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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金屑 ...

  •   康王被围困在淮安三月,隔着城墙都能闻见浓重的死气。护城河的水尸臭熏天,晚上能听到城里百姓饥寒的哀嚎。

      聂秋人不知道权正此时在经受什么,但凡不傻,康王他们就该知道他们中间出了叛徒,而这叛徒昭然若揭。
      她压根不去思考,也不想知道,只是在城外领着军队一次次地攻城,再一次次地被打回来。淮安城被这么一直围到了夏至。

      康王不愧是天下之大害,死也要拉着全城百姓一起死。

      “我去攻城,”聂秋人觐见天子,单膝跪在地上主动请战,“不能这么下去,淮安二十三万百姓怎么办?”

      皇帝坐在案几之后,她只能看到他明黄的鞋面,还有慢条斯理的声音:“朕已特许李将军拨出一部分粮草,送到东城门去了,就看四弟肯不肯要。”

      聂秋人按在肩甲上的手指微微扣紧。
      自开战以来,损耗兵力、钱粮无数,皇帝早就不想在费财了,只想守在外面熬死他们,时不时有限地送点粮食,等着城中内乱。
      但是权正……毕竟还在他们手里。聂秋人一刻也不想拖了。

      直到数日之后,天气渐热,淮安城内爆发了瘟疫。

      朝廷军发动总攻,一天一夜之后,攻城将士看到一线黑袍飘扬,那人将康王头颅挂在了南城门上。
      将士欢呼,淮安城门尽开,迎接天子之师。

      聂秋人首当其冲进入淮安城里,跟着武当众人扫荡一圈,四门叛军尽降。但她却没找到权正和那老蛊师。
      收编叛军时,聂秋人拎着马鞭,望着队伍远去。一阵干燥的风吹过,刮来了极细微的人声,她忽然停住,听到了几声压得很低的议论:“老药师真是手段了得……”
      “谁?”
      “老药师,”有人窃窃私语,“咱们淮安几十年太平,怎么突然闹起了虫病……据说康王爷喝了那有虫子的水,就疯啦……”
      “哦,杀康王爷的就是他弟子?”

      聂秋人蓦然掉头,迎风升空,引得下面俘虏纷纷抬头。
      权正此时会在哪?
      她看向城门,城内患了瘟疫之人大多被集结,押出城外。他们军中没人见过这神秘的老蛊师,如果他乔装打扮混出城去,他们是完全无迹可寻的。但是权正那等形貌的男子,如果混出城外,很难不引人注目。

      聂秋人的手轻微抖动起来。权正杀了康王,如果老蛊师也杀了他……

      方立翁察觉到她的内心一波又一波赤潮般的摇撼,内府中元神挣扎,强烈的情感顶得她几欲摇摇欲坠。她在空中僵了半天,根本不敢考虑……万一权正真的死了。
      月夜一别,聂秋人内心片刻不曾安稳,不是在浑浑噩噩的往昔中浮沉,便是在痛不欲生的诘问中煎熬,背过众人,都不得放声一哭。

      怨恨有,绝望有,令自己生厌的挣扎也有。聂秋人无法再对他伸出双手,可是,她不想让他死。

      她拔出剑来,直冲向城中的俘虏营,吓得人四散惊呼。她不理会同门的呼喊,径直扫视了一圈俘虏和病患,就又御剑升空,杀去了康王的住处。

      她在空空荡荡的大宅院里飘荡许久,蓦然间想起权正讲起那老蛊师来,地点都是在“地牢”里。
      这个人之所以无人晓得,也许是因为这老蛊师常年呆在地牢里?

      聂秋人暴躁起来,几乎将整个康王宅院掀飞,最后在一处干涸已久的井口找到了端倪。她面无表情地轰碎了井口,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地洞漫长而潮湿,“嗡——!”密集而尖锐的蜂鸣声杀将过来。聂秋人撑起满身的护体真元,横剑当前,佛挡杀佛一般清扫了这片地洞,遇到岔路口,便重重推出一掌,将这一整片地面都掀翻开来。

      “轰隆!”樯倾楫摧,康王宅院崩碎成了碎木砖石。

      她那架势好似悍妇捉奸,巨大如蚁巢的地道整个展露眼前。聂秋人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人影霎时已在声源处。
      “嚯——”聂秋人血红着眼,一剑破空,朝着蒙面修士旁边那人狠狠斩落下去!

      蒙面修士蓦然上前,徒手一掌荡开刀剑,低吼道:“收手!!!”

      聂秋人充耳不闻,她看清了地上翻滚的那个黑衣人,只一眼,就无比清晰地猜到他就是老蛊师。
      那人面貌奇丑骇人,两只眼又圆又大,分向两边,还有一条细窄的矮鼻梁,也仿佛那些古怪的毒虫。他转着眼珠盯住聂秋人,张嘴笑时,满是白森森的利齿,“嗬,嗬嗬……”

      聂秋人血气霎时冲进脑中,恨不能将此人碎尸万段!她爆裂般的剑光青云直下,大概是此生最快的一回,万条元神之剑将地面砍出了无数裂痕!

      “聂秋人!!!”权正朝她大吼!

      他挡不住她这暴怒一击,只得展开袍袖护住老蛊师,被她正中劈出了一口鲜血,还是不肯让她杀他!

      “让开!”聂秋人被他震飞了剑,赤手空拳狠狠揍了上去,红着眼吼道,“我宰了他!!!”

      权正抓着她不肯松手,连着踉跄了十余步。老蛊师在旁边大笑起来:“真了不得!四奴,你挂念的就是这么个泼妇?”

      聂秋人被权正死死制住,胸膛要爆炸一样起伏着,“你叫他什么?!”

      “四奴,用你们西南官话来讲,就是四奴儿。”老蛊师嘿然道,“你不晓得吧?他可是杀了四个同门兄弟。”

      权正回头一眼,也是血气毕露。他死死地盯着老蛊师,“你不是要我跟你回南疆吗?走啊!”

      “我准你去了?”聂秋人怒吼道,“我准你去了吗?!”
      她一手指向老蛊师,黑发无风自舞,贝齿咬得咯吱作响,“给他解蛊,要么我杀……”

      老蛊师笑道:“你杀老夫,你也得被几千只虫子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嗐,这么娇滴滴的女娃子,见过几千只虫子么?见过活人被竖在沼泽里,被拳头大的蚊子吸成一条干皮么?”
      他摊开手,那里面是一只染血的铜铃,稍一展示便收回掌心,继续轻飘飘地说:“我劝你啊,还是杀了你情郎。我这铃铛一摇,四奴儿能把你碎尸万段。”

      权正的手卡在聂秋人的肩膀大穴上,铁钳一般,聂秋人几次想挣开他,却都动弹不得,两耳灌满了老蛊师尖锐如嘶鸣的声音。

      “情爱有什么意思呢?男人有什么意思呢?”老蛊师尖声道,“你身手不赖,世人眼里也算个美女,男人上赶着娶你,还非要他不可?!哈,我知道你是名门正派,可不,最讲究仁义道德么!”

      “阴沟里的杂碎,”聂秋人缓慢地吐着字,牙缝里满是血气,“——也配说我?”

      方立翁觉得这情景非常可怖,那老蛊师长得可怖,聂秋人的语气也十分可怖。

      “阴沟”两字好像戳中了老蛊师的痛脚。

      他目光死死黏在权正抓着聂秋人的手上,来回搓着那只铜铃,搓得“咯吱”作响,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下出这一步棋子。
      但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说得不错,老夫在阴沟里,两位在太阳底下。太阳底下的人最讲天德大道。”老蛊师说,“我是不配说话,四奴儿,你给她讲讲,你跟着王爷……有没有睡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哇?这些年王爷可待你不薄……”

      权正双手剧烈一抖,几乎是从聂秋人身上弹了开来。

      老蛊师看见聂秋人的神情,好像尝到了难以言喻的销/魂滋味,他那张毒虫一般的脸快速闪现过各种表情,狂笑不止,笑到哆哆嗦嗦得喘不上气。
      他极度兴奋之下,两只大眼光彩闪耀,向面部僵死的权正伸出手,“四奴儿,过来。你和我逍……”

      聂秋人手中多了把剑。

      那把掉落在地上的软剑银芒乍破,就被握在了她手中。

      方立翁身在聂秋人体中,却也什么都看不清——她甚至快过了自己的意识。
      她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老蛊师手里的铜铃,和头颅一齐碎裂,方立翁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情景:没有鲜血,漆黑的浓雾从他劈成两半的身体里喷涌出来,眨眼间笼罩了她全部的视线,那当真是数也数不清的蛊虫。

      这些潮水般的死神,迅速淹没了她。

      聂秋人方才那一剑用尽了力气,连权正都没有拦住她,于是现在她拿不起软剑了,周身每一寸柔软的皮肤都铺天盖地地疼痛起来。湮没神智的剧痛持续了一瞬间,很快所有痛感就消失了。
      她还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蛊虫瞬间就噬光了血肉。

      生死面前,尘世的伦理道德灰飞烟灭,不再无法逾越了。

      活人作了诗书礼乐,教人活下去,教这个世界活着前行。老蛊师说的对,聂秋人活着时,可能永远都原谅不了他,但此刻她有点想破涕为笑。
      权正的面容被黑色的风暴扭曲,飘扬的金屑纷飞钻出衣袍,随后世界完全熄灭了。

      “不要紧了,”她努力想对权正说,“活着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妈蛋,我是小狗,一章没写完。
    这个狗血淋头的故事我写了两万字?????
    前一章我修改了一下相爱相杀的部分,之前写的太肉麻了,着重展示了秋人的S女王属性(其实这也是个bl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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