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1、仙缘

　　仙宫终日宁静，却非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所在，愈是平静祥和，愈是有暗流汹涌。不过神仙大佬们如何争夺人间香火自与绛雪无关，她不过一株受仙气沾染而转化为人形的桃花，人间的香火供奉自然轮不上她来染指。

　　实际上，能修成正果就已经是绛雪天大的幸运。

　　她当年生长于荒山深处，是一株古木抽出的新枝。那老树垂垂老矣，虽然在春日里生出些新芽，却是再供不起养分，春红如锦的山坡上，反倒是这一棵没开花的老树看着显眼。

　　一位仙君从天上而来，落于荒山，为寻一点独处的乐趣便将已经枯死的老树化为棋盘。而她这多余的细枝则坠落在地，因为沾了仙气，落地的一瞬开出花来，半红半白，竟是世间寻常桃花所不能有的色泽。

　　仙君拈花感慨，“枯木逢春，好啊。”他取来清冽山泉将她养在玉瓶之内，摆放在古木化成的棋盘旁。

　　绛雪日日看仙君独自一人下棋解闷，这样看了九十九天，竟然幻化出了人形，要陪仙君对弈。仙君又是一番感慨，为她起名绛雪。

　　她陪着仙君在荒山下棋，四季变换三载恍如一日。她的棋力增长飞快，只这短短三年，便可在让三子的情况下与仙君一战了。

　　一日，仙君输她一盘棋，便说要送她东西，竟将身上的羽衣脱下来与她披上。绛雪身着了羽衣，便飞升天界。她看着仙君洒脱的身影越来越小，想呼唤他，张张嘴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太会说话。

　　她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精灵就这样身披仙人羽衣升飞，自然很快引得天庭的注意。她被带到大殿，那最金碧辉煌的深处有一尊威严端坐的大仙，身形高大，绛雪只有他的脚面高，仰头看他也看不到面目，只能看到他的脸影影绰绰罩在仙云里。

　　带她前来的侍者看她张望以为不恭，喝命她垂首、跪地，然而她却连跪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仙君从没有这样对她说过。

　　“罢了，她不懂这些，不要吓坏了她。”天帝的声音带着回响，倒也平和，“近前来。”她也不惧怕，大大咧咧就走上前去，仍是仰着头想看清天帝的模样。天帝看到她身上的羽衣，一声长叹，道：“下去吧。”

　　她惶惶不知终日地在云里雾里待了两日，忽然又被天帝传召，问赠她羽衣的仙君何在。她说在荒山下棋，天帝闻言又是叹息。

　　然后问她会什么法术，她有些惊慌摇头，惊觉自己什么都不会。但是天帝没有赶她走，而是让她入了天宫棋苑成了一名小小的司棋。

　　天宫的生活固然华丽，绛雪的生活除了棋还是什么都没有，少了仙君作伴，远比在荒山还要寂寞。

　　她安安分分做一个小仙，也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日子，一向平安无事，可偏偏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一日，绛雪要送棋具给云景仙姑，好好地走在路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仙人，笑嘻嘻地请她帮个忙，说完就化作一枚棋子躲入绛雪的棋盒内。绛雪不知所谓，仍带着棋具往云景那里去。

　　结果第二天就来了一大批的天兵天将将她缉拿，扭送到了天帝跟前。这是她第三次上大殿，老老实实地垂首跪着，旁边是云景和那个突然从路边跳出来的仙人。

　　天帝居高临下，威严问道：“你可知罪？”绛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摇头。

　　她身边的那个仙人“认罪”了，他义愤填膺地说道：“我就是喜欢体验男女凡情，就是要私会仙女，我爱得自由自在，哪管你那么多清规戒律？若说我这一腔热情是罪，那我是有罪的，而且罪大恶极！”

　　云景仙姑原本还惶惶然，见他如此激昂慷慨，竟也含泪点点头，冲着天帝的脚丫子说道：“天帝，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呃，云景……你这样说，你就亏大了啊！”那仙人尴尬地挠挠头，小声对云景仙姑说道。

　　云景一怔，还来不及问他为何说这样的话，便听见天帝威严的声音：“危三星君既然贪恋红尘，那何不仍归凡尘，且做一只自由鸟？”说罢手一挥，那仙人就化成一只燕子飞远了。

　　“三郎！”云景深情呼唤，再转头就已是满眼的热泪，对天帝说：“请天帝成全！我虽是织云之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朵彩云所化，该同那鸟儿一样也是自由自在的。”天帝没有说话，只一挥手，云景就变成了一朵七彩祥云消失了。

　　绛雪只当他们死了，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周身渐渐泛起桃木清香。“你。”天帝发落她了，说话慢吞吞的像是在思考如何量刑，“他们二人的私情虽与你无关，可你却做了红娘，方才问你又死不认罪，也不可轻饶。”

　　“你也要杀死我吗？”绛雪就怕天帝挥手，她就变回那一枝无知无识的桃花，那样就会忘记那个陪她三载的仙君了。天帝似是被她的话逗笑了，说道：“下界历尽情劫，知道情苦，也就罢了。”

　　眼看要被踢下天庭，绛雪恍恍惚惚回了棋苑，为早上做了一半的工作善后。她把一切收拾妥当，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走来，她恭敬对那老头说道：“司命大人，今日不能陪你下棋了。等一会儿我就要走了。”说到走了二字就是一顿，后面再没有话了。

　　老头捻须沉吟，他是司命，主宰人间命格。神仙被贬下凡历劫是他的重要工作之一，他自然知道绛雪被贬凡间的事。不过此刻看见了绛雪在棋苑仍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小木头倒是老实，马上要走还来棋苑收拾。

　　他心中突然有些难过，想想也算是欠了这小木头的人情的。

　　他一个臭棋篓子，天界没人愿意同他下棋，就连棋苑里扫地的地仙都瞧不起他。可绛雪作为棋苑翘楚，却从不厌烦，随叫随到。

　　最妙的是绛雪受了少司命的嘱咐之后，便总是不着痕迹的“精彩”的输给自己，偶尔又赢一两回让自己不失斗志，这一百多年来也算是温暖了他孤寂的时光。

　　若今日没见她还好，见了还能无动于衷就实在说不过去，再说这孩子是无端受了危三星君那个疯子的牵连，他小小的活动一下也不算犯错。

　　他捋着胡子思索了半天，突然就携着绛雪到了命府。

　　府内，少司命正伏在案头咬笔杆，抬头看见老头拉着不知所措的绛雪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给老头问了好，皱眉问绛雪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被贬下界了吗，还不快去？”

　　绛雪一听，吓得抖起来，老头回身安慰她：“别怕，没什么的，除了那些帝君，谁还没有下界过。”转身又小声对少司命说：“你是司空见惯，她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次，别这么严厉。”少司命冷淡地哦了一声，又低头咬着笔杆思索。

　　老头望着满墙书卷，又看看呆呆的绛雪，一时找不到头绪，“该给你安排到哪呢？”

　　“皇室？”老头拉开一卷，然后又摇摇头，“你这个木头怕是得让人生吞活剥了。”“农家？”老头挑了一卷，可是想到真安排一个波澜不惊的安乐人生怕是会让天帝抓包，所以又是摇摇头算了。他把书卷翻得乱七八糟，终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转身求助少司命。

　　少司命放下笔，吹吹墨迹未干的纸，道：“既然办不到，何苦答应人家。”他以为是绛雪求他，对于这种走后门的事情，他向来有些冷淡。

　　老头叹气，偷偷说，“我看这木头可怜，好歹故意输给我一百年，我也得讲点顺水的情谊。”

　　少司命一脸“你竟然知道自己是臭棋篓子”的神情看了老头一眼，然后说，“你放心吧，你欠她的情我替你记着呢，早安排好了。”老头欣赏地看着少司命，打定主意等退休之后就推举他坐自己的位子。

　　他们二人打发了绛雪，回来之后司命大人才细问到底写的是什么样的命格。少司命拿给他看，惊得他出了一脑门的汗。“几时见过转生到八九岁少女身上的！？”

　　少司命波澜不惊，淡淡道：“虽说没有，却不违背天规。”司命大人把多如瀚海的天规细过一遍，果然没有这样的禁制，不由得松一口气。又问少司命为何做这一等奇怪的安排，少司命淡淡一笑，“如此最方便。”

　　司命大人有些不解，略略皱眉思索。

　　“大人可知道危三星君所贬之处？”少司命解释道，“他投胎定国公府，乃是定国公冯士兰的三公子，如今正生活在洛阳城中，已快有一岁。”

　　“他比绛雪去得早，又是天帝直接打入凡间，省去不少琐碎麻烦的手续，仔细算来等到绛雪转世也该有十岁了。”少司命板着指头算着：“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绛雪现在去转生处，排队、办手续、走投胎流程……算下来等绛雪真的转生，他已经有十岁了。”

　　“天庭办事效率如此低下吗？”司命大人早就不管世事，现在听少司命如此说暗暗咋舌。不过想想以前办事效率就不咋高，也没什么稀奇的，也就只感慨这一句。

　　他喝了口茶，叹口气正准备走，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等等，你让绛雪转生在八九岁女娃身上，是为了让她与危三星君有什么交集吗？”

　　“对呀！”少司命说道，“司命大人你在我来的第一日便教导过，凡事皆有因果，为免业力累积，要越早结算越好。绛雪是因危三星君才被打落凡间，便让危三星君在人世间与她结为夫妻，宠爱一生，还了这段宿业。”

　　“可那云景也是因危三星君所累，他们两人也有一段因果。况且如今插进去一个绛雪，怕是越算越乱呐！”

　　“云景似是为情所累，然而实则识人不明，希望她下界一番不要再看错。”少司命淡淡道，“我看起是将她们三人纠葛在一起，实是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人的缘故。”

　　“还有一人？”

　　“大人难道忘了绛雪是披着谁的羽衣而来？难道又忘了那位是因谁而永落凡间的？”

　　“啊……”司命大人恍然大悟，继而又皱眉，“那一位仙君叫什么来着？”他思索了半日仍是想不起来，“哎呀，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少司命摇摇头，眼神暗淡：“这也是仙家最后的归宿而已，消散于天地之间，渐渐也就没有人能记得了。就是这世上的一丝幽魂，也不会这样如泡沫一般破碎、然后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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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神仙日报：少司命建议深化天庭体制改革，简化神仙历劫手续办理程序。据有关工作仙人反应，一个普通仙人下界历劫，经过层层审批和办理手续，竟达十天之久！少司命表示这大大提升了司命工作安排的难度，他将不遗余力推动改革。司命大人表示全力支持，并称赞少司命仅仅几千岁就如此年轻有为，实在为仙人楷模。仙界记者盈盈一脱为你报道，更多资讯请继续关注本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