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89、误会

　　林志远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停在楼梯上的身影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加快脚步窜到了二楼，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像是揣着什么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林志远在书房内看着书，张子冲站在他对面帮他磨墨。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张子冲有些迟疑地打破了沉默：“大少爷，还有一个多月又要到品新酒会的日子了。”
　　“恩。”

　　“您上回不是说这一轮涚酒要加上一道那什么清什么泲的工序么？”
　　“恩。”

　　“那这几日是不是就应该开始了？”
　　“再说吧。”林志远用手敲打着书页，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段梦有些好奇地凑过去，见他手中捧着的倒的确是一本酿酒相关的书籍，被翻开的那一页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些注意事项。

　　他随意地瞥了两眼，很快就找到了张子冲刚刚并没有说清的工序。

　　“凡酒初成皆浊，以清者和而泲之......以求生态之美，自然之香，不苛刻，不强求......”

　　林志远盯着这句话，手指轻轻敲打在不强求三个字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就听对面张子冲的肚子发出一声绵长而古怪的声响。

　　“大少爷，我中午吃多了...想去茅房...”他停下了研墨的动作，有些窘迫地抬头看向林志远。
　　林志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是抬起手来挥了挥表示知道了，于是张子冲便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房。

　　段梦眨了眨眼，这才觉出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原是之前在张子冲的幻境中就曾经历过一遍，如今想来，还能记起后续。

　　那家伙冒冒失失地冲下楼，结果不小心撞上了林夫人，于是被委派给门口的小子送一份订货单。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今早林氏夫妇谈话中提到的赵老板要的提货时间。

　　等等，赵老板？

　　段梦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赵老板不正是王武的顶头上司烟行老板在接一些见不得人的单子时所用的化名么？

　　虽说姓赵的并不止他一人，但若说这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可若不是巧合，那他们早上提到的“那件事”岂不就是......

　　尽管之前段梦就已经在王武的幻境中得知这事林氏夫妇都是知情者，但在真真切切听到事实后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难过。

　　段梦转头看向林志远，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还皱着眉头捧着书卷，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变故毫不知情。

　　若是没有林梦远的出生，事情还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么？

　　想到林梦远，段梦禁不住愣了愣。
　　说起来，林夫人虽然把那封信交给了张子冲，但最终却并不是由张子冲给王武的，那原因正是——

　　段梦两三步走到窗边，正好看到楼下的张子冲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了林梦远，作了两个歪歪扭扭的揖，随后转身便冲向了茅房。
　　林梦远在原地揣着手炉目送他远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进屋提出一小坛酒来，绕过回廊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照这样来看，林梦远其实只是顺道帮忙送了封信，根本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只是王武一直对这笔单子抱着成见，才会误把林梦远也算在了知情者之内！

　　想通了这一点，段梦顿时感觉心中畅通了不少，几乎是想立刻就将这个发现告诉身边的林志远，却在拍他肩膀触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此时身在幻境，根本就无法与旁人交流，于是刚刚那股畅快感顿时就消减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焦。

　　若是照这样发展，难道这个误会就一直这么继续下去？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因为段梦根本无法让这幻境中的事物发生任何改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有时候过于清醒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就这样，段梦怀揣着心事又随林志远度过了一段时日，眼看着品新酒会就要来了，林志远酿酒的热情却并没有以前那样高涨，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糊弄着，似乎已经对争夺他们小辈间的头筹失去了兴趣。

　　这一日，林夫人突然将林志远叫道了身前。

　　林志远微微低垂着脑袋走了过去，料想自己应该又是哪里没有做好惹她生气了，却听林夫人道：“小志啊，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听了她的话，林志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倒不是因为话的内容，而是林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话了，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相信。

　　“怎么了？你爹这段时间不在家，难道不该由你担起一些责任么？”
　　林夫人似乎心情不错，言语间甚至还带着笑意：“我们家前些日子向邻镇的赵老板定了一批很重要的货物，今日已经备齐了，这是地址和清单，你能帮忙去取一趟么？”

　　段梦在听到赵老板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心知不好，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林志远却毫不知情，只沉浸在母亲突然对自己改变态度的喜悦中，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那两张纸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于是林夫人便将装着银两的褡裢交给他，并将他送到了房间门口，叮嘱道：“可别走错路。”

　　“知道了。”林志远满口答应着，难得地露出了这段时日来第一个不那么勉强的笑容，去院子里牵马了。

　　看着他的笑容，段梦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后面的事情果真和段梦上次在王武的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王武并没有杀死林志远，而是在山中寻了一具尸体代替他扔入了烟水河中，随后便将林志远绑到了他和王小文落脚的小镇中，计划着三个人一起逃走。

　　林志远早就在他们从小屋出发前就将剩下半包迷药从褡裢中摸了出来，一直捏在手心，本想用来对付王武，却在犹豫一番后决定悄悄离去。

　　他停在一个岔道口，在前面的王氏兄妹走远后才缓缓转过身子，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可他才没走多久就遇到了另一个与他一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朝这边迎面走来。

　　林志远一惊，停下了脚步，倒也没有后退，只是稍稍垂下了脑袋，将脸颊隐没在了宽大帽檐的阴影中。

　　由于此时夜色正浓，那人看不太清，估计是把林志远当作了同伴，上前一步在他身边低声道：“都怪藜芦那家伙说什么有她看着，差一点就让人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朝着巷子另一侧看了看，冲林志远抬了抬下巴：“你从那边包过去，咱们要在他们出城前拦住他们。老爷说了，留则生，走则死！”

　　林志远怕被认出，不敢出声，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刚刚黑衣人指点的方向而去。
　　他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一声风响，悄悄回过头，发现那人已经不知所踪了，这才靠着旁边的墙壁长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那人和他的同伙应该都去追赶王武了，此时应该是逃走的最佳时机，林志远却莫名地犹豫了起来，最后索性豁出去一般甩了甩脑袋，又顺着王武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这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好在还算是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变故，等他再次见到王武时，就见对方已被揍得奄奄一息，却仍不服输地靠在墙上，面对着最后一个黑衣人。

　　这场景倒是与多年前某位姑娘与几个男孩打架时的场景有些相似，不过比起当年可要硬核多了，上的都是真刀真枪，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林志远站在阴暗的拐角，靠着身后的墙壁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随后趁着王武与那黑衣人交谈的当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用最快的速度将捏在手中的半包药粉用力捂在了黑衣人的脸上，直到那人失了反抗的力气才松开手来，这才发现自己在这初春的寒夜里竟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林志远将倒在他怀中的藜芦轻轻放到地上，环视了一圈，可并没有看到王小文的身影。
　　正担心着，就听王武低声说了句什么，忙回过头来，却见那厮不光没有丝毫紧张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禁不住有些生气地走上前去踹了他一脚道：“有什么好笑的，还自称刺客呢，才一会儿没见就差点被刺了。你妹妹呢？”

　　“出城了。”王武说着有些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扶我一把。”

　　他们二人搀扶着出了城，与王小文汇合后，三人一起在一处偏僻的小镇子开起了一间小酒馆，虽算不上赚了大钱，倒也渐渐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不过怕万一被人认出，为了安全起见，林志远几乎从不在客人面前出现，只操办些算账，酿酒之类的内务，招待客人及购置货物之类的事情都交给了王氏兄妹，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以为这小店只有兄妹二人在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