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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媚骨(上) ...

  •   灯影朦胧,白七在灯下看妖。

      眉骨深邃,双目相近,这样的面相本该是个深情种,却叫额间一道深纹硬生生从中劈开,将深情变作凉薄,染尽霜寒。

      它揽袖掩面,不愿再看。

      鲤鱼君拨开它的衣袖,低低笑了声,又俯下身,在它唇上舔了舔,末了没有半分留恋,起身抓起衣袍便走。在外间稍作清洗,抱了薄被去院中躺椅休憩。

      已过子时,四下里静夜无声,白七在铺着竹席的床褥上缓缓蜷起身,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好半天才打起精神,运功消化被灌进体内的阳精——无论是做人还是当鬼,这都是头一遭。一想到自己竟沦落到采补精气这般丢人境地,白七就有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不过采都采了,它难道还要摆清高吐出去不成?

      它一向是个很想得开的鬼。

      稀里糊涂被拉上床也就罢了,只不过这因果怕是结的更深了。白七身受重伤,天眼蒙蔽,看不出其中勾当,不过它也不惧,左右都是鬼了,魂飞烟灭也没甚么大不了。地府鬼差中,论心境无人能出它左右,一是够凉薄,二是够豁达,消化了阳精,白七掀开衣襟一看,胸口那道几乎将它劈成两半的黑色裂口缩小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从裂口中延伸出去的细小黑纹也变得稀疏了许多,按照这个进度,再采补个两三次它就能伤愈……

      白七掐了掐自己的脸,是有点嫩,那就……干脆不要了吧。

      ………………

      鲤鱼君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他睡不好,总是做梦,恶梦。只有累极了或是真的喝醉了,才能一夜无梦。山谷中的生活很平静,也很无聊,他有太多的时间来发呆或是回忆。

      一觉睡到自然醒,鲤鱼君心情不错,如果不是看见那个本该消失却没消失的鬼,他的好心情恐怕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白七在脸上幻化了块白纱,掩耳盗铃地决定将不要脸进行到底,鲤鱼君对它的去留原本并不在意,只是被这不要脸的行为膈应到,一时懒得理它。

      白七当了这么多年的鬼差,不至于连人脸色都不会看,鲤鱼君不想理它,他也没故意往人身边凑,就在边上乖乖当空气。它留下来半是随心半是破罐子破摔,本着反正因果扯不清能采补就采补,不采补当休假的心情,意态颇有悠闲,坐在竹椅上晃荡着一双裸足,偶尔探出手从树上摘颗杏子——然而看在鲤鱼君眼里,就变了味道,成了故意勾引。

      不能怪鲤鱼君误会,这是白七一身媚骨的锅。

      媚骨一说自古有之,媚骨之人也不罕见,人世间百八十年总会出一个,一旦出世就意味着红尘大劫。媚骨之人就是红尘大劫的劫眼,谁碰谁死,曾经有大妖不信邪,非要去碰,下场不提也罢。鲤鱼君当初虽然对媚骨之人很有兴趣,但也从没想过要去主动给自己找这等大麻烦,至于妖怪之中的媚骨,鲤鱼君只见过一个,就是那位青丘山的九尾天狐大圣。不过那时候九尾天狐对鲤鱼君而言,是朋友妻不可戏,可远观不可亵玩……可他没想到,在鬼物之中,竟然也有媚骨。

      白七身受重伤,为节省法力将鬼差那一套需要法力驱使的官服收起,身上衣袍乃是法力幻化而成,只为蔽体,故而也就没必要幻化鞋袜。它是鬼物,在阳间本就是万物不沾身,想要吃些阳间酒食,还要用法力炼化,一双赤足踩在地上,也是片尘不染。它坐在竹椅上吃杏子,那双赤足就在鲤鱼君的视线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好容易到晚上,鲤鱼君将那只晃了一整天的鬼拎回屋,阴沉着张脸,将积攒了一整天的怒气和阳精通通送给了这只不要脸的鬼。

      白七得了阳精也有点不好意思,却见鲤鱼君完事后二话不说抱着铺盖就走,那态度跟前一天如出一辙,堪称拔屌无情中的典范,本来想解释的话就憋回了嗓子眼,只觉胸中堵着一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于是次日一妖一鬼继续冷战。

      鲤鱼君劈柴,白七发呆,鲤鱼君烧饭,白七发呆,鲤鱼君种地,白七发呆,鲤鱼君喝酒,白七发呆……鲤鱼君喝完酒在躺椅上睡着了,白七挣扎片刻,果断抛弃了那点小犹豫,爬到对方身上蹭精气。

      一觉睡到日暮黄昏,鲤鱼君搂了搂怀里冰凉凉玉般沁手的鬼物,那点没必要的不愉快就跟风一样散了。天道要玩他也不介意陪着玩一把,这媚骨鬼既然送到他手上,自然要好好把玩,玩痛快了。

      白七何等灵精老鬼?鲤鱼君的态度变化它立刻就感觉到了,不顺着竿子往上爬还待如何?自此白七过上了白天蹭晚上采的幸福生活,每天都被精气喂得饱饱,长久以来积累的节操一溃千里,曾经它不屑那些靠采补精气修行的鬼物,现在却觉得……有人包养也挺好。

      当然,这都是开玩笑的。

      有鲤鱼君的精气进补,白七伤势好得飞快,甚至连受损的道行根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而鲤鱼君每天提供海量精气给它,却好似若无其事,白七过意不去,便开始试着帮对方干活。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用法力解决,对方却非要像普通人一样劳体劳力,但想必对方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所以它也不动用法力,学着劈柴、种地、钓鱼……烧水可以,做饭它真的不成。

      鲤鱼君也不拦它,还会在边上指点,顺便欣赏白七劳动时的身姿。所谓媚骨,是一举一动皆媚意天成,白七就是抡着金刚锤去砸人,照样也能看傻一片。白七也心知肚明鲤鱼君看中的是自己这一身媚骨,所以伤势恢复后也没动用法力将媚骨藏匿,大大方方给对方看,反正他们一个看中的是精气,一个看中的是媚骨,互相满足,十分公平。

      呃,其实白七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所以互动中大多时候都在曲意讨好,不过很快它就发现看着冷漠的鲤鱼君其实并不无趣,不仅不无趣,相反还很有趣,而且与它的性情非常合得来。

      譬如某天,它坐在鲤鱼君腿上,为对方斟酒,一时兴起,吟了句:“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吟完白七就有点后悔,它活得久太无聊才有闲心研究人间的诗词,鲤鱼君是妖怪,看道行也不会超过两百年,未必听过这诗,它既是对牛弹琴,还可能被对方误会是在炫耀,甚至是领会成讥讽……白七承认它对妖怪的观感一般,反正它做了这么多年的鬼,遇到的有素质的妖还真是屈指可数。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鲤鱼君笑吟了下一句,捏起白七的下巴,一本正经道:“爱妃,朕眼中只看得见你。”

      白七愣了片刻,噗哧一声笑出声,笑趴在鲤鱼君肩头,笑得直不起腰……你说这妖怪怎么能这么有趣呢?它真是太喜欢了。

      鲤鱼君也很喜欢白七,识情识趣,媚骨天成,谁又会不喜欢呢?

      白七是真喜欢鲤鱼君,这妖怪好似个解不开的谜,还像个挖不完的宝藏——当然,不是说精气。鲤鱼君不仅会吟诗还会丹青,酒醉时随手在桌上以酒作画,寥寥数笔便是远山竹海,白七偷偷用法力将画拓了下来,偶尔背着鲤鱼君拿出来欣赏一番,心中难掩赞叹。鲤鱼君的厨艺也是叫白七望尘莫及,普普通通一道清蒸鲤鱼,俗世间常见的几味调料,愣是能让白七感觉在吃仙宴,只不过鲤鱼精做清蒸鲤鱼……好吧,这妖怪就是这么特立独行。

      白七的伤好了,又拖拖沓沓磨蹭了十几天,直到再找不出留下的理由,才狠狠心决定离开。到晚上,鲤鱼精照例抱着他回屋,等被放上床,白七使了个巧劲,整个人,不,鬼,缩进了挨着墙的床角,正正脸色,刚想开口就撞上鲤鱼精那双暗沉沉的眸子。

      于是到口边的话就变成了:“我伤已经好了,不需要……我是说你就抱着我睡,不用损精气……”它结结巴巴道,“我不是那种图人精气的鬼……”

      “嗯。”

      鲤鱼君笑了笑,将它捉着脚踝扯回去,一本正经道——

      “我也不是那种好色贪欢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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