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从军记》想念江南

6、第6章

　　祝衡皱着眉，瞧着地上干裂的纹路不说话。

　　以前在蛮军里面，李姝只要跟着他就好，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但成了正式的薛家军之后，却要分营、正常操练，先前粗心忽略的问题，被李姝一提醒，一下子涌上他心头。

　　在这军营里跟男兵同吃、同睡，待日后让人知道了，李姝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如何能嫁的出去？

　　他怎么对得起李叔李婶，这可是他们拼命护下来的女儿啊！

　　李姝见他面沉如水，索性将话说开，道：“刚才那小兵说的话，你我觉得混蛋，是因为知道我是女子，可别人并不知情，只会当这是一场玩笑。连开玩笑的人都不觉得是调戏，咱们又何必在意呢。”

　　听着她这歪理，祝衡沉默了一阵，才沉声道：“这哪能一样！”

　　李姝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也不再劝，托腮看着不远处老兵们比武的地方，那里围着一圈的人，此时正热火朝天的，不时传来欢呼声和呐喊声，跟这边的寂寥完全不同。

　　良久，李姝才抱着双膝回神，愈发显得她小小的一团，她轻声道：“姝儿不在意，跟命比起来，这些算的了什么，营里有吃有喝，能让咱们活下去，姝儿就已经满足了。如果大哥为了不让我受委屈，跟人起冲突，受了伤丢了命，姝儿才要心疼。”

　　方才那士兵险些要拔刀，他们虽然正式入营，却只是新人，如果祝衡冲动上去，她不敢想象后果。

　　况且，分发木牌时便有老兵在一旁训导薛家军二十条铁律，其中就有一条：逃兵一旦被抓到，那就是杀无赦的大罪，一律就地处决的。

　　他们之前逃不了，现下成了正经的兵，就更不能逃了，逃了便是死。

　　祝衡转头看着她，见她长而翘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远方的士兵们，里头带着笑意，似是很喜欢这里。

　　他的浓眉也跟着舒展开来，又回想李姝方才的话，耳根竟慢慢红了。

　　“我……”

　　他垂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姝看到季大叔拖着右腿从远处走过来，笑着冲他招招手，再回头时，见祝衡神色放松，已经没了方才的愤怒和冷硬，便笑道：“这薛家军既然已经留下了，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姝儿会好好保住秘密，大哥以后就把我当成亲弟弟，放宽心便是了。”

　　说完就站起来，跑着去接季大叔。

　　祝衡看到她笑着跑远，身上的衣带随着跑动胡乱舞动着，浑身透着欢快，抿紧的唇角渐渐松开。

　　罢了，就这样吧。他想到。

　　如果实在嫁不出去……实在嫁不出去，还有他在，他能照顾她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照顾她一辈子。

　　杨术的动作很快，带着几十个士兵发放木牌，不过半上午的时间就已经全部结束了。等午饭又领了两个杂面馒头回来，壮丁们一手拿着水袋，一手扛着红缨枪，这才有了真实感，觉得自己真正是融入到薛家军里面了。

　　因此这一顿午饭就颇为热闹，壮丁们三两成群，吵吵嚷嚷的，没了早上的拘束感。祝衡上午时的冷硬也被李姝插科打诨彻底弄没了，又有季大叔在旁时不时说笑几句，竟也十分的融洽。

　　吃完饭，老兵便敲着锣示意他们赶紧到附近林子里休息，这是为晚上的夜行作准备的。

　　壮丁们吃饱喝足，还不用像之前那样大热天行军，对这一命令几乎是言听计从，很快林子里便躺倒了一片。李姝他们三人照例是睡在一块的，脱了外头的衣裳盖在头上，也就不觉得阳光刺眼，这一觉十分安稳，等再听到锣声醒过来，太阳便已经落山了。

　　天气依然是那么热，却比白天好受许多，不至于一动便一身的汗，正适合赶路。

　　李姝的脚上抹了药，又晾了一个白天，伤情好了许多，不过旧伤还在，走动起来仍旧是疼痛不止。

　　“要不然你也去跟人合乘一匹马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瞧她走路困难，季大叔建议道。

　　薛家军有一半是骑兵，壮丁们受伤的不少，薛将军午时便有急事先走了，临行前特地吩咐过杨小将，不便走路的可跟士兵同乘一匹马。

　　李姝摇摇头。

　　合乘马，难免会有身体接触，她虽没发育完全，前头却不算是一马平川，万一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能走的，大叔不用担心我的，您快去吧，别让人等的急了。”

　　“你这孩子！”

　　季大叔见劝不动，只能作罢，转头对祝衡说：“那你看顾着点儿，你身子壮，多照顾他些。”

　　祝衡轻嗯一声，目送季大叔离开，他便蹲下身子，铁塔一样的宽背停在了李姝眼前，意思很明显了，要背她。

　　李姝连忙拒绝：“大哥，不用你背，我能走。”

　　说完便要绕过去，却被祝衡一下子捉住了胳膊，不赞同道：“别逞能了，哥吃饱喝足，背你还吃得消。夜里行军走得快，我怕你跟不上。”

　　李姝推脱不过，只能趴了上去。

　　宽厚的背很有安全感，李姝上去了便不想再下来，祝衡平稳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她才趴在祝衡耳边，真诚道：“大哥，你对我真好。”

　　祝衡闻言没说话，黑夜里他只是翘了翘嘴角，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如此白日休息，晚上行军，两天后，他们终于到了渝州境内。

　　这时天光微微亮起来，士兵们日夜颠倒行了两夜，再壮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杨小将却没让他们停下休息，只说过不了多久便要到大本营了，因要秘密行军，若是错过了便要再等到晚上，况且还随时会被城外的天王军发现。

　　这样一听，抱怨声便小了。有的人是想着快点赶到大本营，有的人则是惧怕天王军，毕竟之前被抓的阴影还在呢，故而杨小将的命令一下，壮丁们好似打了鸡血，一个个重新活了过来。

　　渝州地势险要，正卡在良山和旗山之间，进能攻退能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时城里的陆氏朝廷军和城外的天王军已经对峙了一个月之久，竟浑然不觉不远处的山里藏着薛家军，由此可见薛家军的本事了。

　　杨小将带着他们尽挑着林子走，一路上都很安全，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大军渐渐远离了渝州城池，前头的薛家军这才一转弯，带着他们走出光秃秃的林子，上了一条羊肠小道。

　　这小道左侧临着深渊，右侧临着高山，仅容一人通过，十分陡峭，杨小将告诫他们此地已经安全，不会在有追兵，只是山道难行，切勿乱推乱走，以免掉进深渊酿成惨祸。

　　壮丁们都是很惜命的，听罢忠告便由衷点头。李姝踏上去却觉得有些腿抖，深渊高不见底，一块石子落下去根本听不到响，虽然她并不怎么恐高，此时却也老老实实扶着旁边的石壁往前走，丝毫不敢分神。

　　感觉到身后祝衡在扶着她，李姝也不敢回头，却说道：“哥，你不必管我，千万看好脚下，别踩空了。”

　　李姝听到他嗯了一声，那只手却没松开，仍旧牢牢护着她左边的胳膊，将她半包在怀里。

　　知道他的固执，恐怕是不会听的，李姝也不再去劝，心里却甜丝丝的，她一手牢牢把住石壁，一步步往前走，时不时提醒后头的祝衡一句，竟也没出什么事。

　　这一段路不过几百米远，大军们却断断续续走了一个多时辰，等走出了这段小道上了宽阔的石面，李姝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浑身湿哒哒的，多半是被吓的。季大叔由于腿上受伤，是被一个老兵背着过来的，他一步路没走，却也跟李姝差不多，都是一副吓尿了的表情。

　　回身去看祝衡，却是满脸的风轻云淡，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一样，李姝不由笑道：“大哥，你胆子可真大……”

　　“这算什么！”

　　祝衡见她头上粘了叶子，给她拂去了，笑着道：“从前青山上也有一段羊肠小道，我跟你哥哥常常走的，比这里可要险多了，你都忘了吗？”

　　李姝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连忙遮掩般笑笑道：“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

　　随后便转移话题，不敢再深说此事了。

　　祝衡也不在意，转头去跟季大叔说话，李姝见了深呼一口气，幸好没露馅儿。

　　不一会儿人都集合的齐了，杨小将才又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平缓山路，他们才在一处石壁前停下来，那高高的石壁分成左右两半，中间隔着狭窄的一条道儿，许多壮丁看了觉得新奇，便相互议论起来。

　　杨小将脸上带笑，高兴道：“过了这处山石就是大本营了，里头有我十万薛家军！大家跟前面一样不要拥挤，安全为上，等进了营就有热饭招待，不必再风餐露宿了。”

　　壮丁们听了都很激动，李姝却踮脚仔细去看，这处山石……如果没看错的话，可不就是一线天吗？

　　薛家军好大的本事，竟找出这样的宝地来，先是一段峭壁，现在又是一线天，有这样的天堑挡着，便是有再多敌军来，他们也能以一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