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73、凶兽

　　段梦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被那大狮子轻轻叼在嘴里，穿过林立的楼房，在半空中飞驰着。

　　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紧紧拽住了大狮子脖颈间蓬松的鬃毛，小心翼翼地向下看了看，在隐约看到熟悉的地表后稍稍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穿越到什么奇怪的空间之中，仍在居住的小区里，距离他家的那栋楼不过百来米。

　　夜已经深了，周围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像是无声地窥伺着他的眼，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雾气。

　　段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丝亮光，联想到这几天来阴云密布的天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宁静月色应该也只是尹玖做出的幻象。

　　那家伙不惜做到这一步也极力想要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呢？

　　段梦忍不住侧头朝着自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一只黑色的大猫在楼房间几个灵活地跳跃，飞快地朝着这边追了过来，身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熠熠生辉，亮得可怕。

　　——正是尹玖。

　　“还给我！”他一声低吼，怒气化为几道漆黑的利箭向着这边飞了过来。

　　大狮子左绕右绕地闪身避过了几轮，最后还是不慎被击中了后腿，从喉咙口发出一声哀鸣，动作滞了一瞬，于是背上又中了两箭，却仍旧没有停下，而是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别打了！”段梦被满目的鬃毛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喊了一声，挣扎了两下想从大狮子嘴里脱出身来：“放我下来！”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大狮子仍旧倔强地带着他前行，而尹玖也没有停下越来越密集的攻击。

　　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并不算远，不一会儿那大狮子便像看到了终点的运动员一般，猛地朝着前方的一个小院子斜斜地俯冲了下去。

　　眼看着他们就要撞到院子中央的一颗枝杈横生的老树上，段梦却感觉原本叼着他的力量突然一松，接着整个人便从约莫十米的半空坠了下去。

　　不过他并没有像一颗陨石一样直接砸到地面，因为树下有人稳稳地一把接住了他。

　　“真可惜。”

　　竹一将段梦放在树下的石凳上，随后转身信手拈花般用修长的手指夹住了不知从哪里飘落的半截纸片，凑到眼前看了看那像是被烧焦了一般黑漆漆的边缘，摇摇脑袋叹了口气。

　　“为了画它我可是折了将近十支笔呢。”

　　段梦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被带到了南柯庙后面的小院子里，而那叼着他的大狮子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漫天飘落的细碎纸片，有的上面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线条和墨迹，似乎是被人撕碎的大幅画稿的残骸，有些凄凉地撒了满地。

　　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对面镶着瓦片的庙顶上，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冷冰冰地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还给我。”尹玖盯着竹一，一字一句地重申道。

　　竹一气定神闲地暼了段梦一眼，道：“不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尹玖明显被噎了一下，向着段梦看了过来，却又有些心虚一般快速移开了视线，喉咙里发出了威胁般呼噜噜的声音：“那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说完他不再犹豫，向前一跃便朝着段梦扑过来：“阿梦，跟我回家！”

　　可他向前伸出的肉垫并没有如愿碰到段梦的肩膀，因为竹一突然拔出了腰间的竹萧挡在了他们中间。

　　“心结宜疏不宜堵，这位道友，用强恐怕不合适吧。”

　　“多管闲事！”

　　尹玖刷地亮出了爪子，反手就朝竹一招呼了过去。竹一一仰头躲了开去，二人就在不大的院子里打了起来。

　　段梦站在一边看着二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几次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内心也正天人交战，乱成一团。

　　眼前的巨兽冷漠暴戾，浑身上下充斥着疯狂的气息，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形象似乎相去甚远，段梦已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尹玖真正的样子。

　　虽是这样，但他此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惊讶或恐惧，倒不如说是焦躁不安更加合适。

　　这感觉十分奇妙，一方面他似乎被尹玖的疯狂所吸引，希望他们打得更激烈些，最好能拿出毁天灭地的气势，将一切破坏殆尽。另一方面他又受到内心理智的煎熬，希望眼前这一幕能立刻停止，让他继续过回原来那种岁月静好毫无波澜的普通生活。

　　这两种矛盾的冲动在他脑中互相碰撞，毫不相让，可段梦的心底却清楚的知道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实现。
　　他既无法回到想象中的过去，也接受不了支离破碎的未来。

　　这令人绝望的认知让段梦头痛欲裂，恨不能立即睡过去来逃避眼前的一切，却在恍惚间仿佛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真相就在这里，找到它，就能结束一切......”

　　与此同时，竹一与尹玖的争斗也渐渐分出了高下，只见尹玖眼中红光暴涨，周身萦绕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黑烟，看上去几乎快和一周前出现在公交车中的梼杌一般模样，可仍是在竹一挥舞的长萧下节节败退，似乎是体力不支，腾挪跳跃间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他们从院子打到屋檐，又从屋檐打到树梢，最后尹玖一个重心不稳，在踩断了一小截树枝后重重地摔了下来，竹一紧随其后，轻盈地落在他身边。

　　眼看着竹一手中的竹萧就要击中尹玖的要害，胳膊却被不知何时赶上前来的段梦给拉住了，于是力道一偏，将旁边的石桌砸了个粉碎。

　　段梦被他带得一个趔趄，险些坐倒在地上，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就见尹玖已经一个翻滚立了起来，咳嗽了两声，面露喜色地睁大了眼睛朝段梦看了过来。

　　“阿梦......”

　　可段梦却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听了他的话，尹玖眼中的光芒几乎像是狂风中的烛火，瞬间就熄灭了下去，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那一贯笑眯眯的模样，声音却是有些僵硬。

　　“我不勉强你，但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接着他又看向旁边的竹一，眼底流动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他后退了两步，整个身影隐没在建筑的阴影里，像是洇开的水墨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

　　小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段梦怔怔地盯着尹玖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就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道友，他都走了，要不你先把我松开？”

　　他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由于担心竹一会再次对尹玖发起攻击而一直钳着竹一的胳膊，忙松开手来后退两步，道了声抱歉。

　　竹一却并没有在意，只是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地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你们俩认识多久了？”

　　段梦愣了愣，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尹玖的时候好像也是在这所小庙里。
　　那时才刚开春，庭中的梨花开得正好，没想到转眼已是冬季，也不知来年还能不能再和他一起来看看这一树繁花，禁不住感慨万千。

　　“大半年了吧。”

　　“不到一年么？”竹一若有所思地抱臂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这对妖的寿命来说不过须臾，看你们的关系，我本以为你们认识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不过他也并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一点，而是抬起头来继续问道：“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他是妖，那么你对他了解多少呢？”

　　这两个问题连着听起来就有点像是在打听嫌疑犯人的信息了。段梦有些不悦地摇了摇脑袋，没有吱声。

　　仿佛看出了他的抗拒，竹一挑了挑眉，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并抬了抬手示意段梦也坐到他旁边：“不想说也罢，要不我们来聊一聊上次见面时候的事情吧。”

　　由于还没有从之前那股焦躁不安的感觉中脱出身来，段梦本想着先找个理由离开这里一个人静静，却在听到竹一的话后改变了主意。

　　只见他飞快地走过去，在竹一对面坐了下来，隔着已经碎成一堆石块的桌子问道：“你是指几日前的那个梦境？”

　　“你认为那是一个梦境？”竹一饶有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一手撑在翘起的膝盖上。
　　“为什么？”

　　段梦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虽然他早就发现他经历的这些相互串联的场景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却仍旧本能地将它们归为了梦境，甚至不怎么愿意提起，仿佛这样它们就能如同真正的梦境一般随着他的醒来而消失在脑海中，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些有关梦魇的记忆不光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反而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每每回忆起来都真实得令人感到害怕。

　　见他沉默了半晌，竹一笑了笑，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期待他的答案，只是稍稍顿了顿便接着说道：“上次我是借着纸兽介入，所以没能看清。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