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小五姑娘

1、第 1 章

　　门不知是什么时候开的，吹着床榻前的帷幔如精怪一般，张牙舞爪。初春的日头正胜，外头桃花盛开，落进屋来，袅袅烟气之中，倒影得一如鬼蜮。
　　本该是暖意融融，却一派刻入骨髓的冷意。
　　无人起身去关门，无人意识到门开了。
　　屋里药香浓的呛人，几乎要呛出眼泪。

　　“邢清秋……咳……”
　　宁白挣动身体，想伸出手去擦邢清秋的眼泪，伸到一半忽然停住，又收了回去。
　　是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安慰她。

　　“……”
　　“并非我不愿要孩子……大娘说了，我的病是会祸及后代的。我不能要，我……不能害你，我的血是脏的，便从此绝了最好。”
　　“不能害我？宁白，你已经害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哪怕早上三年，不，哪怕三月，哪怕三天。”邢清秋站起身来，呢喃着:“……或许有人可以治。大娘，大娘能不能治，写信，不，我亲自去……谁……”

　　邢清秋停住了，因为她看见宁白在笑。
　　一面摇头一面笑，咳着血仍是在笑。
　　邢清秋牢牢盯着他的眸子，呆站了一会，像是在确认什么。心中确定之后，她扶住了身侧的屋墙，才没有倒下。
　　面上逐渐结成一派冷然，半晌才继续道:“……你是自己服的毒，没有解药对吗。”
　　他不语。
　　“你说你每日吃的是治病的药……你一直在骗我。”

　　邢将军僵硬的转身回来，拽着病人的手擦干了自己面上的湿热，把脸贴在他胸前。
　　吸了一下鼻子，淡淡道:“宁白，那以你的意思，便是要抛下我了？”
　　宁白强咽下喉头腥甜，挤出一丝笑:“清秋，嫁个别人吧。有人等你，他比我好太多。”

　　我……总归太肮脏了，这世上容不下的。
　　退一万步，即便世人能容，你能容，可我自己呢？可天理呢？

　　邢清秋一颤，狠狠咬上宁白的胸口，直到嗓子一阵发咸，才住了嘴。她吸了一口气，龇牙怒道:“你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你是我的主人，还是我是你的东西？便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给别人？”

　　你明知不是。
　　“……邢清秋，别说了。我活不下去。日日夜夜我都难受，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别怄我，让我安心走。”宁白轻抚怀中人的脊背，却又牢牢抱住她。
　　他嘴唇贴了一下邢清秋的额头，轻声道:“清秋，你该体谅我。我迈不过去，爹娘是亲姐弟，同生父交|媾。清秋，我一直都迈不过去，这样有违天理、大逆不道的事，你要我怎么苟活下去？”
　　~
　　午夜梦回，她不是没有见过他扶着床干呕。
　　宁白当时的模样简直刻入了邢清秋的脑子里:
　　他大概是做了噩梦，月色隐约，照的一头冷汗有些发亮。他似乎在拼命克制，眉毛几乎拧成一道，仍是忍不住的发抖。恍恍惚惚之间一直说“不”，咳了几下彻底醒来，等不到披衣下床，便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那一夜宁白一直抱着她，他的心跳的很急，手一直在抖，很久都平静不下来。
　　邢清秋破天荒的同他装了一回睡。
　　除了她，他怕任何旁人的触碰，他轻易不表现出来。

　　该笑的时候便笑，该吃味的时候便吃味，日子还是照常过，他真的伪装的极好……如果不是自己撞见那一回。
　　谁说的不喊疼，就是不疼？
　　~
　　邢清秋一把推开他，握着他的肩膀，左左右右的看他，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这不干你什么事，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他们从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圣贤书说的什么？你都学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邢清秋瞪目收回眼泪，拿起桌上的短刀，向四周盯了一个遍，冷声道:“还是说你怕别人的嘴巴？还有谁，谁又敢混说。是谁？景之敏？……他给你写的什么信？我便去拔了他的舌头，要他的命。谁敢说，我宰了他们。”

　　宁白摇头，嘴角溢出血色，声音弱的只剩下一丝:“放过我，你也放过自己，不要再犯杀孽了。我早该死了，多活这几年，已经是极大的错事。”

　　邢清秋仍在这个世上活着，能看见春日压枝头的桃花，能看夏日夜雨，秋叶冬霜，便是宁白心中最期盼的事。一回两回，他能为了她赴死，却终究……无法为她苟活。
　　心愿一了，我撑不下去了。

　　此刻宁白已经坐不稳了，头微微歪着。邢清秋扳着他的膀子，指甲入肉，在白色的亵衣上开出几朵红色小花。
　　“……生非我所愿，但我总可以想死就死。”宁白笑道:“疼，你手劲真大……若有来世，你也挑个好的嫁，可莫找……”

　　“宁白宁白……”
　　“宁白，你敢！敢骗我。你尽管去死，你死第一日，我便杀一人；第二日，我便杀两人。我便遂你的心嫁给旁人，一日一嫁，嫁了就杀，当着你的坟茔、你的尸骸。”
　　你尽管去死……你这个自私的小人。

　　不管再说多少，该听的人都再也听不到了。
　　宁白的头歪在了邢清秋的肩上，身体所有的热度一丝一毫逐渐散去。
　　他在鬼门关外打转了数回，这次终于心满意足的踏进去，再不回来。
　　抱着他的残躯，直到这一刻，邢清秋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犯了太多的杀孽。
　　以至于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道月是水中月，用手一抓握不住，终究不过一场空罢了。
　　邢清秋最后能抓住的……不过一具爱人的躯壳。

　　逃避学习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