晓林收回手，脸蛋滚烫的都不敢抬眼看人，扭过头垫脚尖，伸长脖子还是只能看到后脑勺无数：“升起来了？”

　　眼前视线突然一晃，男人精壮的胳膊抱着他的大腿直接举了起来：“看到了？”

　　“哎哎，”杨晓林陡然被举到鹤立鸡群的高度，猴屁股似的脸无所遁形，加上上半身无处依靠的恐慌，立马怂了：“不行不行，会摔到。”

　　“不会。”男人的呼气热热的，要命的正好打在杨晓林的腰腹上。杨晓林欲哭无泪，肚脐眼都要都烫熟了好吗？

　　下山的时候，朗逸以实际行动表明了，真正体力不行的到底是哪一个。

　　杨晓林奄奄一息的伸举着细瘦的手臂：“大叔……等等……我……”

　　男人步履轻盈的走回来，就差嘚瑟的小跑起来：“咦？体力很好的小羊同学，你这是肿么了？跟我开开开玩笑对不？”

　　杨晓林咬着牙，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叔帮帮我，走不动了……”

　　后来那段山路，是朗警官背着小羊羔走的。

　　趴在男人结实宽厚的后背上，杨晓林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指尖好奇的摸着男人的喉结和胡茬，缺心眼又傻乎乎的问：“大叔你胡子怎么这么硬？还有喉结，比我大好多。”

　　朗逸往上托了托小羊羔的屁股，肉嘟嘟的手感真好：“男人嘛。”

　　杨晓林不死心：“可是我也是男人。”

　　朗逸哼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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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儿童节，是杨晓林的生日。

　　朗逸定了个蛋糕，给小孩庆生。

　　当然，这个蛋糕也是小吃货指定的店面和品种，将就不得。

　　感觉上这就是个小祖宗，只是朗逸不以为厌，甘之如饴。

　　吹完蜡烛吃蛋糕，杨晓林笑吟吟的，眉眼如画，又嘚瑟又惆怅的感叹，哎呀一眨眼就二十三了，老了老了。根本不管坐对面的人是否早已piupiu的乱箭穿心。

　　两个人喝了一瓶红酒，朗逸好端端的连脸色都没变，杨晓林却是软腿的成了面条，直嚷着头晕难受。

　　小院里有蛐蛐叫着，悉悉索索的奏响着初夏合鸣曲。

　　“头晕去就躺躺，不行就睡这儿吧，明早我送你去上班。”

　　杨晓林脱了鞋子爬到床上，趴在那里又乖又甜，睫毛浓密长而翘，脸蛋红扑扑的敷了蜜粉一般，看上去比刚刚的蛋糕还要好吃上三分。

　　朗逸洗完碗筷收拾干净，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搬了个小马扎傻气的坐着。

　　“你看什么？”杨晓林沉不住气了，睁开一只眼：“你瞪着我睡不着。”

　　“没看什么，”男人抓抓脑袋，有点傻气：“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杨晓林嘁了一声，皱皱鼻子：“少来糖衣炮弹。”

　　“小杨，”朗逸居然有点紧张：“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哈？”小孩两只眼睛全睁开了，瞪得圆圆的，像是他最爱的元宵。

　　真说出来了，朗逸反倒心定了。伸手摸摸杨晓林的头发，线条硬朗的脸上噙着宠溺的笑容：“以后你喜欢吃什么我都陪你吃，想看什么风景我都陪你看。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杨晓林不说话，粉润的唇微张着，傻呆呆的样子。

　　“小杨？”男人低头，刮了下他的鼻尖：“好不好？”

　　“唔。”杨晓林眨眨眼，突然驴唇不对马嘴的来了句：“你还骗我元宵都煮完了，你太坏了。我就喜欢他们家的元宵么，特别甜……”

　　男人弯唇，笑的勾人，看的杨晓林小心肝乱颤。

　　直到男人带着蛋糕和红酒味道的嘴唇亲下来，还有着口齿不清的喃喃轻语：“甜不甜？……”

　　杨晓林闭上眼睛，红着脸从了。

　　朗逸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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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翰林巷的小院里哼哼唧唧又哭又闹了半宿。

　　小羊羔，还说大叔体力不行吗？

　　不说了不说了，大叔饶命……

　　小羊羔蹬着腿垂死挣扎，眼珠和着鼻头一起红红的，特别招人稀罕。

　　狼大叔看的狼性大发，没忍住，又饕餮着饱餐了一顿。

　　后来，小羊羔和狼大叔就在一起过起了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第二年元宵节的时候，两个人勾着手一路撒狗粮，踢踢踏踏的去王老太的元宵摊子排队。买了两袋黑芝麻-果仁馅儿的，回到小院，朗逸卷了袖子煮给杨晓林吃。

　　锅里的水开了，高沸着水花，一卷一卷的。白胖的元宵下了锅，翻滚着上下腾跃着。

　　大火一分钟，小火一刻钟。

　　朗逸关了火，利落的起锅装碗。小心翼翼的用汤匙舀了一颗，吹了又吹，小心翼翼递到杨晓林嘴边。

　　好吃吗？

　　恩恩，好吃。又甜又糯。正月十五大叔煮的元宵，最好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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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月十五，要吃元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