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城新传——完结篇》韩睿琳

4、第四节

　　潭孤鸿坚信自己可以忘记独轩慕辕，她不愿像冷涵枫一样，因为一个梦，一夜之间想起了所有的事就决定永无止境地等待。“我不会像你一样傻！”她经常对冷涵枫这样说，并相信冷涵枫不会等一辈子。这是她所预见的结果，所以才说对方傻。她不怕冷涵枫怪自己，只是不想那花样年华再耽搁下去。
　　“终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令她心动的好男人，然后把自己嫁给对方。”潭孤鸿对游念雨也是这样说，游念雨一直很挂念冷涵枫的婚事，但她并不同意潭孤鸿的看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涵枫是个心思沉重的孩子，这几年我一直很留意她，她不仅长的越来越像我师父，就连行事作为也越来越像。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等的人出现。因此，我也担心她会重复我师父的人生。”游念雨那苍老的声音把冷涵枫的一生预示得很悲惨，她好像已经看透了。
　　“为什么？”潭孤鸿不明白。“因为，我的师父就是那样走过她的一生的。”游念雨笑道。
　　“但是女王开创了林夕国啊！她是伟大的！”潭孤鸿疑惑道，“难道说，女王一生未嫁，是因为……”“因为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她早就知道永远等不到的人。我师父年轻的时候，为了她深爱的男人葬送了自己的门派，但这不怪她。爱，永远都是没有错的。”游念雨只对冷涵枫和潭孤鸿谈起过自己的师父梦水儿，连她的儿子普尔王都不曾了解。“她太想保全整个局面，但最终还是失败了，那个男人离她远去了。”
　　“为什么男人对深爱他们的女人永远都不珍惜呢？”潭孤鸿又想到了独轩慕辕离开的原因便有些气不过，可她并不恨独轩慕辕，“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游涯天。”游念雨的回答大出潭孤鸿的意料，“我父亲深爱着我母亲，我母亲是我师父的师妹，他们三个的感情纠结了我师父一生，让她到死都念着我父亲的名字，难以释怀。”说到这里的时候，游念雨那满是皱纹的脸颊划过了两行泪，“我父亲不是不喜欢我师父，只是他最爱的是我母亲，因此不得不辜负我师父。我母亲死后，他很难过，但为了我他还是娶了我师父。可是，新婚之夜他就走了，永远都没有回来，而我师父就带着我来到了这里。”游念雨那历经沧桑的眼睛里充满了自责，“我很听我师父的话，虽然当年我的年龄很小，却明白是我父亲对不起她，她完全可以把我丢掉，可她没有。怕我受委屈，是她没有再嫁的另一个原因，她一直尽职尽责地做一个辜负自己男人孩子的后母。因此我很孝敬我师父。”
　　“那您再也没有见过您的父亲吗？”潭孤鸿也哭了，她才知道原来林夕国是在一个男人的背叛下建立起来的。“我早已忘记父亲的模样。他离开的时候，我还很小。”
　　“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潭孤鸿抹去脸上的泪水，“我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
　　“你可以不相信其他男人，但你必须相信一个，”游念雨沙哑的声音参带着丝丝的幸福，“那个男人就是最爱你的人，就像我父亲爱我母亲一样，他会为了你不惜任何代价。”“但是，他会因此伤害到别人。”潭孤鸿说到，她是国父府的三小姐，她可以用权利困住独轩慕辕，但还是放对方走了。她不想独轩慕辕伤害最爱的人，也不想自己为独轩慕辕的心痛而心痛。
　　“你已经被伤过了，难道，还想再被伤一次吗？”潭孤鸿诧异地看着游念雨，“是涵枫告诉您的？”“孩子，”游念雨笑了笑，“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道伤疤，就像我师父眼睛里的那道一样。于是我发誓，我的眼睛里不能有那样一道痕迹，但我却是另一个人眼中的疤痕……”“您……”潭孤鸿疑惑地看着游念雨望着夕阳的背影，“孩子，你一定很喜欢看旭日吧？”“是！”潭孤鸿答道。游念雨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喜欢。可如今，我更爱夕阳，那才是一场圆满的落幕……”游念雨深深地叹了口气，“被伤过不是一件坏事，你很有可能从中得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普尔王收到来自太阳国的请柬，决定派遣国父出使。太阳国这些年对林夕国的昌盛一直虎视眈眈，恐怕这次修好是别有用心。因此普尔王挑选了一只精英部队保驾护航。国父的大批人马离开林夕国的时候，国父府上下全体相送，唯独不见潭孤鸿的踪影，她早已偷偷地钻进了出使的马车里。她从未去过太阳国，但国父此去自知凶险，虽然他已用通灵之术算出不会有任何不测，可为确保万一，他还是不愿带上潭孤鸿。所以潭孤鸿只有自己跟去，这个决定她只偷偷地告诉了冷涵枫，国父一行人离开之后，冷涵枫便告知大妈以让她安心。大妈寻思不会出现什么僻陋，便没有写信告于国父。
　　对于这次出使的安慰问题，冷涵枫还是不担心的，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和小说里写的如出一辙，那么顺其发展就不会有问题。倒是太阳国的这次邀请，确实让普尔王心生畏忌，同时也让他更加依赖国父了。
　　如果换做是别人家的姑娘，有国父这样的父亲，自然应该心生骄傲，可冷涵枫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哪里是这么简单的。这三年来，她已经在尽量避开所有的纷争了，奈何侍芝长公主这个身份，还是让她身不由己。不仅每次回府后，国父会仔细盘问，就连每次进宫，大王也会设下鸿门宴，问自己一些国父的起居问题。而自己都要如实回答，她在现代的时候看过那些宫廷戏，皇帝会在大臣府中安插眼线，那些大臣也会在皇上身边留有自己的人。
　　看来，这些年来，大王已经对国父心生疑虑了，虽然是师生关系，但这帝王之心也是不能忽视的。若不是这次太阳国之邀，恐怕国父在朝中的瓶颈期还会再延长。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国父府又会功高盖主了。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想起这些，冷涵枫都觉得自己很累，有时还会有些惶恐。她害怕了，林夕国里的气氛与小说中的祥和区别太大了。
　　倒是潭孤鸿，此次出行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她。想到这，冷涵枫不由得松心很多，因为那个人要出现了。
　　国父出使之前，林夕国的都城多了一家医馆，冷涵枫和励胜伊经常到那里去帮忙。
　　那是风弈男开的“弈男医馆”。来医馆治病的人很多，风弈男虽年纪轻但医术高明，且不收诊费，必要时连药费也免去。
　　“最近我在医治一个心病很重的人。”风弈男说话的时候脸上呈现喜悦之情，“他快好了。”冷涵枫一看便知其中玄机，挑逗起她，“这个病人……是位公子吧？”风弈男低着头，双颊泛着微微的红，没有做声。“他长得很俊俏？”冷涵枫带着坏坏的笑容问道，风弈男点点头，她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男子，面容俊俏，才华横溢。“心病是他唯一的缺点，但已经快好了。”“那……是你的医术治好了他？还是……咱们风弈男大小姐的风华之貌呢？”冷涵枫很喜欢开风弈男的玩笑，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风弈男知道她坏，每当提到这件事都会害羞地走开。
　　励胜伊最近也很奇怪，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弈男医馆”帮忙，从早忙到晚，不曾停下。冷涵枫猜想二人定有什么秘密，而且这秘密让她有一种危机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会是什么呢？冷涵枫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的事情她总是能很快想起来，而有关自己的却仍是跟不上节奏。
　　不管那秘密是什么，现在都无暇关心。最近几晚，冷涵枫都在玉貂妃，丽梦西婵那里。
　　“丽梦西婵回来了，独轩慕辕追随至林夕国的日子也该到了。”冷涵枫有些不安，丽梦西婵的突然出现已让潭孤鸿心事重重，所以她很担心。丽梦西婵为何要再回来？为何要暗示潭孤鸿忘记从前？冷涵枫觉得事有可疑，最近她能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少了，不过也或许是她多虑，但终是要走这一趟。
　　自从做了等待的决定，冷涵枫经常到尹函浣的旧宅小坐，尽管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废弃的家具和无人清理的灰尘。再加上多年来的无人问津，那座旧宅几乎已是废墟一片。可对于冷涵枫来讲，并不是如此，那是她最美好的回忆。这三年来，每每坐在阶梯上回想曾经的时候，冷涵枫总感觉还有一个人在这府里陪着自己。她知道，那一定是他，因为对方一直活在自己心里。而自己，已经真真正正地成为冷涵枫了。
　　但近一个月她都没有去。因为旧宅，再度变成了玉貂妃。
　　冷涵枫再次来到别院的时候，已经认不出那里就是自己经常来的地方，丽梦西婵把它变得面目全非。六年前，她没有见过玉貂妃的繁华，六年后她见到了。在那大门口富丽堂皇的装潢下，她站了好久，看了看四处，又望了望远方，不得不承认玉貂妃的存在，让这一条街生气盎然。但门口挂起的红灯笼，和门里那群男女的靡靡之音，却让她闻到了堕落的味道。
　　“这条街，不该种上郁金香！”冷涵枫自言自语道。身着男装的她打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进玉貂妃的大门，她的风度使周围那些烂醉如泥的身体所散发的酒气不得侵袭她的一丝一毫。
　　冷涵枫女扮男装的时候也是个风华绝代的俏郎君，没走几步，就陆陆续续有女人在她眼前摆弄身段、卖弄风情。冷涵枫看着她们的时候只想到一件事：是不是男人留恋的都是这些庸脂俗粉，因为她们让这红尘如梦如幻。
　　但梦终究会醒，有一天他们醒来的时候，又会怎样看待今天这虚假的繁华？
　　被一群袒胸露乳的女人纠缠的时候，冷涵枫脸上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比起家里那些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眼前这些跳跃在视线中的确实分外妖娆。可终有一天她们也会年华老去，也会油尽灯枯，那时还会有谁记得她们今天火花四溅的灿烂？也许，只有她们自己会记得。也或许，她们等不到那一天就自我了却，这样她们的美貌便可以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留在玉貂妃，也永远留在林夕国……
　　这就是六年前林夕国里有名的不夜城，六年后，它还是这样。
　　想着想着，冷涵枫发现那些女人不再舞动，而是齐齐地朝大舞台的方向看去，不仅是她们，全场人皆是如此。
　　冷涵枫也看去，她看到的是比那天在决赛场上还要妩媚光鲜的丽梦西婵。
　　丽梦西婵的妆很妖艳，很诱惑。当然，她天生就很诱人、妩媚，尤其是那双会勾去人魂魄的眼睛。她的衣服很单薄，很大胆，跳舞的时候，可以露出让人有欲望的肌肤。她的身材很苗条，骚擞弄姿就很靡丽，让台下无数男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与眼前这些庸脂俗粉相比，她是特别的。
　　丽梦西婵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冷涵枫看着台上的丽梦西婵，心里细细地回想着小说里的描述。
　　“丽梦西婵是林夕国出名的绝色美女，但她并非这里土生土长的子民，而是最近才来林夕国的。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店里的伙计只知她孤身一人带着一大笔钱财来到林夕国，买下了一座空宅，招了这些伙计。丽梦西婵的美甚是诱人，虽然她每次都以浓妆示人。那种妩媚遭到很多女人的妒嫉，因为她刚到林夕国不久便得到无数男人的留恋。
　　和男人们喝酒作乐是丽梦西婵最美丽的时候，这是所有男人的看法，而在女人们看来她是个风流的骚娘们，丢尽了女人的脸。但让女人们佩服的是，丽梦西婵的歌声很动听，舞技也很精湛，拥有吸引男人的魅力和本钱。她经常和男人们玩乐到深夜，却从不让任何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住处留宿，她说她的床上永远只有一个人的位置，那就是她自己。
　　丽梦西婵爱撒谎，她骗过所有与她结识的男人，但唯独这句话，是她这一生说的最真的实话。”
　　小说中是这样描写丽梦西婵的，冷涵枫也深陷在自己曾经的文字中，尽管眼前的丽梦西婵不高贵，但确实让人留恋。可舞动着的婀娜多姿却是怜人的，她不忍再看下去，转身走掉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玉貂妃，一切都如她小说中曾写到的，让她无法忍受。她甚至怀疑，为什么自己会写下如此恶心的地方。
　　当众人倾倒的眼神都聚集在丽梦西婵身上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却停留在了一个渐渐远离的背影之上，并对那背影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她更陶醉于自己的舞技之中。
　　“我要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为我流连忘返。”这是后来，丽梦西婵自己说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也是名门闺秀，居然沦落到此？冷涵枫想了一整晚都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女子忘记复仇，从此弥留在霓虹之间？台上的她妩媚、妖娆、诱人，但冷涵枫却看到了她内心的惶恐、可怜。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丽梦西婵可怜。
　　可是，当初她为什么要这样塑造这个人物呢？不，不是她塑造的，是她的命运就是这样的。
　　连续几天晚上，冷涵枫都去玉貂妃看丽梦西婵的表演。尽管她可怜对方，但为了潭孤鸿，她一定要知道独轩慕辕的下落，以避免他们再续前缘。可是她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是每晚都在丽梦西婵表演一半的时候离去。
　　她记得小说中这样写过，可以让丽梦西婵注意到自己，一个不对其有任何留恋的“男人”。
　　冷涵枫成功了，那一晚丽梦西婵在表演之前便派人将她请到了自己的闺房。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从没有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殊荣。将冷涵枫请去的人是任忠，冷涵枫看他第一眼的时候感觉怪怪的，因为对方的眼神吐露着异样的气息，好像他认识冷涵枫，而且认识很久很久。
　　在丽梦西婵房里等待的时候，冷涵枫并不觉得安静，外面那群男人叫好的声音令她恶心。在她眼中，那是一群嗜血的蛆虫，每天烂醉如泥地瘫在那里，从头到脚散发着恶臭。站在其中的时候，冷涵枫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也是骄奢淫逸的畜生。庆幸的是，丽梦西婵的邀请帮她结束了这肮脏的一切……
　　丽梦西婵的闺房没什么特别，只是有淡淡的清香。不过，冷涵枫喜欢屋子里摆设的几件人物雕像，她知道那是欧美国家的雕像，赤身裸体的尽管不雅，可放在这里却有另一种味道。她还被其中一个最特别的吸引了，那座雕塑后面长了一对翅膀，好像神话传说中的雷震子，却比雷震子可爱，它的脸胖胖的。
　　不过冷涵枫知道，那是丘比特。
　　冷涵枫想走上前去仔细看着那对翅膀时，被其身后的一件东西十足地惊动了心脏，本是清净松弛的面容立刻紧皱起来，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凝视着那东西走去。她的脚步有些颤抖，身子有些摇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那东西面前怔住的。
　　她的眸中有一座架子，架子上有一把木箫，箫身有被掩埋的痕迹，有被东西摩过的烙印。
　　冷涵枫拿起了它，她在记忆的片段里见过这木箫，认出那是当年尹函浣送给自己的木箫，是自己埋在国父院大树下的木箫，是她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木箫……
　　现在，她又失而复得了。但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谁给她的？是尹函浣吗？不是！那不可能。可是，丽梦西婵是怎样得到它的？
　　冷涵枫拼命地想，可怎么也想不出来，但又感觉答案就在嘴边。
　　“你喜欢这把木箫？”冷涵枫看木箫看得出了神，全然不知丽梦西婵已经进来了。“送给你好了！”丽梦西婵见冷涵枫拿着那木箫不肯松手，便笑着说到。冷涵枫许久才抬起头，她怕被对方看到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眼泪，于是笑了笑，将木箫放回了架子上，朝丽梦西婵走去，“多谢，君子不夺人所爱。”丽梦西婵坐到了梳妆台前补妆，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笑到，“所爱？那是别人送的，我就摆在那了！”
　　会是谁送的？冷涵枫想到。
　　“你若喜欢，就送给你了！”丽梦西婵说道。冷涵枫笑了笑，“既是别人相送，我又怎能夺人所爱？”“都没有意义了，”丽梦西婵的笑容略显失落，“相送之人早已不在。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送的，你看看哪件喜欢，就拿走吧！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人欣赏。”丽梦西婵的快人快语大出冷涵枫意料之外，“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从不贸然接受别人的相赠。”丽梦西婵走到冷涵枫面前，用调皮的眼神端倪着她，“你好奇怪！刚才我明明看见你对那木箫难舍难分，好像捧着件宝贝似的，可现在又不要了！”冷涵枫没有作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要。也许她只是现在不要，将来的某一天，她一定要回。“那好吧！”丽梦西婵拿起木箫走到窗前，大声说道：“木箫啊木箫，看来是没人要你喽！”说罢，欲要将木箫扔出去。
　　“手下留箫”冷涵枫大惊失色地喊道，丽梦西婵却大笑起来，“我听过‘刀下留人’，还没听过‘手下留箫’！”笑着笑着，她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惆怅，“你们林夕国的人真是奇怪，给你们的不要，等放手了，又跟个宝贝似的怜惜着。”丽梦西婵的话若有所指，但冷涵枫却未明其意。
　　“不过是只木箫，看来我只有先留着它了，等你想要的时候我再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你！”看着丽梦西婵将木箫又放回了架子上，冷涵枫的心才安定下来。
　　先让木箫暂且留在架子上吧。冷涵枫这样想的。
　　经过数日在玉貂妃的闲谈，冷涵枫了解丽梦西婵举手投足都已然是个浪荡的风尘女子，虽然她曾经是大家闺秀，但如今已全然不见优雅。丽梦西婵对冷涵枫的身份一无所知，却与之聊了很多，似乎很投缘，只要是她们知道的就会说一说，两个彼此互有隐瞒、不相了解的人就这样信誓旦旦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虽然之前，冷涵枫已经了解丽梦西婵的故事，但亲耳听对方诉说从前，看其流泪，冷涵枫才知道对方的心承载了不该承载的东西，所以才会堕落到此，她苦于自己的命运，恨于一身的血海深仇，更不能言喻的痛是以她的能力，报仇是妄想了。
　　对于尹函浣，冷涵枫只字未提，尽管在自己的生命里只有他出现过。丽梦西婵并不像她有那么多的顾忌，总是急于诉说自己事情，仿佛这些年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于她，所以她才会找上冷涵枫，将积压于心中沉甸甸的一切一吐为快。她总是开诚布公地谈独轩慕辕，这也正是冷涵枫与之往来的目的。
　　丽梦西婵说独轩慕辕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尽管在她的身边出现过很多男人，多的连她自己都记不得，可唯有独轩慕辕是特别的。每次谈到独轩慕辕的时候，冷涵枫都会留意丽梦西婵的眼神，很复杂，看不清，摸不透，只是灰蒙蒙地笼罩着双眸。
　　“只要一说到他，你的眼睛就雾蒙蒙的。”丽梦西婵冷冷地笑了一声，含在眼眶中的眼泪豆大般掉下来，“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冷涵枫顿时明白，独轩慕辕是个多情的男人，相似的话，他也与潭孤鸿说过。
　　“既然他这样爱你，为什么你还要离开他？”冷涵枫问道，她想知道丽梦西婵两次离开独轩慕辕来到林夕国究竟是什么目的。丽梦西婵笑了笑，她一直都那样笑着，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从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刻，我就注定配不上这种爱，我应该和我的父母、兄弟一起被处死，可偏偏我年龄不到，只得发配边疆……”提到家里的事，丽梦西婵会很伤心地流着泪，比谈起独轩慕辕的时候还要伤心，甚至是心痛。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伤疤，潭孤鸿的伤是独轩慕辕，独轩慕辕的是丽梦西婵，冷涵枫的是尹函浣，那么尹函浣的伤又是谁呢？也许，他未曾有过伤。
　　这道封存在心中的痕迹，不一定是爱情，也会是亲情。看到丽梦西婵眼神中不能言喻的眼泪和恨不得将这世界撕碎的心痛，冷涵枫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可是她的亲情呢，到这林夕国三年了，却还是想不起现代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师父风伢子是我爹生前的至交好友，他将我从押送的刑车里救下并收我为徒，教我武功。我和师兄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从此我便在师父身边生活，与师兄耳鬓厮磨之间，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他，他对我的照顾和体贴无微不至，让我在幸福之间遗忘了些事情，沉醉在他的温柔中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愿再想。后来师父看出端倪，便做主将我许配给他。”看着丽梦西婵的神情，冷涵枫了解了，这些年的风花雪夜并没有让她忘记过往，也许她每晚睡觉之前都会回忆一遍，也许她无时无刻都在回忆，只是回忆的时候，在那些陶醉于靡靡之音的畜生前落泪是侮辱自己，但那时肯定也在流泪，是在心里流的。
　　“成亲之前，我去给父母上坟，顺便去我家的旧址看看。那里已被另一户达官贵人占据了，而且还是我爹在世时经常来巴结他的官员。我爹死后，他贿赂大官坐上了我爹的位置。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所遗忘的事情就是报仇。看着京城夜市的霓虹喧嚣，看着霸占我家府第的门庭，看着那群百姓高呼皇帝万岁的无知，我知道没有人会记得我伊家的仇恨，包括我师父和师兄，尽管他们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我。”丽梦西婵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冷涵枫还是仔细地听着，她发现丽梦西婵每说一次，眼睛里的凶光就会比前一次更亮。
　　“别人忘了，我不能忘，那是我命运改变的源头，是我伊家一世的耻辱。仇恨不断侵蚀我的身体、我的内心、我的思想！”丽梦西婵擦干了眼泪，狠狠地咬着嘴唇，“但我不能崩溃。我回到师父身边的时候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深夜里才偷偷离开，走的时候留下一封信，感谢他们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后来，我用我师父教我的偷盗之术偷了一些达官贵人的库房，并带着这笔财富来到林夕国，开了这玉貂妃。那就是八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为什么你不报仇，而要来这呢？”冷涵枫一脸的不解，提起这些，丽梦西婵的表情平静了许多，“你是林夕国的子民，难道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说吗？”冷涵枫有些疑惑，“你说的是……宝藏？”丽梦西婵笑了起来，“可能你不知道，你们的梦女王也是中原人，因误信了多尔衮而助其入关，后悔莫及的时候自我了断。当然，这是做给江湖人看的，她的金兰姐妹潭冰救了她，你知道潭冰吗？”“知道！”冷涵枫说到，“她是我林夕国的国师。”“哼！”丽梦西婵冷笑道，“那么你可知道，潭冰是当年中原第一杀手组织夺命五煞之一吗？就是她带着梦水儿出关。相传半路上，梦水儿救了一只白鸽，不想那只鸽子是只精灵，为了答谢梦水儿而给了她一大笔财宝。梦水儿就用这笔财宝创立了这林夕国。时至今日，这个传说还在流传，那笔财宝还在林夕国的皇宫里。”“你那个时候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笔财宝？”冷涵枫问道，丽梦西婵点点头，“只要有了财富，我就可以招兵买马，杀回中原，夺回汉人的天下。那时我不仅报了仇，更成为一方霸主，百姓心中的英雄。”“可那毕竟是传说！我林夕国虽国小，但民强，这些并不是财宝可以换来的。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流落风尘？”冷涵枫又进一步了解了丽梦西婵，她是一个爱出风头、要所有人都俯首于她脚下的女人。称霸天下，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但大多都失败了，如今一个女人也想这样，不免让冷涵枫有些疑惑：权利对一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好担心眼前这个坠入风尘的女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想你还是不了解我！”丽梦西婵坐到了梳妆台前，摆弄着自己，“我要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为我流连忘返。”她的表情很得意，“我生来就知道自己比别人俊俏。”这是事实，冷涵枫很赞同，她很羡慕丽梦西婵如花似玉的相貌。“也因此我心高气傲，自小就养成了与他人攀比、争宠的习惯。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的本性，所以我不掩饰，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我要打败所有女人，让全天下的男人都为我疯狂！你见过你们林夕国国父府的二小姐励胜伊吗？”
　　冷涵枫当然见过，可是现在，她不能承认。“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比我漂亮，”不等冷涵枫回答，丽梦西婵已经赞扬起励胜伊来，“我一直对别人说我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国色天香，因为我不相信真会有人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直到一个月前我见到励胜伊才不得不信，她真如传说中的美。站在台上的时候，我对所有人抛媚眼、舞动着我的躯干、摆弄着我的身姿，虽然未使出浑身解数，但一出场还是技压群芳，让在场所有人都为我叫好！看着那些男人没出息的样子，还有那些女人嫉妒得发疯的表情……当然，六年前我的艳名就已经享誉林夕国了。可励胜伊，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站到了我的身边，就倾倒了所有属于我的目光，轻而易举地将我打败。”描述励胜伊的时候，丽梦西婵很失望，因为她输了。
　　“但是，我并不会因此放手！”突然，她又满怀信心，“这次我再回到林夕国有两个目的，其实今年的比赛我并没有打算赢，但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进决赛，我参加的目的就是为了一睹励胜伊的芳容，她确实没让我失望。不过，我早晚都会赢她。”
　　冷涵枫不知道丽梦西婵为何会如此有把握，但却对这句话有些顾虑，“可是你看，”她示意丽梦西婵看楼下，“来这里关注你的，是这些畜生。”“那又怎样？”丽梦西婵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只要他们是男人就够了，我要的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管他好坏。男人嘛，哪有好坏之分，都是乌合之众，玷污女人心的畜生！”“那你回来的第二个目的呢？”丽梦西婵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我和他知道的秘密！”她的眼神仿佛是在为自己下达命令，那第二个目的一定要实现。冷涵枫不知道第二个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丽梦西婵口中的“他”是不是独轩慕辕，一切都让她有后顾之忧，
　　可是，面对丽梦西婵的时候，她的怜悯之心难以抹煞，隐约之间，她记起了丽梦西婵的下场，红颜薄命，葬身天牢。虽然她还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这样的结果，但是冷涵枫已经暗下决心，不能让丽梦西婵也这样下去。
　　聊天的时候，冷涵枫经常会拿起那只木箫吹奏，箫声在房间里回荡的时候，丽梦西婵也沉迷于其中。“你的箫声有无尽的回忆与期待，这只木箫也因此变得金贵，”丽梦西婵每每听完箫声都会这样说，“但是，这不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箫声。”
　　冷涵枫每次吹奏之后，都会站在窗边久久地遥望远方，直到风吹干她脸上的泪痕。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丽梦西婵走近了她，“你总是瞻瞩远方，想离开吗？”她也朝着同样的方向看去，“那是中原的方向……”冷涵枫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方向，在她的视线里，四面八方都是有尹函浣的地方，她扭头看着丽梦西婵那双牵挂中原的眼睛，“如今你回来，为何八年前要离开？”冷涵枫迫切地想知道独轩慕辕。
　　最近丽梦西婵与她谈起很多其它的趣事，告诉她中原出现的黄头发、蓝眼睛的男人有多奇怪，女人的服装有多笨拙，鞋子有多蹊跷，那些被称之为“城堡”的建筑物有多壮观，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有多伟大……
　　冷涵枫对这一切自然早已熟知，看看丽梦西婵谈起这些津津有味的样子，也不想打断。可丽梦西婵，唯独没有再谈起往事。冷涵枫知道不能再拖延了，她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丽梦西婵好像不太愿意再提起独轩慕辕，可能是之前说的太多了，可能觉得自己对不起独轩慕辕，也可能是已经不爱了，再可能……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滚滚红尘，稍不留心，即便是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会沉迷于其中。当年面对玉貂妃的灿烂，不能自拔的不只是眼下这些行尸走肉，”丽梦西婵透过阁楼看着大堂里那些醉熏熏的男女，“就连我自己也醉卧其中。虽然午夜醒来时很冰冷，那清醒让我为自己痛心，但是转天晚上，还是又沉迷于众人陶醉的眼神中。终有一天，我发现我把自己裹住了，泥足深陷在这不夜城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因为那天，师兄找到了我，看见他的刹那，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停止了，我的委屈、痛苦、无助、堕落、哀怨、绝望，还有我的爱、我的恨，都决堤成眼泪。但是，他掉头跑了，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完了，他看我的眼神只有失望，找到我他后悔了，我已是丽梦西婵。”回忆起当年的时候，是丽梦西婵哭的最让人心疼的时候，每当这时她都会突然地紧紧抓住冷涵枫不住地摇晃着，“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那是我报仇的唯一方法，唯一能接近林夕国贵族的方法！尽管……”她瞟了一眼楼下，“尽管来这里的，是这些东西。”
　　“那后来呢？他丢下了你吗？”虽然早已知晓答案，但冷涵枫只能这样问。“没有！”丽梦西婵很平静，“他不会那样做，转天他又来找我。那天我没有开业，我知道他会来。他说有些事情要处理，要我等他一个月。那时我真的有些不能自拔，很累，他的出现让我想振作自己。一个月后，我便随他走了。”
　　“但我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这让冷涵枫有些意外。难道独轩慕辕心里的别人是孤鸿？她很怀疑，虽然自己也曾说过独轩慕辕是爱孤鸿的，可那完全是出于安慰。或许，是丽梦西婵搞错了？冷涵枫紧紧地盯住对方诱人的双唇，盼望着答案。
　　“当年他找到我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姑娘，虽然那姑娘是女扮男装，但我还是看出来了，我还看出他们有另一番经历。等他的那一个月，我还猜想会不会是为了那姑娘，果不其然，那姑娘受了伤，需要他的照顾。”丽梦西婵很平静，“回到中原，我又过起了平静的日子，师父和师兄还像过去般待我，但我却无法在师兄身上找回当初的感觉了。”“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冷涵枫试探着，因为丽梦西婵的表情不像是伤心或是诉说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讲故事。“这不可能。”丽梦西婵冷笑了一声，她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男人说什么话她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我意识到一切都过去了，便跟师父请求退婚。”“那独轩慕辕怎么说？”冷涵枫迅速问到。丽梦西婵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她平时很喜欢这样看自己，有些时候会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他没有反对。”
　　冷涵枫并不能体会丽梦西婵说这五个字时的心情，可是她却记得，冷涵枫的后半生就是以此刻，这种不能体会的心情度过的。
　　“可你还是爱他的，对吗？”这个问题让丽梦西婵的眼眶再次被泪水充盈，可这次她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是！我还爱他，所以我从不让别人上我的床。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亦是如此！”
　　知道潭孤鸿和独轩慕辕故事的时候，冷涵枫虽然嘴上劝潭孤鸿不要恨丽梦西婵，但在心里还是为其报不平的，所以她是带着傲气接近丽梦西婵的。可如今，她不再这样想，甚至还有些同情对方：是那个中原的王朝毁了这样一个女子。特别是当丽梦西婵含泪说自己还喜欢独轩慕辕的时候，冷涵枫更是心疼，会是怎样一种痛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所爱呢？
　　“早前那姑娘来过我的玉貂妃，那时还不过是孩子，挑逗她一下就吓跑了。”丽梦西婵又继续说道，她的脸上有了笑容，但也多了几分惆怅，冷涵枫知道那惆怅是为了潭孤鸿，这让她有些不理解。
　　“上个月我又见到了那姑娘，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但依旧散发着稚气，只是……”丽梦西婵停了下来，冷涵枫很好奇，她没有理由地想知道对方对潭孤鸿的评价，尽管这并不重要。“只是，她的那双眸子里多了一样东西，一样女人的致命伤。”丽梦西婵的答案让冷涵枫更加奇怪，她连忙问是什么伤，丽梦西婵却带着坏意的笑看着她，“你的眼睛和她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冷涵枫在丽梦西婵面前一直是男装扮相，听到对方这样说便慌了手脚，“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有你们女人家的东西！”丽梦西婵笑了，不再说话。其实，她早就知道冷涵枫是女人，只是一直没有揭穿，否则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将心事向对方吐露。
　　在丽梦西婵眼中，男人是不配知道女人故事的。
　　冷涵枫很喜欢自己男装的样子，即便是在国父府也要以男装示人。
　　“你这样打扮，很像我的一个病人！”风弈男看见冷涵枫男装扮相时总会这样笑她，但冷涵枫从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励胜伊，“如果你是男人，我定会嫁给你。”冷涵枫很奇怪励胜伊看自己男装扮相的眼神，暗含之意甚远。
　　冷涵枫经常要着男装在镜子前陶醉好一阵，还特意请了林夕国里有名的画匠以国父院和音艺馆为背景，将自己男装的样子画下来。那些画只有她吹箫、唱歌和看书的三种姿态。每次，她都会对着画像观摩很久之后不停地摇头说，“还是差一些。”尽管不满意，她还是将那些画挂在了自己的闺房，还在上面题诗。所题的诗都是同一首：繁华空落苦，残心惹人吟，吾夜遗独影，孤留涵枫泣。那是她为自己作的。
　　“那些画师都是林夕国一等一的画师，将你画得栩栩如生，怎么你还是不满意？”风弈男这样问时，冷涵枫总会微笑着将眼神聚集在那些画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是画的差一些，而是画中之人差一些！”这回答让风弈男更是不解。
　　端摩画像的时候，冷涵枫总会突然落泪，“差一些，差一些。毕竟不是。”是，她不是，她见过的尹函浣是记忆里的影像，还是属于冷涵枫的。
　　每每想到这些，冷涵枫都在怀疑，究竟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尹函浣，还是因为用了冷涵枫的身体，才爱上的。
　　她收集落叶的习惯已经维持了几年，每年她都要仔细地看那些叶身上的纹径。那些纹径很迷离，看的她眼花缭乱，但还是喜欢看。在她眼中，叶身上的纹路很像尹函浣手臂上的图腾，凌乱得让人看不透，犹如看不透尹函浣的人，这更让冷涵枫觉得对方不告而别的答案扑朔迷离，而自己却想不起来那答案是什么……
　　有些时候，边鸿楠更希望自己就是那一片叶，在树枝上走过一生，脱离母体还未落地就被风吹走，任意飘着。风累了，便会把自己搁置，等疲倦舒展，再将自己带去流浪。直到在这滚滚红尘中风化，原来一片落叶亦是人生的经过。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冷涵枫经常这样问自己，“即便是在最灿烂的时候，也绿不过红花的美丽，等它落地的瞬间，带走的不过是一身的尘埃，和一世的沧桑。被风卷走、风化，犹如这个人从未来过人间。”
　　“你的穿衣打扮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丽梦西婵对冷涵枫说到，“真的很像，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吹箫很动听的人。”冷涵枫紧紧握着手中的木箫，笑了笑。每次她来丽梦西婵这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这只木箫还在不在？是否被扔掉了？或者被送与他人？然后轻轻地吹一曲，那曲子便是当年尹函浣与她共同谱写的。
　　“这曲子……我好像听过？”丽梦西婵想了许久，终究没有想到，她的声音刚落，任忠便敲门进来，他放下茶具后便默默离开了。
　　任忠是玉貂妃里的掌柜，丽梦西婵很信任他。六年前玉貂妃红极一时的时候，任忠就已经在玉貂妃里打杂了。六年后，他依旧在丽梦西婵身边。“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从不会多看我一眼，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丽梦西婵每次谈到任忠时的表情与平常不同，冷涵枫能感觉出来，对于丽梦西婵来讲，任忠比任何人都亲切。“那天他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我没有想到再回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居然是他。他告诉我，他总会来这里，尽管这八年，这里是一片废墟。”“他一直在等你吗？”冷涵枫想到自己每次到“尹府”小坐时总会感觉有别人的存在，她一直以为那是想象中的尹函浣。而其实，是任忠。尽管那废墟狼藉了八年，却承载了两个人的思念。冷涵枫终于知道为什么任忠第一眼看到自己时会流露出那样的眼光，想来对方早已认识自己。
　　“他有没有等我，我不知道，”丽梦西婵很轻松地笑了笑，“我只知道，六年前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杂役，而六年后，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比起曾经，他现在高大了、威猛了、成熟了，还会武功了。只要有客人在玉貂妃闹事，他总是第一个挡在我的面前保护我。”
　　“他喜欢你？”
　　“不知道。”面对冷涵枫的这个问题，丽梦西婵显得有些失落，“他从来不在我面前多言，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有些时候，我也需要安静，喜欢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听一些故事。任忠就坐在我的身边，拿着一本故事书念给我听。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好，要知道曾经，他大字不识一个。”冷涵枫听丽梦西婵讲任忠的时候很沉浸，她比较欣赏像任忠那样痴情的男人。
　　当然，任忠对丽梦西婵的痴心一片是冷涵枫想起来的，她记得这个这个男人，在丽梦西婵死后，这个男人的行为证实了他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丽梦西婵的人。
　　想到此处，冷涵枫更加坚信了，她要改变丽梦西婵的命运，让她拥有这份幸福。尽管冷涵枫知道，自己的责任越来越重。可这也是宿命，谁让她是这里唯一知道结局的人呢？
　　那个时候，冷涵枫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终有这一天，她会明白一件事，她不是知道结局的人，知道结局的，只有命运。
　　“可我呢？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有时我发疯似的把书从他的手里夺过来，然后撕烂拽到他脸上。”
　　“为什么？”
　　“不清楚。”丽梦西婵的回答很平淡，“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反应。可是每次，他都默默地将书的碎片收好，然后站在一旁等我发话。你知道吗，每当这时我都会恨自己。在任忠那里，永远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有安静的行动。就像刚刚，他知道我想喝茶就送来了。他好像会西域的巫术，可以读懂我的心。有时想想，如果能够嫁给他，我宁愿放弃一切，放弃……”丽梦西婵突然停住了，她哽咽了，然后自嘲似的笑了笑，“什么都不用放弃，他不会娶我的，他是好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娶我这样的风尘女子为妻呢？”丽梦西婵摆弄起了茶具，“喝杯茶吧，这是刚刚送来的碧螺春。”“碧螺春？”冷涵枫看着丽梦西婵手中的茶杯，顿时心生酸楚……
　　有一天晚上，冷涵枫从玉貂妃回到睿琳轩的时候，在庭院里发现了一杯茶。她顿时正住了，那是她从不让下人碰的碧螺春，茶杯里还有两片郁金香的花瓣。
　　冷涵枫立刻觉得天旋地转，那双如泉眼般不断涌出泪水的双眸就像八年前穿梭于国父院的时候一样飞奔在国父府里，寻找那沏茶之人。那曾经落在国父院的泪水，滴入了手中冰冷的茶杯中，与碧螺春融汇，滋润着郁金香花瓣……
　　“你能告诉我，这木箫的来历吗？”冷涵枫背对着丽梦西婵，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问着她第一眼看见木箫时就想知道的事。丽梦西婵看了看她紧握木箫的手，略有所思地问到，“你能否先告知我，为何如此在意这木箫？不过一根木头，做工也不精细，可你从见到它第一眼就很宝贝。”
　　尽管和丽梦西婵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可冷涵枫还是决定将木箫的故事隐瞒起来，这些年来应对王宫与国父府之间的关系，让她明白，能不说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为好，哪怕只是看似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实不相瞒，我有位失踪多年的朋友曾赠予过我一把木箫，但是后来……我将它遗失了，万分后悔。那天看到这只木箫与我丢掉的那只很相像，所以……”“原来是这样，旧友的东西自然要保管好。”丽梦西婵笑了，“但我不会那样做，东西丢了，我就不会再找；就算偶然碰到了，也不会再要；如果是人先走了，我也会将他留下的东西扔掉。”
　　“六年前师兄找到我之前，曾在你们林夕国的国父院帮工。帮工的时候挖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这木箫，另一样是一件郁金香的绣品。我从未见过如此清纯的郁金香，看着它的时候好像就已经闻到了花香。”丽梦西婵回忆的神情永远都蕴含着几丝深情款款，“后来师兄送给了我，说可能是某一对两小无猜的定情物。哈……回到中原后，他又送给我很多西洋东西，就是这些雕像。我知道，他是希望这些新鲜东西留住我，”她走到那座有翅膀的雕像面前，笑得很开心，“他说，这有翅膀的叫做天使。”她围着“天使”转了一圈，细细地欣赏着，虽然她每天都会这样做，“这座天使叫丘比特，是爱神，就是我们中原的月老。”“那……那件郁金香绣品呢？”冷涵枫对这些已知的事情不感兴趣。“我赠给他人了！”“赠给谁了？”冷涵枫心急如焚的样子让丽梦西婵疑惑不解地盯着她，“你好像很关心那件绣品？”这让冷涵枫有些慌张，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故事。很快，丽梦西婵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大笑道：“噢，我忘了，你们林夕国的人喜欢郁金香。这都城上下栽种的郁金香，漫天的香味让人难以忘怀，和我八年前走的时候不一样。如果当年也有这满城的郁金香，我就不会走了。”“为什么？”比起绣品的去向，对方当年的去留更让冷涵枫感兴趣，而其实她还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及时想到这原因，后果会不堪设想。
　　“因为这花香，有留恋的味道，与御花园里的不同！御花园的那些郁金香，散发的是回忆！御花园，宫殿？啊？你不会是皇亲国戚吧？”丽梦西婵突然惊喜地凑到冷涵枫面前，仔细看着：“我想起我在哪见过你了，像，真像！我参加“林夕佳人”比赛的时候，因进入决赛而有资格进入宫殿为太后演出，老太后的寝宫里有你们开国女王梦水儿的画像。你真的好像画中之人，特别是你这颗泪痣，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对于这种说法冷涵枫不以为然，有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都分不清，究竟是冷涵枫，还是边鸿楠。只是，她已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冷涵枫，对边鸿楠这个名字反而有些陌生了。
　　“我怎么可能是皇亲国戚呢？”冷涵枫笑到，“我与你说过，我家是做生意的，家父经常外出，家母又很少管教我，如果我是皇亲国戚，怎能每晚有机会来你这呢？”丽梦西婵想了想，觉得很在理。“再说那梦女王是女子，我可是男儿身啊。”
　　“你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要这木箫了，你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它赠予我。今天，我问你开口要它。”不知为什么，冷涵枫紧握着木箫的时候不愿意再放手，总觉得如果今晚放手了，就会永远失去似的。“那好啊！你拿走吧，反正我也没有用。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拥有了它，现在你到了我当年……希望它能带给你好运。”丽梦西婵爽快地答应了，这只木箫和房间里所有东西，她早已不在乎了。
　　冷涵枫摸着箫，心里期盼着对方的祝福会实现，“我来的第一天，你说送你东西的人已经不在了，如今你又说这些东西是你师兄所赠，难道他……”“说点别的吧！”丽梦西婵确实不再愿意提起独轩慕辕，“刚才我对你说明天我这里会有新人演出，你来看看吧！那人也会吹箫，还会唱歌呢！”“好，明天我一定来。”冷涵枫爽快地答应了，但却有种感觉，今晚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玉貂妃，再也没有在玉貂妃见到丽梦西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