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归来》潇潇湘水

2、郑府千金

　　京城，郑宅。

　　“够了，”十一二岁的女孩柳眉倒竖，她伸手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拂去，“她什么都比我强，行了吧？你认她当女儿呀！”

　　海棠悄悄向老爷和夫人福了身子，退出门去。屋里的谩骂声依旧不止，“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天天在我面前夸她，你这是想把我逼疯么？我真要是疯了，看你们能得什么好处？”

　　郑伯言扬手便是一巴掌，掌风袭来时，郑漱仪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夫人眼疾手快，伸手奋力一挡，“老爷！”

　　别家的爹都当孩子是个宝，她爹倒好，奉行什么“棍棒之下出孝子”，从小对她严加管束，勒令她每日需得勤读诗书。《论语》和《大学》，那不是男人才读的书么？自己也并非不学无术，如今才十二岁，在京城已经有小才女之名。人都说，郑家养了个好女儿，爹娘偏跟没听见似的。

　　都已经被人称作才女了，爹娘还不知从哪儿寻来个破落户的女儿，天天督促自己读书，规劝自己行事。在一众玩伴当中，郑漱仪自认为很听话了，至少天天循规蹈矩，深得众人称赞，比起那些个世家女，也差不到哪里去。哪像同是商户出身的苏雁南和杏巧枝，不仅肚中无货，还狂妄自大，她们的爹娘不知多头疼。方才，自己和那个破落户正在听女先生讲课，爹娘以送茶点为由，实则过来旁听，听了几句，大赞破落户不愧是朱家的后人。

　　漱仪只是觉得爹爹对外人的女儿太好了，对亲生的反而慢怠了，因此想借此机会让爹爹多关心自己一番，当时，只要爹爹当着海棠的面夸夸自己，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当爹的浑然不懂得疼惜女儿，竟当着海棠的面呵斥自己不懂事，还想扇自己耳光！

　　朱家，是前朝的勋贵，如今落败一两百年了，这京城里，谁还知道什么朱家。朱海棠的父亲朱廷之，不过一届穷酸举人，一生潦倒。而郑府负责皇宫的采办，是京城里最富贵的人家，跟朱家根本没什么瓜葛，十年前朱廷之上京赶考，无钱住店，曾被郑伯言收留过。

　　去年，郑伯言去齐府做客，无意间瞧见海棠，见她言谈举止不俗，因此多问了几句，这才得知她竟是故人之女，因无钱偿还父亲生前的债务，只得与齐府签了卖身契。他顿生恻隐之心，但若贸然为其赎身，倒显得自己清贵，怕拂了齐老爷的颜面。于是只得让女儿漱仪出面，说是喜欢海棠，希望齐府能割爱。

　　郑漱仪也十分乐意此举。

　　起初，郑漱仪也好心待海棠，见爹娘对她格外不同，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以他们尊敬读书人为傲。可时间一久，每每被拿来和海棠比较，她心中都十分不服，久而久之，一股怨气终于爆发。

　　小丫鬟翠螺来到细雨阁，海棠忙问道：“怎么样了？”

　　“老爷还……还在发火，小姐大哭不止，夫人也急哭了。”翠螺断断续续地说道。她和小姐一起长大，小姐是个很善良的人，对下人十分和善，她从未想过，小姐会今日此举。

　　海棠十分惭愧，之前，她也隐隐有所察觉，漱仪心思细腻，十分敏感，容易钻牛角尖。她一边收敛锋芒，一边鼓励漱仪，给她讲一些故事，希望能化解她心中的戾气。同时，她也曾向夫人暗示，说漱仪颇具慧根，希望夫人对小姐多加安抚，莫要一味鞭笞。

　　再说裕骅（音同玉华）院里，林夫人坐在床首，看着床上胸口起伏不止的女儿，心中十分难受。前几日，海棠曾隐晦地向她告状，说漱仪有些小孩子习性，需要大人多加关心，不可整日里训骂，她还当海棠被老爷看重，日渐不知自己身份，毕竟漱仪是她一手养大的，从小就温厚恭良，几乎从未行差踏错。她寻思着得空了跟老爷商量，帮她找个婆家，也算是十分对得起朱廷之了。

　　却没想到……

　　“香——香——”，林夫人笑着拉长了尾音，“你看看你，有点小家子气了啊，你可是郑府的千金，连皇后娘娘都夸过你的，海棠不过是咱买回来的，你怎么能跟她比？这事要被娘娘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笑话你呢。”

　　郑府虽世代经商，然而，近百年来并未有人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因此，富而不贵。光有钱无论如何也不能站稳脚跟，这是郑家祖祖辈辈的心病。到了这一辈，郑家的男丁仍未有读书的苗子。无奈之下，夫妻俩只得把算盘打到女儿身上，试图通过联姻的方法真正打入权贵圈。

　　郑漱仪忽然坐起，吓了林夫人一大跳，“出去！”

　　见林夫人不动，她又重重地喝道：“我叫你出去！”

　　林夫人这才徐徐起身，边走边哄道：“海棠要是知道你气成这样，指不定在细雨阁偷笑呢！”她走到门边，偷偷站立了许久，见房中未有动静。不一会儿，漱仪哭累了，觉得身子有些乏，躺进被窝里便睡了过去。

　　林夫人回到清峦苑，见丈夫余怒未消，央求道：“老爷，漱仪从小被你打到大，没做错什么都能挨你一顿骂，你这次看在我的面子上，安慰一下你女儿吧。”

　　“她这个样子，迟早要出大事的，还安慰她，让她上天得了！”

　　“你可又是瞎说了，”林夫人摇摇头，夫君总是这样，总以“无功就是过”去要求女儿，十二岁的小孩子，哪就能那么完美了，“她已经很听话了，偶尔撒娇淘气，也只是对着我，这些年来，并无多大过错吧。”

　　“自以为是，就是她最大的过错！”郑伯言顿了一顿，“你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侯门绣户的深浅，那跟咱们商场不一样，我们这些经商的，讲究的是能说会道，年轻人锋芒外露才招人喜欢，太过谦逊反而会被以为是愚钝，可大户人家不是这样，他们讲究韬光养晦和谦虚。”

　　“漱仪她，也没怎么自以为是啊，她读了那么多诗词，出口就能成章，你何曾见她到处炫耀了？”

　　“你连女儿都看不透，你还不如她呢！”郑伯言急了，“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培养她，要是每个人都能看出她傲慢，我早把她塞回你肚子里头了。”

　　“她才十二岁啊，你就想让她跟你们大老爷们一样深沉，这可能吗？你十二岁的时候，你也成精了？”

　　“哎——”郑伯言一声长叹，“她如果只有这样的造化，那就只能跟你一样咯，还做什么劳什子的春秋大梦！”

　　林夫人可不甘心啊，漱仪生得美，小小年纪，就隐隐有仪态万千的神韵了，郑府有不缺钱，凭什么还跟自己一样，嫁入商户之家？前呼后拥、施号发令，那才是人生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