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Pander

2、香烟

　　一路加速，杨清在十分钟后赶到了陈珂在的小区。

　　在保安处登记好后，他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靠在座椅上一动不愿意动。

　　他看了看表，和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不想上去。

　　等待的时间很无聊，杨清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也不抽，静静地看着乳白色的烟雾从燃着的烟草里盘旋着上升。

　　杨清一向讨厌抽烟的人，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的祖父。

　　祖父嗜烟，据说他在世时每天烟杆子不离身，烟袋子里总是满满的。他爱在日头升起的时候走出宅子，在山里四处溜达；爱在晚间云霞漫天时，背着手悠悠地往回走。哪天他早回来了，那一定是因为他的烟袋瘪了。他可以两天不吃饭，却不可以一天不抽烟。

　　因为一直戒不了旱烟，祖父最后吸坏了肺，早早去了。

　　他的小叔杨舟当时刚从医大念书，参与了祖父的治疗，还给当时负责为祖父开刀的医师当了助手。他说祖父那肺已经算不上肺了，像是在煤灰里滚过一圈，黑不溜秋，看了直倒胃口。

　　杨清那时还小，对祖父没什么印象。记得最多的，是杨舟时不时的念叨。

　　那个老家伙啊，自作自受，还有脸说什么自己能活一百年。你可别学他啊，小清儿。你要是敢吸烟，我非扒了你的皮。

　　于是杨清从小到大，从没吸过烟。初中时还曾因为语文老师公然在讲课时抽烟，当堂与他理论。理论不成，竟跑到校长办公室去举报了他。

　　可杨清没想到，他后来会爱上一个爱抽烟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更没想到，他会飞蛾扑火一般，一心扑在那个叫赵焱的人身上。

　　杨清曾悄悄抽出赵焱衣兜里的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尝试着去碰它。结果烟才点燃，就被出现在身后的赵焱夺了去。

　　“你就是个乖乖仔，学这东西做什么？”

　　杨清当时没说话，愣愣的看着出现在身后的人。

　　赵焱拿着他点好的烟越过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吞云吐雾，背后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月光在他的身上撒了一层银光，竟恍似梦中人。

　　他享受的眯着烟，一吸一吐间，烟雾缭绕中，杨清看迷了眼。

　　然后呢？

　　然后赵焱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吸掉最后一口烟。

　　香烟燃到尽头失去火光时，赵焱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杨清被烟雾的味道呛得头脑发昏，却依旧舍不得主动松开唇。

　　那是他最厌恶的香烟的味道，那是他最沉迷的人的亲吻。

　　越是讨厌，越是想推开；越是喜欢，越是想靠近。

　　两人分开后，杨清捂着唇后退几步。

　　呛人的烟草味道冲击着喉咙最深处，苦涩而辛辣，逼出了杨清眼角的泪。

　　赵焱扔掉燃尽的香烟，失了方才的风度，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阿清，阿清，你没事吧。你，你别吓我，我逗你的，我再也不抽烟啦，你别吓我。阿清……”

　　后来，那个叫做赵焱的人为了他戒了香烟。

　　再后来，也是那个叫做赵焱的人，在他们分手后，重新捡起了香烟。

　　香烟燃到尽头时，杨清的手指被烫了一下。他又看了下表，掐灭烟头，锁上了车门。

　　电梯到达11楼时叮了一声，杨清吸了口气，出了电梯。按下门铃的时间刚刚好，二十分钟整，不多不少。

　　陈珂开门时穿着一条蓝色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沾着油和番茄沫的铲子，铲子上冒着腾腾的雾气，雾气里渗出了番茄特有的酸甜气味。那一张俊朗的脸在看到门口立着的杨清后，全是受宠若惊。

　　杨清同他问了声好，便越过他走了进去。

　　“瞧着你要到了，就给你泡了杯茶，是你最爱的西湖龙井。饭就快好了，你先等着，最多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

　　杨清点了下头，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兀自冒着香气的茶水发呆。

　　他其实不爱茶，但他却是他们这一辈里，买茶买得最凶的人。因为赵焱喜欢喝茶。其中最爱的，就是西湖龙井。

　　他望了冒着热气的茶水一眼，起身倒掉。

　　陈珂端好饭出来时，正巧看见杨清拿着空茶壶从洗手间里出来。

　　陈珂有些忐忑，“你不喜欢我泡的茶么？”

　　“不。”杨清摇头，“我不爱茶。下次来的时候，帮我泡杯咖啡吧。”

　　陈珂刚刚跌下来的心情因为杨清这句话，又猛地飘了起来。

　　杨清说，还有下次。

　　晕晕呼呼的，陈珂进厨房端菜去了。共有四菜一汤，分别是拔丝地瓜、青椒炒肉、番茄炒蛋、辣子鸡丁，以及皮蛋瘦肉粥。

　　全是自己喜欢的，吗？

　　杨清笑了笑，笑自己中毒太深。更可悲的是，他连自己的喜好是什么，也全都忘了。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印上了赵焱的标签，撕不掉也消不去。

　　他吃了一口就不再吃，站起来借口家中有事，就要离开，却临出门时自后被陈珂拉住了手腕。

　　“我不行么？”

　　杨清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陈珂决定放手之际，突然被杨清反握住手腕。他看见杨清转头，“给我时间。”

　　回到车上后，杨清双眼失了焦距。

　　不知为何，他有股想哭的冲动，可他哭不出来。也并非眼光干涩挤不出眼泪，只是单纯的，哭不出来。

　　然后，杨清笑了出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竟真的一点也不伤心。

　　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赵焱在和他分开前夕，曾对他说：“你说你爱我，可爱这东西太过缥缈，哪一日我死了。说不定隔天，你就会忘了我。别急着说你不会。相信我，你会的。你会躺在别人的怀里，说着曾经对我说过的同样的话，完完全全的忘了我。”

　　杨清无可反驳，一股未知的恐慌攥着他的心脏。他一连消失了好几天，再次出现在赵焱的房间时，他在他的面前褪去全身衣物，露出满是纹身的大腿。

　　红色的火焰从膝盖一直燃到大|腿|根|部，绕过挺翘的臀部，蜿蜒着爬上劲瘦有力的腰身，直抵胸前的两点。就像是在昭示主权般，在火焰聚集包围处，都有米粒大小的赵焱两字。

　　“我不会忘了你，即使我忘了自己是谁，我也不会忘了你。你看，我全身上上下下，全是你的名字。”

　　大约是这番话起了作用，那天的赵焱很疯狂，专挑他刺了‘赵焱’二字的地方用力亲吻。杨清当时疼得厉害，却依旧紧紧抱着身上的人，不肯放松一丝一毫。

　　那之后，不过一个月时间，赵焱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往后整整六年时间没有互通音讯，他们没有一丝联系。

　　直到他听到赵焱的死讯。

　　杨清闭上眼，疲惫的仰倒在座椅上。

　　他向来守信，遂在心中道：我不会忘记你，赵焱。

　　远处，风吹打着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叶在空中打着旋绕着圈，飞入杨清的视线，飞出杨清的视线，飞到他看不到的远方。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赵焱。

　　我为什么要忘记你呢？赵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