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定待修》司九如

1、背锅的上仙

　　是夜，万籁俱寂。

　　本应一片寂静的应天楼后厨这会儿却发生了一点骚动。

　　“我走了！你们多多保重啊！”

　　用灶底灰把自己的脸涂得浑儿化的少女冲着厨房里的一只古色古香的碗柜以及碗柜旁一只巨大的米缸十分标准的一拱手，微微低下了头去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不过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任何回音。

　　“我！走了！”

　　仿佛是感觉到了空气里逸散着的尴尬，少女有些不满的抬起头，微微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然而还是没什么回应。

　　“你们咋不搭理我呢！我真走了啊！”

　　那少女似乎有些恼怒了，轻轻的跺了跺脚，语气中也带上了一抹娇嗔的意味。

　　听到她这么说，少女面前的那只青瓷嵌玉米缸仍然不为所动，鉄黎木材质的雕花碗柜似乎是有些看不过去了，礼貌性的轻轻的抖了抖，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嗯，知道了，一路走好。”

　　对于米缸的冷漠和碗柜的敷衍，少女也十分不以为意，只是低下头紧了紧系在身上的破旧包袱，随即便脚步轻快的往外走了几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少女十分豪迈的咧开嘴笑了笑，涂满锅底灰的大黑脸上刷的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显得迷之诡异。从门口贼头贼脑的往外探看了几眼之后，她就一溜烟儿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厨房中一片静谧，半晌之后那雕花的高大碗柜才微微的挪动了一下，寂静空旷的后厨响起了一个悠悠的男声。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我掐指一算，好像是第六次了。”那古朴的雕花碗柜上正摆着的一只盛着百花蜜的漂亮白瓷罐子晃了晃，便化作一抹流光跃到了地上，左右拧拧就变成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娇小少女，在灶台上摆着的碗碗碟碟里翻找着，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嘟着嘴有些气恼的往灶台上一坐，闷闷不乐的嘀咕道：“泽寰上仙今天怎么没给我们留吃的呀，今天不是剩了挺多桂花拉糕么，怎么一块儿都没了？”

　　“还用想么，肯定是被长璃带走了呗。”米缸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成熟的少妇。“她刚才不是系了个小破包袱？我都闻到包袱里那股子甜甜的仙金桂味儿了。”

　　“好气哦。长璃太狡猾了，明知道一定会被泽寰上仙抓回来还私吞我们的桂花拉糕！”那娇小可爱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灶台前面光洁的地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贼兮兮的笑着开口问道。“哎，你们猜这次泽寰上仙会花多久把长璃捉回来？我赌一包糖炒栗子，三天之内长璃一定会被抓回来！”

　　“你这也太保守了。”那成熟的少妇声音再次响起，有些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我赌一天她就会被抓回来的。”

　　说完，那米缸上的瓷盖就微微动了动，轻轻的敲了敲紧贴着的那只雕花碗柜。“绍倾，你说呢？”

　　“我？”那碗柜沉默了片刻，似是轻笑了一声之后这才开口回答道。“要我说，明儿鸡叫第一声之前，长璃就得被提溜回来。”

　　“不至于这么快的吧？”那小小的少女从灶台上一跃而下，掂着小碎步在碗柜前面走来走去。“我记得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的时候，她都跑了三天了才被泽寰上仙抓回来呀，按理说这么多次了，应该更熟练了才对吧。”

　　“你忘了那一次泽寰上仙把长璃捉回来的时候说是在哪找到她了的么。”被唤作绍倾的雕花碗柜开口道。“三天，整整三天她也没走出应天楼的后山啊。”

　　“……”

　　那玉雪可爱的少女沉默了半晌，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前几日被泽寰上仙提着后领揪回厨房手里还抱着好几根白玉萝卜的长璃一脸无辜的样子。

　　明明是要出逃，但是却在自家菜地里啃了三天的萝卜，这种事大概也只有长璃能干得出来了。

　　感觉这包糖炒栗子是输定了呢……

　　厨房里陷入了谜一样的沉寂，另一边的身影似乎都要融进夜色里的长璃却是跑得飞快。

　　“长璃！你有点志气！这次绝对不能再被泽寰抓回去了！”

　　脚下如生风一般的长璃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打着气。

　　讲道理，加在一起的话，这已经是第十三次逃跑了，但是她却从来没跑出过应天楼方圆百里的范围。

　　不是她速度太慢，也不是因为泽寰上仙太敏锐，而是……

　　作为皓天阙第一楼的应天楼，后山种的全是各种珍稀食材啊！！！

　　好不容易跑出来，不吃个够像话吗！像话吗！！

　　不过这一次长璃已经下定决心了，绝对不会再因为任何好吃的而驻足！为了这个计划，她特意把泽寰留下的四人份的仙金桂拉糕全部包起来带走了。

　　这世上绝对不会有比泽寰做出来的吃食更具诱惑的食物了！只要有了泽寰做的吃的，什么东西都不能诱惑她……等等。

　　一边这么想着，长璃一边抽着鼻子放缓了脚步。

　　这是什么味道？好清甜啊……

　　夜里的后山光线实在是暗，长璃修为又浅薄，视物实在是件有点困难的事情。不过好在她的嗅觉够灵敏，只是寻着味道也能找到气味的来源。

　　顺着那清甜诱人的香气一路摸过去，长璃只觉得那股子诱人的甜香愈发浓重，呼吸吞吐间都是满满的诱惑——-她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顺着生长得十分茂密粗壮的藤蔓摸上去，没怎么费力长璃就摸到了一串儿触手冰凉、莹润饱满的圆滚滚的东西。

　　“啊！是玉浆葡萄熟了！”

　　长璃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股子熟悉又清甜的味道是什么——-明明就是玉浆葡萄嘛！

　　摸着黑摘了几串儿兜在衣服的前襟里，长璃也不嫌脏，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揪下一颗随便在衣领上蹭了蹭就丢进了嘴里。

　　玉浆葡萄的外皮极薄，长璃上下两排贝齿轻轻一合便瞬间爆裂开来。浓郁清甜的葡萄汁液瞬间在口腔里爆发开去，带着些深夜的凉意和无尽的甜蜜一股脑儿的顺着长璃的喉咙滑了下去，余味似乎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诱惑，似乎在挑逗着长璃——-来嘛~再吃一颗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颗接着一颗的，长璃不停地往嘴里丢着玉浆葡萄，直到把衣襟里捧着的那几小串儿都吃完了，刚想拍拍屁股起身再摘些的时候，却突然反应过味儿来了。

　　等等，不是要逃跑来着的吗？！怎么又吃起来了？！

　　长璃咬了咬牙，抓起了刚刚被自己丢到一边、装着桂花拉糕的小包袱搂在怀里，下定决心往外走了几步，但是内心却十分煎熬。

　　要不……要不这次就算了吧……反正泽寰也不生气，下次再跑吧……玉浆葡萄百年才成熟一次，要是错过了这次成熟的时候，下次想要再吃到，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这样想着，长璃蹭蹭两步又迈了回去，继续摘玉浆葡萄吃了起来。

　　这一吃就吃到了天边都泛白了。

　　“嗝……”

　　疯狂扫荡过后，长璃的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堆儿小山包似的吃过了的葡萄串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小饱嗝儿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正惬意的想躺下来休息会儿，冷不丁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熟悉而清冷的男声。

　　“吃饱了？”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一入耳长璃的表情就僵硬了起来。有些机械似的回头，望着身后几步远、身着玄色长衫，长身玉立着的男人，长璃咽了口口水，摸着自己的耳垂儿讪讪的笑了起来：“吃，吃饱了……”

　　“怎么把脸涂成了这个样子？”

　　泽寰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看着一脸乌漆嘛黑的长璃面露不解之色。

　　“没什么没什么，跑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磕灶台上了，磕灶台上了……”长璃忙不迭的摆了摆手，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解释道。

　　开什么玩笑，难道要她告诉泽寰这是为了在夜里不容易被发现才做的涂装？万一泽寰知道了下次抓她更容易了怎么办？

　　不过长璃好像忘了，作为皓天阙数一数二的上仙，就算她跑出了百里之外泽寰也能一眼瞄到她的所在，涂不涂脸，好像也没什么大用……

　　不过好在泽寰也没想和她多计较，只是瞥了一眼她身边被吃得十分狼狈的葡萄串子，淡淡的开口说道：“既已吃饱了，就回去吧。”

　　“回，回……”被抓现行还是要收敛些的，虽然已经是第十三次出逃未遂也算是惯犯了，不过长璃还是乖乖的直接化成了原形——-“嘭”的一声过后，一口十分标致的炒锅就落在了地上。

　　嗯，炒锅，锅底沾了不少灰的那种。

　　泽寰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弯下腰去轻轻握住了长璃那双沉魂木雕制的锅耳就把她提了起来，仔细的看了一圈，淡淡的开口说道。

　　“沾染了这么多污秽，回去又免不了一顿刷洗了。”

　　泽寰抬手把长璃提到了面前，轻声问道：“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洗？”

　　“我自己洗！自己洗！不劳上仙大驾了！！”长璃慌忙开口，忙不迭的喊道。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泽寰来刷自己这口锅，那是要脱层皮的好吗！

　　“可。”

　　听到她应允，泽寰这才不紧不慢的轻轻擦拭了一下锅底的浮灰，慢条斯理的将锅背到了自己的背上，正欲离开的时候，被扣在泽寰背上的长璃又弱弱的开口了。

　　“上仙，我还有一事相求。”

　　“讲。”

　　“那什么，能不能再带点玉浆葡萄回去？”

　　泽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问道：“你还要多少？”

　　“也不多，就一锅吧，我这么大的锅，一锅就行。”长璃想了想，恬不知耻的说道。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锅。

　　泽寰伸出手，骨节分明又颀长有力的手指在晨曦之下泛着一层好看的、玉石般的光晕。指间不过微动，还牢固的长在藤蔓上的玉浆葡萄就一串又一串的飞落下来，稳稳的浮在空中，不多时就聚成了一团。

　　“这些够了吗。”

　　“再来点，再来点……啊，好了，差不多了。”直到那团葡萄堆得足有原先的一倍大小了，长璃这才有些惋惜的喊停。

　　倒不是因为这些就够吃了，而是这片小园子长着的玉浆葡萄已经被摘空了……

　　听到长璃喊停，泽寰轻轻挥了挥袍袖，那堆葡萄就被他妥善的收了起来。

　　“现在可以走了吗？”

　　“行行，可以了可以了。”长璃心满意足的晃了晃身子，小声嘀咕道。“只是有点可惜只有这点玉浆葡萄了……装锅里还没我的脸大……”

　　听到长璃这么说，泽寰的背微微一僵，脚步也顿了顿。

　　“那你的脸着实是有些不小。”

　　长璃扁了扁嘴。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没什么毛病，但是怎么琢磨起来就这么怪呢……

　　背着长璃，泽寰并没有用缩地成寸的仙术直接赶回去，而是迎着朝阳慢悠悠的踱着步，经过哪处园子看到有新鲜的食材长得不错就顺手摘了些。

　　应天楼里提供给他的食材虽然有专人采摘，不过说到底不如自己摘来的合心意。作为应天楼的当家主厨，泽寰上仙也有“三不”原则。

　　一、不合心意的食材，不做。

　　二、看不顺眼的客人，不做。

　　三、打听主厨身份的，一律撵出去恕不接待。

　　所以皓天阙的仙人们虽然素知应天楼里有一位厨艺若鬼神之姿的主厨，但是却碍于这“三不”，谁也不敢去打听“那一位”的庐山真面目。

　　毕竟要是得罪了应天楼被划进黑名单里，那可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过泽寰上仙的厨艺之高，由此也可见一斑。

　　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院里了。见泽寰回来，等在院里的人笑着迎了上来，正欲打个招呼，却一眼瞥见了被泽寰背在背上的长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开口问道。

　　“泽寰，你家炒锅昨夜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