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篇》星迹沋湲

2、前世

　　当柳凌逸身处阴暗童年的时候，杨梦世身处西林却是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七岁之前的他喜欢凑热闹，瘦弱但是喜欢耍无赖，所以很少有朋友。

　　别人觉得他怪，他也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一些想法与别人的格格不入。别人觉得他爱哭，他却觉得洗洗眼很舒服；别人认为他不该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他却觉得与自己的付出相匹配；别人说他好胜心过强，总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他却觉得弱者不配得到东西。

　　每当走亲访友，连表兄水云寒都是冷着一张正气的小脸不得不带着他时，其他人习惯性忽略他时，只有另外两个人不曾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轻慢于他。

　　一个是水云琦，一个是柳凌逸。

　　水云琦是因为单纯的、两人都没有父亲的惺惺相惜；而柳凌逸，杨梦世则更多的认为，这个人的心底同样藏着对这些人的不屑。

　　不屑，杨梦世尽情戏弄，不屑，柳凌逸不露声色。

　　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对手。杨梦世在心里叹道。其他人也是对手，但是这个人，值得正面对抗。

　　确定了没几天，杨梦世就又窝回了西林，过了几个月打鱼晒网的日子。

　　他换着姿势在各种大树上睡觉，母亲也因为他年纪还小，只要完成每日的课业即可。

　　当柳凌逸中毒致双腿瘫痪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杨梦世正在吃饭，甚至在母亲的面前微微变了色。但是他随即想到，这个人不会因此倒下，因为他还有一个——弟弟。

　　虽然只是柳凌逸的从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梦世就这样认为。

　　只是还来不及去探望柳凌逸，杨府就迎来了改变杨梦世命运至深的人。

　　杨梦世坐在门槛上，等待着母亲所说的客人到来。那个清晨，杨府突然一片安静，不久一大一小两团白色的身影就出现了。

　　近了才发现，那人原是一身青衣，又是一个极为清俊的男子，身姿极为秀拔。走到门边时，男子就俯视着他，一股蔑视的气息，杨梦世从头凉到脚。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一个小姑娘。“小哥哥，你是这里的主人吗？我爹爹是来这里教书的先生。”女孩青衣玉雪可爱，声音一样清澈如水。

　　小梦世终于从气势压迫中抬起头，默默对着自己念：“这是来教书的吗？这是来寻仇的吧。”然后赶忙起身，拉了女孩的袖子往里走。“等你们好久了，我母亲身体不好，正在里面等着……”转头一头栽进了母亲的裙子里，依然手忙脚乱地出来。

　　杨梦世面色发红，立刻躲到母亲后面，探头探脑地想再看看这个人。

　　母亲却已经和这个人聊起了关于他的课程的问题。

　　这人果然就是来教书的，不，也是来教习刀剑的。杨梦世怀疑这个人是母亲的姘头，却一日三顿地带着新来的小妹妹去跟踪她的父亲。

　　反应过来时，甚至奇怪地对薏苡说：“你是怎么上来的？”房檐那么高，应该甩得下才对。

　　“喏，那边的梯子上来的。”薏苡努着嘴，眼里闪动着狡黠，还能顺便解答他的疑惑，“我爹爹喜欢我母亲，不会喜欢你母亲。”

　　“你母亲呢？”“我母亲……病死了。”

　　原来是一个丧妻的男人啊，怪不得脾气这么不好。

　　直到屋里不知怎么争吵了起来。

　　白氏被挥袖甩开，男子怒斥道：“你既选择了他，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做好你的未亡人，还敢有什么奢求吗？何况你本就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是，我没有选择，难道水莳就有吗？！”杨梦世眉头一跳。

　　“她……已经死了。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剩下的日子，你也记住，你是杨自远的妻子，那个人已经死了。”

　　“你明明还活着！”女人早已泪流满面。

　　“这个梦你还要做到什么时候……”男人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动怒，“其实没有他，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你也已经得到了杨家，可以做任何事。”

　　“你不要的东西我才不要！”白氏倔强地吼了出来，梦世这一刻才知道母亲真实的性情。

　　“这个男人……”梦世在心里想，真是自己的父亲吗？

　　杨梦世其实很纠结。所以习武也变得没那么认真。

　　薏苡已经学会了一套刀法，他却还在原地抓着头发。所以薏苡已经开始不忍直视他的“下场”了。

　　父亲是这么傲气的一个人，才不会去在意一个外人，不过这个徒弟……应该还是要塑造到完美为止吧。

　　薏苡对杨梦世很有好感，不过更多的是“好玩”。天天学习不认真，被自己的小木刀追着砍的，也是这个人。

　　又是一天砍砍杀杀结束。梦世再次被鄙视的眼神扫过，垂着眼，纠结应该先问问题，还是先学武道。

　　不过男人显然比他主动多了。
　　“把我请来只是为了教你一个废物吗？”

　　简单的激将法，把小梦世激得愤怒连连。口中嚷着：“小爷我哪里废了，小爷我只是进入战备慢。而且刚刚那招明明还有缺陷，左肩破绽那么大，小爷我招招手就可以破了啦！”

　　男人却不以为忤，退开一步，让出战圈给他们两个，让薏苡一试。

　　薏苡半信半疑，依旧照常使过去。梦世果然眼疾手快，先使一招格挡，趁薏苡再用力的时候，错位点招。随即薏苡中招，不过是在奇怪地打量他。小聪明不少哟。

　　这时男人冷笑开口：“薏苡，用惯用手。”

　　就变成了梦世的错愕。眼前的小女孩挑着眉，嘻嘻笑着调换了握刀柄的前后手，再一招式朝梦世迎面而去，破绽就再也找不到了，只好迎面将刀一举挡住来势。

　　自己的刀背扣着鼻子，梦世撅起嘴，依然嘴硬：“她偷跑！她已经学过了！”

　　“薏苡。”男人再次开口。

　　薏苡单手做个鬼脸，尽情嘲笑他道：“姐是过目不忘的天赋，你见多以后就不会大惊小怪的了。”

　　梦世冷哼。

　　男人又道：“世上武学之道千万，但不会眷顾你这种懒汉。你要问什么我不会拦，但作为我的徒弟不用功，必须得罚。”

　　“罚什么？”梦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有一点期待。

　　***

　　七岁之前，杨梦世都像一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但是七岁之后，凡是认识他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改变。

　　每天跋山涉水，光是一动不动的罚站就要站上很久。

　　杨梦世每天做着梦，梦见明天师父就变成了父亲。美梦不愿意惊醒。他喜欢这种忙碌。

　　但是杨梦世终究没有杨家低调的本质。

　　趁着下山和小伙伴聚会，不顾师父的嘱托，将师父的存在说了出来。自此，那个人的脸上也多了一层看不透的面具。

　　这是一张清风美好的脸，虽然经常被周身的气韵所掩盖。但是遮起来啊，还是太可惜了。

　　麻烦却接踵而来。

　　杨梦世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师父不愿意见人，人还会找上他。

　　能突破杨家层层守卫的人，武功本就不弱。但是在师父手下，也根本过不了三招。

　　这些人一起被关在杨府的地牢里，背后的人前来讨要，便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师父本不欲杀人，但是还是麻烦事不断。

　　如果杨梦世能再大一点，或许能够分担。这时却只能靠着母亲的强硬态度和师父的手里之剑，慑退宵小之辈。

　　杨梦世有时想，就算不是父亲，当他们变成亲密无间的四口之家时，那也是相当不错的嘛~

　　可是又是自己将这股梦给敲醒了。

　　夜深人静，那天他躲在门边，试着叫了一声：“父亲……”

　　却见师父对他扫过来的那一眼中，没有错愕，只有——厌恶。

　　杨梦世的心，也凉了半边。他自诩是个聪明人，当然能读懂那种眼神。但是他不甘心，偏要喊出来：“你一定是我父亲！”

　　“如果你不是，母亲为什么会说杨自远还活着？如果你不是，杨家上下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如果你不是，你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一定是他？对不对！”

　　他才不是需要父亲的可怜孩子呢，他只是需要知道真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师父喝着茶，看都不看他一眼。

　　“谁说……这样就能推导出真相了。”那人轻笑，也将条件一步步推翻，“杨自远，谁都可以起这个名字。我愿意，就可以屠戮杨家满门。我回来，只是因为你母亲求我，求我来教教她那个桀骜不驯的孩子。”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比你父亲虚长几岁，在他之前，杨家本该由我来继承。不是都传杨家要绝后吗？如果他死了，并且没有留下后代，我会替代他的职责，担起杨家的责任。”

　　“可惜这些条件都不成立。你，也没资格叫我父亲。”

　　梦世不甘心，红着眼睛问：“那为什么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你又要带上面具？你在躲什么人？”

　　“故人已逝，没必要扰乱他们的安宁。”师父的手，抚上了他的头顶，至少还存了一股温柔，“我怕有些人看见了我的脸，又要记起某些事。这些，你没必要知道。”

　　梦世流着泪，却骨子里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他说出了口，也变成了既定的事实。梦世仰着脸问：“你怕那些人吗？”

　　“不，该是他们怕我。”师父轻笑。

　　梦世立刻从心底涌起由衷的自豪感。师父，果然是个厉害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