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111、阴阳

　　“你竟敢，竟敢对他......！”尹玖双目赤红，全身上下携裹着一团不断翻滚的黑色雾气，几乎是要将他完全淹没。
　　他的右手已化为兽爪洞穿了方天戟的胸口，但似乎还不解气，于是又狠狠一爪挖开了他的肚子，咬牙切齿地几乎将方天戟一分为二，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孽畜！”杨玄光厉喝一声，扬手就朝着尹玖攻了过来，尹玖却像是失去了感官，只是不住地撕扯着他面前的方天戟，甚至都没有躲避，任那攻击直直地落在背上，直到最终难以坚持，呕出一大口血来，缓缓跪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离开了尹玖的力量，之前天边现出的一现天光又微弱了下去。

　　“放开！”被薅住尾巴的梼杌回过头来，脑袋大的爪子直接冲着竹一招呼了过去。

　　“你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竹一一偏头轻巧地躲开了，在听见杨玄光的惊呼后顺势看去，就见尹玖半跪在地上，正紧紧地将失去意识的段梦揽在怀里。
　　而从段梦背后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出的，却不是刺目的鲜血，而是浓黑的液体！

　　那液体仿佛有思想的沼泽一般，在段梦雪白的袍子上蔓延开来，渐渐攀上抱着他的尹玖的肩膀，很快就将二人包在了里面，甚至仍不断地向着四周扩散，像是要吞噬一切。

　　竹一皱紧了眉头，听见梼杌在他身后看好戏般低笑道：“不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原来那家伙早就变成魇了，只是靠着最后一丝执念维持着状态啊。”

　　“那这梦境......”竹一心头一跳，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一个东西猛地朝他飞了过来。他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旋身想躲，却在瞥见那东西的样子后停下脚步，伸手将他接住了。

　　“疼疼疼......”虎子有些狼狈地捂着胸口，龇着一口锋利的牙齿哼哼着，嘴角挂着一丝血痕，脑袋上甚至还冒出了一对兽耳，此时正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竹一身后的梼杌本想趁此机会偷袭一发，却在看清竹一拎着的虎子后睁大了眼，喃喃道：“这是饕......”

　　他的话音未落，从虎子飞过来的方向就冒出一阵刺目的光线，仿若初升的旭日，几乎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除了那片从段梦身上溢出的黑暗沼泽。
　　那沼泽上方笼罩着浓郁的黑色雾气，以石碑为界，与白光遥遥相对，竟是将这一方空间硬生生分为了黑白两半。

　　梼杌瑟缩了一步，像是畏惧这光线一般低吼了一声，转身跃进了那片沼泽的范围。
　　竹一使劲眯起了眼睛，才看清那刺目的光源果然是那只白猫。

　　失去了意识的压制，它迅速地膨胀起来，九条尾巴像是扇面一般在身后展开，似乎要将体内所有的能量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在这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其他的异变也在不断发生着。

　　那黑色的沼泽像是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从深处传来连绵不断的绝望的嘶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那看不见底的黑暗中拔身而出。

　　而沐浴在白光中的区域则肉眼可见地变得草长莺飞，仿若人间天堂：
　　愣在原地的杨玄光身上换上了官服，身后影影绰绰显出好几十个随从的身影；被竹一放在地上仍有些晕晕乎乎的虎子四周，出现了大量叫不出名字的美食；竹一身边也缓缓现出一个人影，正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馨香，安抚着人们紧绷的神经，仿佛所有美梦都能在瞬间成真。

　　这安逸的天堂与对面可怖的深潭交相辉映，欢声笑语与哭喊悲鸣交织在一处，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

　　整个空间的震动愈加剧烈，以至于黑白交界处都出现了一道裂缝，透过那道裂缝，甚至可以隐约看到远处的群山以及逐渐变亮的天空。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竹一一挥竹萧，打散了身边正在成型的人影，努力站稳了身子，就见云叔正站在中央的石碑旁，翘首看向远方那一线愈来愈亮的天光。

　　他一半身子笼罩在光明中，一半身子隐藏在黑暗里，一双眸子亮得可怕，脸上显示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狂热，似是在期待，又像是在恐惧。

　　“你要做什么！”竹一心底一跳，在一片嘈杂中冲云叔大声问道。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看来关键果然还是要在最后切断意识体的控制。”
　　云叔低声笑了起来，仍紧紧地盯着那一线天光，仿佛自言自语道：“这幻境已是九九八十一纯阳之至，即将转阴，那现世的太阳就要升起，即将转阳。梦境连接阴阳，若是我把它们统统倒转过来，又将如何呢？”

　　“你疯了！”竹一握紧了拳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阳世遍寻不得，想必应该是在阴界了。”云叔嘴唇翕动，声音不大,竹一却莫名在一片世界崩塌般的轰响中听清了他说的内容。

　　“或许我想找的东西与你一样......”

　　云叔说着回过头来，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向竹一。
　　恰逢此时第一缕日光已攀上山峦，越过清晨的薄雾，穿过梦境的缝隙，正好照在云叔身上，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光。

　　竹一睁大了眼睛，见那苍老的身影在日光的照射下竟逐渐拉长，缓缓勾勒成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又仿佛幻觉般转瞬即逝。

　　他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般喃喃道：“陆......”

　　“陆云！”
　　另一边被美梦幻境拉扯着的杨玄光大吼出声。

　　他一把挥开了身后试图围拢上来的面目模糊的随从，一边朝着云叔的方向冲了过去：“你不是我师祖！你把他怎么样了！”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云叔已经在这第一缕日光中将手按在了身边的龙鳞石碑上，唱响了古老的咒文。

　　“上下无常，进退无恒，今以日出之时为界，两仪之梦为轴，梦中之魂为引，死者回魂，生者长眠，天黄地玄，逆转阴阳。”

　　他的话音落地，四周静了一秒，宛如时间凝滞，接着在下一个瞬间，他们所在的整个梦境空间竟像是某种机关启动了一般缓缓旋转了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也霎时间变得阴云密布，遮住了即将东升的旭日，天色渐暗，仿佛此刻并非日出，而是日落之时。

　　随着最后一线日光消散在空气中，黑暗中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嚎叫，大地也不住震颤了起来，似乎那些阴界的怪物随时都会破土而出，将阳世变为地狱。

　　梦境的崩塌还在继续，众人身处的幻境已隐隐约约显示出现实的模样。他们正身处在南柯庙破败得不成样子的庙堂中，隔着自己躺倒在地熟睡的身体，与唯一站立着倚在石碑边的云叔遥遥相望。

　　“停下！”
　　杨玄光一步跨过自己昏睡在地的身体，欺近石碑，扬手就朝着云叔仍按在石碑上的胳膊劈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手竟直直地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云叔不闪不避地立在原地，看着杨玄光逐渐变得错愕的面庞，淡淡道：“阴阳相推就像流水，一旦开始便很难截断。”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来，看向胸口那只透胸而过的手掌，似乎叹息了一声，扭头对同样欺近身前的竹一接着道：“而你们这些梦中生魂已作为祭品，将在阴阳逆转的过程中燃尽最后一丝能量，以确保仪式的完成。”

　　“怎，怎么会！”杨玄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看向自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的手臂，惊恐地奔向自己躺倒在地的身子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唤醒，有些崩溃般冲竹一叫道：“我们被困在梦中了！”

　　竹一皱紧了眉头。
　　他没想到真有人会疯狂到使用古老的阴阳逆转之术，一时大意竟被困在这梦境中，无法对现实造成任何干涉，甚至即将成为逆转的祭品。
　　而之前在日光下一闪而逝的幻觉也让他产生了些许动摇。

　　这云鬼到底是谁？
　　他所说的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此时他们所处的梦境已旋转过半，现实中的大地上也迸裂出一条条裂痕，已有不祥的黑雾及数不清的黑影从中冒出，旋即惨笑着四散而去。

　　地狱的大门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