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东游》我不爱吃布丁

5、狐宴1

　　阿爹和阿娘在虚渺宫由怒转喜一番谋划时，我将在归火洞天拿扫帚清扫地上积的一层灰，本该半月来打扫一次，我给忘了。清扫完，我浸湿了丝帕，细细的擦拭我那具放置在青花石榭床上的狐狸肉身，归火洞天的灵气将养了六百年，萦绕在身体里的寒气不过消散了些许。也不知我当年是如何蠢笨的失了足，才会掉进冰渊里。

　　第二日，我得知，阿爹要将他的四十万岁大寿提前办，已连夜拟好了请帖，派了十来个小侍从一大早东西南北四海六合的送了出去。阿爹精神焕发，和阿娘颇有兴致的下棋喝茶。

　　我们涂山狐族，每隔三万年过一次生辰，每隔十万年办一回寿宴。初初阿娘也是热热闹闹的给阿爹办寿辰，因着阿爹涂山狐帝的声威，九霄仙洲携着请帖参加寿辰的仙家络绎不绝，山精野怪也要来凑一凑热闹，沾一沾仙气。阿娘是个操心的脾性，凡事亲力亲为，亲自张罗，若不让她如此，她定然挠心似的难受，处处放不下。是以，一场寿宴下来，阿娘筋疲力竭，歇在虚渺寝宫啥也不管了，一连好几天，不给饭吃，我们姐妹四个蹲在厨房灶台下把个胡萝卜啃得甚欢，甚凄凉。

　　阿爹疼惜阿娘，从此便不办寿宴了，只生辰时与阿娘，还有我们姐妹四个，取一坛百年杏花酿，一桌子阿娘做的好菜，高高兴兴的一家人吃顿饭。如今阿爹要办四十万岁的寿辰，还是阿娘的主意，这般作妖，请帖洒遍九霄仙洲，阿爹甚少往天族走动，是以一概散仙下仙均叫不出名号，难免拟不上请帖，但阿爹发话了，但凡诚心贺寿，涂山欢迎之至。看来我们姐妹四个又要去扒灶台啃胡萝卜了。

　　听二姐说，阿娘一直对那次寿宴心有余悸，加上这次更为盛大，所以，阿娘请了族里远近闻名的厨娘掌勺。我有所耳闻，这名厨娘是只胖胖的灰狐狸，是绥清的二姑，尤擅长烹饪之道，我二姐与她来往甚亲密。天下间没有她不会做的菜，且菜品精致，就是蒸馒头也比别人做的好吃，比那天宫的御厨手艺还要好，且为人和善，往年七八月份的时节，我受用了不少的酸梅汤。

　　阿爹的寿辰设在和敖绱娶亲的同一天，甚妖。我听大姐说，那东海除了龙君两家的亲系，余下受邀的仙家均安排了仙童捧上贺礼，于婚礼当天赴东海。至于那些仙家本人自然是拿着我阿爹的请帖，亲携厚礼参加寿宴。阿爹难得办回寿宴，至于敖绱，下次成亲再去也不迟，那些个散仙自不必说，如此一来，东海那厢的喜事可以预见的凄凉。这便是阿娘出的妙宗，给我出气。我阿娘的性子素来大度谦和，与我阿爹甚融洽，如今也叫那东海龙君一家子气得不大度，出损招，东海龙君甚有本事。

　　终归是我阿爹过寿，虽然提前了两千年，作为他亲生的小狐狸，我出了涂山拈一朵瑞云往古贺泉而去。往年，杏花盛开的时节，我在杏花谷用竹篮收集了一筐花瓣，存在莲湖底没舍得用，若得古贺泉泉水来酿酒，芳香扑鼻绕十里，泉清酒洌，口感独妙。阿爹最爱喝杏花酿，我正好酿一坛贺寿。

　　中途受二姐所托，要去看一看灰狐狸绥清，将二姐新做的几样小菜点心带去给他。我想起往年莲子成熟的时节，想要讨二姐一碗莲子粥，二姐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刻今，我拎着手里颇重的食盒，内心中难免郁结。也不知绥清这个整天只知道刨木头，眼睛里只有木头的家伙，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有我二姐这般的佳妙狐仙姬放在心尖尖上的惦念。

　　想当初，九霄仙洲不少年轻有为的男仙思慕我二姐，偏生我二姐一个也瞧不上，瞧上了拿着一个风车逗一群小狐狸玩的绥清。我二姐算得上口齿伶俐，脑瓜子活泛，独独见了绥清便脸颊泛红，舌头打结，话也不会说，于是便时常托我去找绥清讨一些木头做的小玩意儿。

　　虽然，绥清是块万万年也不开花的木头，我二姐对他的一番心思，连阿爹都看出来了，偏他就是不知道。诚然，他的木匠手艺十分精湛，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就是比别家好，就连九霄天的匠仙隔三差五也要来涂山向他讨教。初初我年幼时在阎罗大殿用六道轮回册烤地瓜，酆都大君便是请的绥清修缮大殿。四海六合有不少人找绥清做家具，他向来接活看心情，瀛洲岛君曾派人抬了两箱金银珠宝找他做一件漆红鸳鸯绘金缭纹妆台，好拿去讨好美妾，绥清一口回绝。集市上卖鱼的老棕熊，拎着十只香酥酥的烧鸡和一壶好酒，找绥清做一张绣床给闺女作嫁妆，他答应了。

　　一来二去，大家也摸准了他的脾性。二姐每每找他讨小玩意儿，他都很大方。二姐欣喜之余，总要亲自下厨做一些可口吃食，再托我送去，算是答谢。也不知这头灰狐狸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本狐姬成了跑腿的。

　　绥清住的几重木屋子离得不算远。我拎着一盒吃食站在院内，不见他的身影，倒是屋前有一堆山高的木头屑动了动，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来，抖了抖身上的木屑子。不是灰狐狸绥清还有谁。我不禁为我二姐郁结了一把。初初，二姐编了个问题，准备去探听绥清的口风。二姐的问题若按正常的路子走，便是这样的：你喜欢什么动物。若绥清说喜欢狗，二姐便小狗似的水汪汪的叠着爪子，说，我也喜欢你。不管绥清说喜欢什么，二姐都能凭借天生的优势一招制胜。

　　可对方毕竟是绥清。所以，当我二姐蓄势待发，问他喜欢什么动物时，这只灰狐狸头也没抬，道：“木头。”于是，我二姐石化了。

　　好在，她恢复的快，重振旗鼓，有段时间，我给绥清送去的食盒，里面装的点心都是鸳鸯芙蓉卷，一连送了大半个月，绥清终于有了动静，托我转告我二姐，原话是：“因难得见有女子喜爱木艺，故对你二姐十分大方，每每讨要小玩意从不吝啬，只是，你二姐近来忒小气，两块花里胡哨的卷子塞牙缝都不够，以后还是送烧鸡来吧。”

　　二姐又石化了，恢复后，采下了莲湖中央那株夫妻穗，装在盒子里，让我送了去。这回，绥清来找我二姐，十分的严肃，“恒姬，你送我的麦子该怎么吃。”从此，二姐再也没有花费心思。天长地久有时尽，唯有相思无尽处。二姐打定了主意和绥清慢慢磨，一磨便磨到了现在。

　　我将食盒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子。绥清鼻子倒灵，闻着味便知道是小鸡炖蘑菇，须臾间已从那堆木屑里来到桌前，打开了食盒，一双狐狸眼光芒闪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已把那碗小鸡炖蘑菇捞得干干净净，用手抹了嘴，又就着我的衣袖蹭了蹭手，脸不红心不跳，“你二姐的手艺越发好了。”

　　我眼皮突了突，喝茶不说话。他遂咳了咳，“你的狐狸肉身还不能用？这都六百年了，不过这灵莲藕做的身体十分的妙，倒也不怕，大可以慢慢的等。”

　　我懒怠提醒他，当年若不是他贪杯喝多了酒，这具灵莲藕做的肉身会更妙。看在他将来有可能是我二姐夫的份上，本狐姬不与他计较。

　　绥清许是自己也对那次失误心有戚戚焉，饮了盏茶找了个话题，“前段时日我不在涂山，想不想知道我做什么去了。”我淡淡的道：“不想。”他道：“好勒，那我告诉你。上上个月中，蓬莱岛君家的夫人下了帖子请我，她有位故交，女儿将要出阁，想托我打制一套梳妆台，这些年白喝了蓬莱岛君不少的梨花酒，委实难以推却，不过那位将要出阁的小娘子，我见了一面，娇俏的很，娇俏的很，想必是宠溺颇多，有些纵贯不知礼。”

　　这却是一桩新鲜事，几万年来，我还从未听到这只灰狐狸嘴里蹦出过谁家的小娘子如何如何的字眼。二姐曾惶惶坠坠的，就“绥清莫不是一只断袖狐狸”与我深刻的讨论过，我告诉二姐，莫要折辱断袖，一只成天与木头打交道，不修边幅的糙狐狸，怎么可能会是断袖。

　　我思了思，难不成这只灰狐狸瞧上那位小娘子，那我二姐的狐狸心还不得碎成渣。我放下木茶杯，十分庄然的道：“你孤身了八万年，难免饥渴，我甚为理解，老灰，人家就要出阁了，你可别做强拆姻缘的事，会被雷劈的。”

　　灰狐狸的脸色甫甫暗了暗，“饥渴不代表饥不择食，我不过找些话来与你唠一唠，倒教你咒了一遭，骄纵无礼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的，你乱点鸳鸯谱，也该点个合乎情理的。”

　　我笑了笑，把你点给我二姐，再合乎情理不过。倒了杯茶，“骄纵无礼的女人，没有男人会喜欢，你这话可是说错了，如今四海六合，九霄仙洲，男女婚配开明的很，讲究两情相悦，若她的郎君不喜欢，又怎么娶她做娘子呢，莫不是你吃不着葡萄偏嫌酸，羡慕人家终成眷属吧，你也不必羡慕，我给你引一桩红线，保证妙得很。”

　　绥清嗒吧两口茶，“你自己的事尚且没着落，还来操心我，再者，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孑然一身自由快活，若娶了妻，难免成天管制束缚，这世上最难得的妻便是那温柔懂事又体贴的，可这样的妻天底下难找，即便成亲前温柔，成亲后也必然换了嘴脸，十只烧鸡，我赌那小娘子的夫君会受不了她，那小娘子叫什么来着......”

　　灰狐狸想了半天，“她的名字我倒没在意，不过她要嫁的夫君颇有来头，獒族夜君之子，临汐。”

　　心内一颤，我僵了僵，已然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