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98、惊变

　　段梦一时语塞，脑袋似乎昏沉得更厉害了，只觉得那件想不起来的事情仿佛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内心空落落的感觉愈发强烈，只得又扶着石桌缓缓地坐了下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陆教授却再一次开口为他解了围。

　　“世事本就一场大梦，理应及时行乐才是，道长又何必要抓着这些细节不放呢？”

　　“是啊。”竹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犹豫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但及时行乐讲究的是一个及时，若是已经过时了，即便是乐，也不过一场自我安慰罢了。”

　　陆教授皱了皱眉头，还想再说点什么，竹一却抢在他开口前继续道：“其实我也想问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的呢？”

　　有那么一瞬间，段梦似乎看见陆教授的脸色暗了下来，不过转而又恢复了常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从未出过这座城市。”陆教授笑了笑：“之前倒也有出门走走的计划，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

　　“是么？”竹一叹了口气：“你也是生长在这座城市的？”

　　陆教授点了点头。

　　“那为何你档案上所有的资料都写着不详呢？”

　　“你调查我？”陆教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有些在意罢了。”竹一半坐在石桌边，撇开脸不再看向陆教授，而是有些疲倦似的微微阖上眼，轻声道：“你在遇见我之前又是做什么的呢？”

　　“或者说你在遇到我之前真的存在吗？”

　　段梦有些不解地看向竹一，不明白他此言是何意，却无意间瞥见陆教授一时间变了颜色，仿佛不经意间抬起手来，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条黑色的丝线，像是一条扭动的长虫，不过一眨眼就朝着竹一飞了过去。

　　“小......!”段梦的“心”字还没有说出口，竹一已漫不经心地一偏头，避开了那一击，随后身形微动，手中的长萧已然指向了陆教授的喉咙口。

　　“等等。”
　　面对这急转直下的情况，段梦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想要分开对峙的二人，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他回过头来，就看见虎子正站在他身后，对他摇了摇头。

　　“道长这是做什么？”陆教授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竹一的双眼，不急不缓地问道。

　　“别装了，看看你的右臂。”竹一冷冷地答道。

　　段梦顺着竹一的话看向陆教授的右臂，就见他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了条口子，不光如此，那裸露出来的肌肤上也顺带着被划上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只是那伤口中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渗出血来，而是像一团被切开的面粉一般，硬生生豁在那里，令人心底一阵发寒。

　　“什么时候......？”陆教授显然也看到了，忙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脸上显现出些许慌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冲竹一笑了笑：“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的存在难道不正是你自己所期望的吗？”

　　面对陆教授的诘问，竹一皱了皱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可是......”
　　他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竹萧，脸上现出了些许迟疑的神色。

　　段梦一头雾水地听完他们的对话，对目前的状况仍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教授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与竹一道长又有什么关系？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一边的虎子拉了拉他的袖子，一跃跳到段梦刚刚坐过的石凳上，凑到他耳边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地方有古怪。”

　　“古怪？”段梦有些茫然地四下环顾了一圈，老树、小庙、有些古旧的庭院。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熟悉。

　　“我指的不是这里。”虎子摇了摇头，抬手引导段梦看向远方：“是这整个地方。”

　　“说起来奇怪，我和我师父都想不起为什么会来这里了，只是理所当然地住下，日子一天天的也过得格外滋润，几乎可以说是要什么来什么，简直令人乐不思蜀。可如今再细细想来，却又感觉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有很多东西明明从未见过，却又顺其自然地存在着，就好像时间在我不知不觉中断了层，向前跃进了一大截，而我竟在其中度过了近一年而毫无察觉，硬要形容的话......”
　　虎子挠了挠脑袋，表情看上去有些迷茫：“......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段梦愣了愣，感觉从身体内不知名的地方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做梦。
　　这个词他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听到了第二次。

　　虽说虎子说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有些事情的确诡异得紧，但段梦的情况与他们并不相同。
　　他不光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连刚刚竹一关于他过去生活细节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若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那他又是从何时进入这梦境之中的呢？

　　远处阴沉的天空划过一道亮光，似乎又要打雷了。

　　竹一与陆教授对峙了良久，突然叹了口气，收回竹萧道：“刚刚我就说过，昨天的一道惊雷让我回想起了不少东西，你想知道都是些什么吗？”

　　陆教授抿了抿嘴，没有吱声，于是竹一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起来你早就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灰色的眸子里似乎浮现出一丝不忍：“而且，还是我亲手杀死的。”

　　“轰隆！”从遥远的天外传来一声闷雷，天色变得更加阴沉。
　　与此同时，段梦还听见“咔”的一声轻微的声响从身后不远处响起，像是有谁不留意踩到了松动的瓦片。
　　他心中一动猛地回过头去，竟真看到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从庙顶跃了下去，待眨眼的功夫便失去了踪影。

　　段梦皱紧了眉头，正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就听桌边的陆教授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所以呢？”
　　竹一没有答话，于是陆教授坐直了身子继续道：“所以我不是真的？”

　　竹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不，你错了！”
　　瞧见竹一的反应，陆教授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反倒将竹一逼得倒退了半步：“那些人类，他们都是会变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才是假的！”
　　“而我，我是你希望的样子，是你记忆的投影，是你过去的一部分。我永远也不会改变，不会背叛你，这难道还不够吗？我才是最真实......的！”

　　他的话音未落，身子便晃了晃，有些不可思议一般低头向下看去。
　　顺着他的目光，段梦这才惊讶地发现竹一手中的竹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洞穿了陆教授的胸口，可从伤口中涌出的并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段梦早已经见过好几次的黑色液体，仿佛绝望化作了实体，从那小小的豁口中不断涌出，挣扎叫嚣着想要吞没整个世界。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只有变化才是活着的证明。”
　　竹一收回手，声音冷冰冰的：“你终究只是一个梦魇罢了。”

　　“所以……你就又一次…亲手…结束我的…性命…？”
　　陆教授嘴角也溢出了黑色的液体，断断续续道：“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他一边说着抬起头来，面容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扭曲，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更是透露出些许疯狂的意味。
　　竹一眨了眨眼，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禁不住迟疑地抬起手来，似是想要拭去他脸上的污痕。奈何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眼前人，就听一声惊雷当空炸响，接着一道闪电从众人头顶倏然落下，正好击中中央的石桌，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一时间碎石四溅尘烟弥漫。

　　段梦在关键时刻几乎是凭本能向后一跃避开了要害，只是吸入了不少尘土，忍不住捂嘴咳嗽了半晌，待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似乎是受了伤，微卷的黑发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狼狈。

　　“尹玖？”段梦唤了一声直起身来，就见尹玖对面还站着一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等看清了对面人的样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竟是他在来之前才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杨道长！

　　只见杨道长倚在老梨树边与尹玖对峙着，身上也遍布着不少伤口，看样子二人是刚刚打过了一场。
　　杨道长咳嗽了两声，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眯眼看向尹玖开口道：“你这妖物，把方大人藏到哪里去了？”

　　尹玖冷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你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这一次可不会再让你逃出去了。”

　　方大人？逃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梦皱紧了眉头。
　　这不过短短小半天的时间，他似乎得到了太多的讯息，只感觉脑袋都有些隐隐作痛，禁不住一把抓住了尹玖的胳膊想要问个清楚。

　　此时尘烟已经散尽，杨道长一眼瞧见尹玖身后的段梦，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竟显出些许狂喜之色来，嘴里喃喃道：“阵眼，找到阵眼了！”

　　段梦心底一跳，还没想明白他此言是何意，杨道长已经提起手中的长剑向着这边击了过来。
　　不过他的动作究竟还是快不过就站在段梦身边的尹玖，在那一瞬间，段梦只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南柯庙的屋顶上。

　　“尹玖......”段梦有些难堪地在尹玖肩上挣扎了一下，这种突然被人扛起来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放我下来！”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刚刚一击落空的杨道长已经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攻了过来，于是尹玖便也只能扛着段梦左右闪躲了一番。

　　不过杨道长可不比他们最早在工地遇到的那只梦魇，尹玖明显闪躲得有些吃力，段梦甚至听到他发出一两声不太明显的闷哼，只得乖乖止住了挣扎，却正好瞥见一道银光从他颊边一闪而逝，紧接着便是杨道长的一声怒喝：“是谁？”

　　趁着杨道长分神的这一瞬间空隙，尹玖一把将肩上的段梦捞了下来，段梦这才看清他的脸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白。

　　“你......”他皱了皱眉头，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尹玖打断了。

　　“等我。”他对段梦笑了笑，突然一伸手将段梦推了一把。
　　段梦没有站稳，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屋檐的边缘，随后便重心一歪，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