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120、番外

　　就这样又过了月余，院子里的梨花都已经落光，换上了翠绿的叶子，小玖和段梦也渐渐熟悉起来，有时甚至还会一起出门到河边玩耍。

　　这一日，小玖正挽着裤腿在河边的浅滩上摸鱼，恰巧有村里的孩子路过，看见他，远远地招呼道：“小九！好久没见你了。”
　　“你每次都说是溜出来，我们还以为你被关禁闭了。”
　　“没想到竟然一个人抓鱼不叫咱们，太不够义气了！”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上前来，蹲在岸边开玩笑似的朝尹玖撩着水花。

　　“我正准备跟你们说呢！”小玖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抓起了一条想要从他脚边溜走的鲫鱼，笑眯眯地朝他们走去：“我见到阿梦了！”

　　“阿梦？那是谁？”一个孩子不解地问道。
　　“边走边说！”另一个孩子一把将小玖拉上了岸，兴奋道：“我们现在正要去村北段婆子家探险，你要不要一起？听说那里晚上闹鬼哩。”
　　“为防万一，我还带上了......”

　　“别去！”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话，几个孩子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站在岸边树荫下的段梦，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妖...妖怪！”
　　“真的有妖怪！”

　　“别怕，阿梦他不会吃了你们的。”小玖还想解释，就见其中一个孩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来，看也不看便直直地怼向前方，几乎是闭着眼睛叫道。

　　“别过来！我这里可有张天师给我的符咒！”

　　随着他的话语，那黄纸上果真缓缓浸出了火红的符文，像是在燃烧一般刺痛了小玖的眼睛，令他感到一丝眩晕，而在他身后的段梦则上前了几步，厉声道：“别去我家！”

　　“啊！”对面的孩子被他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符纸便掉到了地上。
　　其他几个孩子看见纸上显现的符文，瞬间变得更加惊慌失措。

　　“天师说只有遇见妖怪咒文才会出现！”
　　“他真的是妖怪！”
　　“快跑！”
　　“小玖，别愣着了，快跑啊！”

　　孩子们转身就跑，其中一个还拉了小玖一把，却只是把脚步虚浮的小玖拉倒在了地上，在拖了两下没能拖起后，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在恐惧中也只是撒手跟着大部队落荒而逃了。几个小小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段梦走上前拾起那张符纸揉成了一团，随后将小玖扶了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小玖晃了晃仍有些眩晕的脑袋抬起头来，就见段梦的脸色似乎比平日还要苍白。

　　“......没事，死不了。他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怕你？”他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抬手安慰般拍了拍段梦的肩膀，却被一把拂了开去。

　　“怎么了？”
　　眼见段梦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小玖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你的脸......”段梦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你真的是妖怪！”

　　小玖愣了愣，有些后知后觉地测过脑袋，瞥见了河水中自己的倒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符咒的缘故，此时他整个脑袋正缓缓恢复兽类的形状，看起来格外可怖。

　　他晃了晃脑袋，抬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道：“阿梦你别怕，这估计是那符咒的影响，过一会儿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段梦突然拾起脚边的小石头朝他扔了过来，尖锐的石子边缘划过他的手臂，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小玖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来，就见段梦正皱着眉头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看着他，声音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有些微微的颤抖：“妖怪！滚回山里去！”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是......”小玖有些委屈地试图反驳，却被段梦再次扔来的石子止住了话头。

　　“你不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怕我吗！”段梦紧攥着拳头，一反平日淡然的模样，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只是外貌与他们不同，而你甚至连人都不是！”

　　“快滚回山里去！”
　　“滚回山里，然后永远也别下山了。”
　　“要是再敢下山，我就叫道士来抓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埋头朝小玖丢着石子，似乎是连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小玖被段梦攻击得连连后退，既难过又疑惑，不明白段梦为何突然翻脸，自己又到底为何要被驱赶。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刚刚那符咒的影响还未完全散去，令小玖有些晕晕乎乎的。
　　他被小石子砸得心头火起，索性也拾起一块石子朝段梦丢了回去，嚷道：“你才是妖怪！谁稀罕大白天不睡觉来找你！”

　　说罢他一个转身，两三下越过小河，头也不回地朝山中而去。

　　段梦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小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间，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在原地坐了下来，直到夕阳几乎要完全隐没在山间才站起身来，缓缓向回走去。

　　他穿过门扇都掉了一半的院门回到家中，小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响。

　　此时已经快要入夏，空气里浮动着一丝燥热的湿气，天色渐暗，不大的小院子里竟嗖地亮起几簇幽蓝的火光，有些渗人地浮动在半空。

　　段梦深吸了一口气，穿过那些幽光走到中央的梨树旁，从一个不起眼的树洞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的十来朵雪白的花朵，像是安下心来一般抿了抿嘴。

　　这是小玖带来的，说是叫做梦魂花的花朵，据说每一朵都能让人做个美梦，段梦舍不得乱用，于是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他抱着盒子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抬头望向有些残破的院墙，浅色的眸子仿佛透过时间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王瘸子又因为输钱不满而拿自己老婆出气，也不知是输了多少，那一日他出手格外狠毒，将那根歪歪扭扭的拐杖抡得浑圆。段梦本想上前拦住，奈何身子瘦弱使不上力，很快便成了王瘸子的下一个目标。

　　一片混乱中，段婆子突然满脸痛苦地捂着胸口倒了下去，段梦一眼瞥到，发狠地踹了王瘸子一脚，挣了开来，扑到段婆子身边，想要将她扶起，奈何段婆子将全身缩成了一团，根本拖拉不动，只得回头寻求王瘸子的帮助，这才发现王瘸子在他刚刚的一踹之下摔了一跤，脑袋撞到了桌角，此刻也是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娘，娘！”
　　段梦摇了摇段婆子，没有得到回应。她和王瘸子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砖上，让之前吵吵嚷嚷的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段梦有些呆呆地跪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太阳西斜也没能等到他们其中一人醒来，于是便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摘下了被当做头巾裹在脑袋上的粗布条，打算在院中的老梨树上自我了结。

　　彼时阳光正好，照得满树雪白的花朵像是轻飘飘的梦境，段梦盯着那摇曳的花枝看了半晌，几乎是无意识地自言自语道：“人生至此，若真有神明，在最后的最后，请赐我一个美梦吧。”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自嘲般叹息了一声，刚想将绳子挂上树梢，却听破旧的院墙处传来一声闷响。

　　“谁？”段梦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就看见了骑在墙头的黑衣少年。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段梦的回忆，有人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闯了进来，纷乱的脚步声回荡在不大的院子里，跳动的火把晃花了段梦的眼睛，有嘈杂的声音如海潮般不断涌来。

　　“你确定是这里？”
　　“妖怪在哪？”
　　“天呐，他已经杀了段婆子和王瘸子！”
　　“尸体都开始发臭了……”

　　段梦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小盒子中散发着微光的白花全部塞进嘴里，尽数吞了下去，随后站起身，从树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神明啊，请你让美梦长存，噩梦远离，带我脱离这绝望的深渊！

　　“在那！”
　　“天呐太可怕了！”
　　“这眼睛的颜色！是妖怪没错了！”
　　“符咒有反应了！的确是妖怪！”

　　鼎沸的人声迅速地朝这边涌了过来，伴随着声音的，还有钝物和不知名的器具击打在身上的感觉，火辣辣的，仿佛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吞食了那白花的缘故，段梦并没有感到疼痛难忍，只感觉意识像是飘起来一般，正缓缓剥离自己的身体。

　　他眨了眨眼，用最后一丝力气扭头看向远处静立在夜空下的山脉，逐渐暗淡下去的视野中仿佛再次出现了小玖那张笑起来格外动人的脸。

　　段梦布满血污的嘴角蠕动了几下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一双浅淡的仿若星子一般的眸子缓缓失去了光彩。

　　——抱歉以那样的方式和你告别。
　　——别再下山了。
　　——若是还有机会遇见，下一次就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