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93、血色

　　接下来的事情，段梦不用看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由于之前的误会，王氏兄妹误以为林梦远想要对林志远不利。恰逢方大人带着一小批人马赶来，这误会便更加解释不清。

　　而另一边的方大人和杨道长则将被王武推出去的林梦远误认作他们要找的妖怪，与村民们起了冲突，直接导致了张工头的死亡。

　　“我要杀了你！”
　　张子冲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之前尚存的犹豫和胆怯早就被愤怒的巨浪吞噬殆尽，攥紧了手中的佩剑就要向骑在马上的方大人冲过去，却被赶上前来的白羽和沈清悠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阻止了他的冲动行为。

　　“放开我！我要为我爹报仇！”

　　此时梦兽已经现身，方大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边，根本懒得顾及这边的动静，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偷袭的好机会，但白羽却摁紧了他拔剑的右手开口道：“你看清楚了，他手上可是拿着一把左/轮/手/枪！”

　　“不就是个炮仗！有什么好怕的！”张子冲已被复仇的火焰冲昏了头脑，不断挣扎着，几乎完全忘了刚刚那手/枪一击致命的威力。

　　“什么炮仗，那是洋人研究出来的武器！只是你没见过罢了。”白羽皱着眉头死命扯住他的胳膊想向他解释，另一边的沈清悠却趁他不备，突然伸出手来在张子冲的后脖子上猛敲了一下，直接将他敲晕了过去。

　　“现在这里太危险了，先离开再解释。”她看了眼旁边打得难解难分的梦兽和一众道士官兵，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

　　白羽眼巴巴地看了那边的梦兽一眼，抿了抿嘴唇，还是点了点头，二人合力把倒下的张子冲架了起来。

　　“阿梦，你还好吧，能走动么？”
　　沈清悠架稳了张子冲，又回过头来将空着的那只手伸向了身后的林梦远。

　　“我还好...张叔他......”
　　林梦远一手揉着脑袋，像是有些头晕似的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雪白衣衫上溅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显然还未从刚刚昏迷片刻间发生的巨变中回过神来，而且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

　　见他仍有些迷迷糊糊的，沈清悠索性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就要带着他一起离开，怎料她这一拉却是让林梦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抽出手道：“我哥还在里面，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谁？”听了他的话，沈清悠的手一抖，险些将失去意识的张子冲摔下去。

　　“我哥。他还活着！”林梦远又重复了一句，转身急着想要进庙，却差点与从里面走出的云叔撞个满怀。

　　林梦远没见过云叔，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到庙里的，有些吃惊地后退了半步。
　　云叔却和蔼地冲他笑了笑，在擦肩而过时淡然道：“没事，回去吃些东西就能复原了。美梦嘛，总还是需要些人间烟火才能落地。”

　　“什么？”林梦远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并没有明白云叔的意思，禁不住反问了一句。
　　然而云叔已经走远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段梦在看到云叔颊边的几滴殷红时就已经意识到庙内发生了什么，瞬间就回想起了上一次经历的恐怖场景，在门边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在听到林梦远的惊呼后，有些好奇地顺着半开的门扇往里看了一眼。

　　好在这一次王武的尸体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看过来，只是安静地躺在原地，已经失去了光彩的眼睛仍旧圆睁着，凝视着前方的虚空，脖子像是干涸的大地一般裂着一条巨大的豁口，却是已没有半点鲜血流出，只剩下衣服前襟上大片暗红的痕迹昭示着这一切发生时的触目惊心。

　　林梦远倒吸了一口冷气，第一反应便是去查看林志远的情况，在意识到他暂时无碍后才稍稍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挪到了王武身边，蹲下身来，伸手帮他阖上了眼睑，随后又简单地理了理他凌乱的衣服。

　　林梦远有些心惊胆战地做着这一切，并没有注意到靠在石碑边的林志远已经悠悠转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云叔随手抛下正好落在他腿边的沾血小刀，顿时神情一凛抬起头来，于是王武可以说是有些惨烈的尸体便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眼中。

　　“！！”
　　林志远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咬住下唇才避免自己失声叫出来，因为他同时也看见了蹲在那里背对着他的林梦远的身影。

　　他死死地盯着那从头到脚白到几近透明的背影和林梦远衣服上星星点点刺眼的血迹，攥紧了拳头，一把拿起旁边的小刀，缓缓站起身来。

　　“等等！”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段梦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上前两步就伸开双手拦在了林志远和林梦远之间，奈何此时的他根本对事件的发生构不成任何影响——

　　那把小刀很轻松地就穿过了段梦的胸膛，有些颤抖却又毫不犹豫地没入了林梦远的后心。

　　“离他远点，你这妖……！”
　　林志远嘶哑而愤怒的声音在林梦远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变成了不敢相信的呓语。
　　“……阿梦！！？你怎么……我……”

　　他有些恐惧地松开了紧攥着刀柄的手，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半步。

　　“哥……？”
　　林梦远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向着林志远伸出手来，接着下一个瞬间，他的表情就因为迟来的剧痛而微微扭曲，身子也支撑不住，向着一边歪了下来。

　　林志远下意识地接住了林梦远倒下的身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地上的王武，又看了看怀中的林梦远，使劲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噩梦......”

　　林梦远却像是想要安慰他一般，勉强地笑了笑：“这哪里是噩梦...你还活着...这是美梦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气声，段梦却注意到他被小刀捅到的地方并没有流出鲜血，而是以伤口为圆心，逐渐变得更加透明，仿佛此时倒在林志远怀中的只是一道光线折射出的幻影，随时都会消失无踪。

　　“志远？”
　　身后传来一声轻声的呼喊，带着一丝有些不敢相信的情绪。
　　——是沈清悠在将张子冲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又匆匆折了回来。

　　她一眼瞧见了林志远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林梦远，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野兽的悲鸣。紧接着下一个瞬间就有什么东西破墙而入，从林志远和沈清悠之间穿过，狠狠地撞在中央的石碑上。

　　一时间尘烟四起，破碎的墙体飞溅，砸碎了一大排摆在墙边的酒坛，于是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浓郁的酒香。

　　段梦在听到那声悲鸣的瞬间就感觉心底一慌，待他看清那摔进来的物什过后更是莫名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只见那只白猫躺在刚刚林志远坐着的地方，浑身是血，一双浅色的眸子仍旧兀自冷冷地盯着门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贫道感激不尽。”

　　杨道长询问着从已经破得只剩一个豁口的庙门走了进来，静候了半晌，却并没有得到回音。

　　他环视了一圈，看到庙内只有一具尸体两位伤员和一个小姑娘，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就听风声乍响，九条雪白的尾巴直冲着他的面门招呼过来。

　　杨道长皱了皱眉头，一矮身向旁边避去。那尾巴的主人却像是怕殃及无辜，没有直接横扫追击，而是在一击未中后选择收了回去。

　　此时，几个跟杨道长同来的道士也跃了进来，与杨道长使了个眼色便掏出符咒一齐冲上去，几个腾挪间就把那梦兽的九条尾巴尽数封住，动弹不得。

　　“这妖真是厉害，中了困龙锁还这么难缠。”杨道长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珠道。

　　听了他的话，段梦这才注意到那白猫身上的血迹原来并非来源于所受的伤，而是有一根诡异的由鲜血编织的绳索正紧紧将他缚住，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这便是那失传已久的困龙锁？”旁边一个年轻的道士惊到。

　　“只有这法术能锁住时间和空间，让那妖怪没办法在梦境和现实中来回穿梭逃窜。应该没错了。”另一个道士答道。

　　“可这法术不是邪乎的紧么？据说要得天时地利人和......”

　　“而且既已失传，又是哪位高人施展出来的呢？”

　　几人纷纷扭头看向皱眉盯着梦兽的杨道长，后者却摇了摇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大笑。

　　“几位道长果然身手不凡，这再难缠的妖怪也只能束手就擒。”

　　段梦回过头，见方大人也下马走了进来。

　　他站在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梦兽跟前，先是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蹲下身子，似是想要摸一摸那一身雪白的毛皮。
　　不想那梦兽还有力气挣扎，猛地侧过头来，险些咬到方大人的手，却被杨道长抢上前来一把摁住了脑袋，随后拔出腰间的长剑就想结果了那妖物的性命，怎料方大人突然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诶！别刺！”方大人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小刀，在梦兽身上比划了一番：“你帮我按住了，这么好的皮，可是要活剥才有灵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在段梦听来却是如雷贯耳，只觉心底一阵发慌，几欲呕吐，禁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将脑袋转向一边不想再看，却仍是暼到了方大人手肘用力向前一捅然后向下划开的动作，紧接着一声痛苦的嘷叫就响彻了整个庙宇。

　　段梦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那声音像是一把利锯，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不由得紧闭双眼捂着耳朵蹲下身子，想要赶紧从这幻境中清醒过来，奈何那皮肤被剥离□□的刺啦声却仍旧清晰地回荡在他耳畔，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令人绝望，如堕地狱。

　　快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让我脱离这该死的绝望。

　　一个声音浮现在他心底，遥远而又熟悉。

　　段梦皱紧了眉头，还不待细想，就听一声怒吼从旁边传来，瞬间与那声音融为了一体。

　　“你们给我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