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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

  •   如果说我与林艾第一次纯粹因为感情问题而分手,那么第二次分手的原因相对就比较现实了。大学毕业后,她赴上海求职,而我选择南下去一座陌生城市工作。眼见分别已经不可避免,作为理智、冷静的人,我们都不愿让两人的爱情受地理因素的制约。因此,经过平静的讨论后,我与她友好分手。当然,分手并不代表决裂。不管是手机还是□□,我们的号码依然保存在彼此的联系人列表中,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互相问候,聊一聊各自的工作及生活现状。
      林艾只在上海待了半年就返回家乡,入职本地一家美资企业。而我驻留南方的时间也不到一年。在那里,我遇见了其她一些人,发生了另外一段故事。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段经历将会对自己九年后的人生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
      从最初相识,到最终相聚在同一屋檐下,我与林艾的恋爱过程虽然多次出现反复与曲折,但整体显得波澜不惊,从未出现跌宕起伏的情节和轰轰烈烈的元素。林艾平时喜欢写写文章,在一个小清新文学城网站创作过几个短篇故事,主题多为男女间因缘际会的爱情。但在实际生活中,她的观点比我更加现实。婚后有一次她向我坦陈,我们两个人的结合与其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不如说是因为出现在彼此人生中的时机和方式恰当。换言之,如果在林艾的空窗期,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么她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反之亦然。
      二零零六年三月份,我收到老家一家企业的录用意向书。从南方回家乡城市后不到两个月,我就以恰当的时机和方式,再次出现在林艾的人生中。这一次,我们真正抱着结婚目的谈起了恋爱,见过了对方家长,并以务实的态度讨论了生活中种种棘手的现实问题。一年之后,我们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并开始筹办婚礼。
      我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当时跟人合作搞工程,母亲在银行工作,应该说家庭经济状况比较理想,我个人职业生涯看起来也一片光明。林艾的父母在镇上经营一家小超市,除女儿外,家里还有个不太让二老省心的宝贝儿子。当时这位小舅子还没从职中辍学,才见过两次面,他就偷偷向我这个准姐夫开口“借”钱。当时我为了讨好林艾的家人,前后满足了他好几次。
      领证后,我的父母掏了一笔钱作为首付,我们在市区最好的地段贷款买了一套房子。当然,按照惯例,房产证户主一栏写的是夫妻两人的姓名。后来,我们又分别买了车。平心而论,身边绝大部分亲戚朋友都对我和林艾这对新人心生艳羡,两人的婚姻各方面都显得非常般配,正如我们特地去上海拍的那套婚纱照,画风精美绝伦,几乎可以充当影楼的宣传推广材料。
      我们的婚礼办得顺风顺水。结婚当天碧空万里,婚车行进一路绿灯,宾客亲友笑逐颜开,新郎新娘光彩照人。在《婚礼进行曲》中,我身穿黑色定制西服,胸别红色胸花,注视着白色婚纱下的林艾缓缓走来,这是当时的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大幸福。
      婚礼虽然顺利,但酒席上还是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在同学桌敬酒时,大家兴致高亢,缠着我和新娘不放,又是罚喝交杯酒,又是罚点烟。最后,一位当年的高中室友突然问我:某某今天怎么没来?
      我连忙说联系不到那个人,请帖发不出去。对方也感叹起来,说好几年都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不知人跑去了哪里。但是我注意到,一旁的林艾听到那个人名字时,妆容下的脸色似乎变了变,马上又恢复笑容,不过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也像是化上去的妆。
      新婚之夜,我和林艾都没有用往事来扫兴。后来隔了很长时间,我才有意无意向她提起那个人。她的反应不再强烈,但依然显露出闪躲的痕迹,惜字如金不愿多开口。于是,我渐渐产生了一种微弱的感觉——也许是幻觉:在我和林艾的人生历史中,有一个人消失已久,但不知通过什么玄之又玄的方式,他在我们的生活里留下了一些微妙的烙印,像是不经意间埋下的伏线,静静地等待未来再一次与我们发生交集。
      无论从哪方面衡量,婚后那几年都是我们在两人世界中度过的最快乐时光。一对恩爱的伉俪,在风调雨顺中迎来了人一生一世最好的年华。我不知道有些人是不是正在挥霍光阴,但我和林艾确实充实地享受着这样的年华。
      从零六年到零九年,我和林艾去了很多地方。我们到过法国,到过日本,到过印尼。在塞纳河畔,我牵着她的手远眺埃菲尔铁塔,在一座桥上挂上了我们的爱情锁;在京都鸭川一家民俗酒店,两人一边欣赏窗外的漫天樱花,一边在温泉中浪漫共浴;在巴厘岛的落日海滩,我们以壮阔的夕阳为背景,在交相辉映的晚霞和烛光中共进晚餐。
      结束这种逍遥日子的原因很简单,也有点意外。零九年上半年一个早晨,我正在卧室简单收拾行李,打算周末小夫妻俩去周边地区自驾游散散心。林艾从卫生间出来,背着手,冲我神神秘秘地笑着,说:“老公,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现在开始需要再多赚一点钱。”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以后你赚的钱,马上就会有另一个人来花了。”
      我倒吸一口气,惊喜交加,瞪大眼睛指向她的腹部,激动得话语梗在喉中一时出不来。林艾的笑容充满柔情蜜意,将身后的手举到我眼前。我看到,那根白色验孕棒上出现了两条紫红色细线。
      妻子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这个消息不但使我如沐春风,也让两家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我们取消了一切出行计划,保险起见,林艾还向公司请了一段时间保胎假。几个月后,我们通过孕检的彩超得知,她肚子里怀的是一个男宝宝。当然,男宝女宝我一视同仁。在我们那个地区,无论老少,性别歧视的观念从来就不得人心,甚至遭人鄙夷,这也是最让我为家乡感到自豪的品质之一。
      身为准爸爸的这段时间,我经常在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的烘托下,感觉人轻飘飘如在云里,而另一种责任感和归属感又会将我重新拉回人间。我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妻子和她肚子里那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一边脚踏实地认真工作,努力赚钱。
      我和家里人一起采购了大量孕期及产后用品,父母笑称准备好的物品足够我们将来生二胎。我每天都陪妻子在小区内散步,禁止她插手绝大部分家务劳动,定期和她一起做胎教,对宝宝说话,给宝宝放音乐,一有空便翻读各类孕期指南。
      准备好的不仅是物品,孩子尚未出世时,我就为他取好了名字,叫洛洛。在他的听觉器官刚刚开始发育时,我就隔着他妈妈的肚皮,一遍遍柔声轻吟这个名字。一个人出神时,我会想象以后小洛洛的脸蛋长什么样子,更像爸爸还是更像妈妈;两个人散步时,我又会想象洛洛长成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爸爸妈妈身旁顽皮地奔前跑后,大呼小叫。孩子不仅是妈妈身上的一块肉,看着妻子日益隆起的腹部,我真切地感觉到,我的一部分生命也凝结在那里。这种真挚、纯粹的心底感觉具有无穷力量,足以将人世间一切铁石心肠都彻底融化。
      怀孕期间,林艾很自然地出现了一系列妊娠反应。食欲不振,恶心呕吐,畏寒怕热,孕晚期还出现腿脚肿胀和静脉曲张。她的人变得烦抑焦躁起来,不是自己生闷气,就是跟我怄气。这时候,我展示出了最大的耐心和温情,不但主动戒了烟,还经常体贴入微地听她倾诉烦恼,为她按摩身体腿脚,并且不时夸赞她的美丽。这不是善意的谎言,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尽管妻子当时大腹便便,行动迟缓,脸上也长起了茶褐色的蝴蝶状妊娠斑。但作为丈夫,透过她身上的那层母性光辉,我确实看到了一种此后所未见的惊人美丽。
      预产期前两个月的一个周末,全家人回镇上老家,喝一位亲戚嫁女儿的喜酒。我本打算与林艾留在市区,由父母出面代表我们赴宴,反正份子钱一分不少出。我的理由是孕妇参加别人的婚礼会喜上冲喜,不利于母子身心健康。我父亲诧笑,说我们年纪轻轻,搞起迷信来却是一套一套的,还赶不上他们老年人思想开放。
      其实,所谓冲喜只是我的借口。乡下的酒宴连吃两顿,油腻且吵闹,爆竹和炮仗声此起彼伏,我怕动了妻子的胎气。可后来,爷爷奶奶特地打来电话,再三叮嘱我们要出席,因为前两年在我的婚礼上,那位亲戚鞍前马后出了大力,要是不投桃报李去捧场,恐怕会伤及家族感情。于是,我跟妻子商榷一番,决定不让长辈失望,毕竟我平时很少回老家,爷爷奶奶见一次孙子和孙媳妇的面都不太容易。
      那天上午回老家的路上,我专心开着车,林艾坐在后座翻看一本《蒙特利梭教育法》。快到目的地时,我接到一个高中同学的来电,说年底打算办同学聚会,请我们夫妇届时参加。他听我说林艾不久即将分娩,连声道贺,说今年同学中生孩子的人特别多。道别前,他突然带着笑,说:“今年的聚会,我们说不定可以见到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一愣,下意识问:“谁啊?”
      对方报出了名字,说不久前无意中获知了那个人的手机号。
      “噢,你说他。真是好几年都没听说他的消息了,号码是多少来着?——老婆,帮我记一下。”
      后座的林艾听不到确切通话内容,带着疑惑在手机中记下一串数字,待我挂了电话,问是谁的号码。
      这时,车恰好到达亲戚家专为婚宴搭设的喜棚。我停好车,转头看着眼前即将晋升为妈妈的妻子,头脑中泛起一些磨砂玻璃般模糊的往事。我含笑说:“你打过去不就知道了。”
      林艾不解地瞥我一眼,拨通电话,很快又将手机搁在我耳边。我听到对方正在通话中的忙音。
      中午吃完饭,我们到老家旧宅休息。爷爷奶奶知道孙媳妇爱睡超软床褥,特地晒了两天被子,在空置卧室中用割绒蚕丝毯为我们铺了一张床。
      直到躺在那张松柔舒适的床上,用手轻搂着背对我向左侧躺的妻子,我才不紧不慢地告诉她,刚才存入手机通讯录的号码属于她的前男友,也就是那个偶尔会在我们共同记忆的角落中如幽灵般回荡的男人。
      我看不到妻子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绷紧了一秒。我用手搭在她腹部,一边问:“你应该还记得他吧?”
      “记得。”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手叠放在我的手上,让熟睡中的小洛洛同时感受爸爸妈妈掌心的温度。
      “其实我跟他算老乡,他家就住在这个镇上。”
      “我知道。”妻子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去过。”
      我诧异道:“是吗?从来没听你提过。”
      “他那时出了车祸,摔断了腿,我去他家探望过一次。”
      “车祸的事我听同学讲过,唉,这家伙也真够倒霉的。”
      妻子轻声叹口气,并未回应我的话,只将手放在她惯常摆放的位置。我也不再继续追问细节。
      下午妻子在卧室午睡,我抽空到屋外又拨了一遍那个号码,可奇怪的是,语音提示告诉我拨打的是空号。我想了想,联系上午那位同学,重新对了一遍号码,确认无误。对方也大惑不解,原来他上午联系我之后,紧接着马上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聊到一半,线路不知为何突然中断,再打过去就怎么也打不通。
      也许现场气氛过于吵闹,也许肚子里的小洛洛不太安分,晚上的正宴,妻子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冷菜就极少举箸,蹙眉端坐着上心事。婆婆劝她吃菜,她才勉强挤出笑容,象征性地动一动筷子。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市区,而是就近住在爷爷奶奶家。我躺在床上,看着身边微微起伏的妻子,记忆中那层模糊的磨砂玻璃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的思绪回到几年前、林艾用一种决绝极端的方式与前男友分手的那个夜晚。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就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与她同床共眠。当年我们还仅仅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不确定因素,而几经波折后,我跟她最终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跌宕起伏和轰轰烈烈未必能走得很远,更不用说走到最后,平淡中才见得真章。人生在世,幸福莫不如此。
      可是,正当两人在宁谧中微笑着相拥而眠、在同气连枝的甜美梦境中共同期待家庭新成员时,午夜时分,我被远处一个声音惊醒。我此生听到过无数种声音,但没有哪一种像此刻这个恐怖的声音那样让人不寒而战。那是一种狂暴尖利的发狂嚎叫,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悲哀、伤痛、酸楚、愤怒、怨戾甚至是诅咒。如果不是亲耳听闻,谁也无法相信这种声音竟来自于活生生的人。
      那个声音越来越高,在达到一个癫狂的顶峰后才逐渐转低,成为一种似有似无的哭嚎。我最初不敢动弹,生怕惊动身边酣睡的妻子。没想到,她也从睡梦中醒来,脸如死灰,惊恐地握着我的手,颤抖地说:“老公,我害怕。”
      不能怪妻子胆小,听到这一串无法用文字准确形容的声音,连我都害怕得想要用手指堵住耳朵。可我毕竟是男人,是妻子坚实的依靠。我搂住她肩膀安慰了几句,然后起身开灯,到床边拉开窗帘观察远处情况。
      在一片黑暗中,很多家农户亮起了灯,远近狗吠声此起彼伏。那个哭嚎的声音渐渐又成为一阵一阵不似人声的幽鸣。
      在关灯躺回床上前,我在窗边肃立良久,一直在想象这些声音的来源者,想象他此时此刻经历的是怎样的心境,想象他身上背负的又是怎样的故事。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我躺回床上没多久,就在半睡半醒间再度惊醒。这一次吵醒我的人是身边的妻子,她在黑暗中瑟瑟发抖,阵阵哭泣。
      “别哭,别哭,你怎么了?”我搂住妻子问。
      “我……噩梦……我做噩梦了。有一个人,披头散发,手里拿着刀,好多血……”妻子抽泣着说。
      “别怕,别怕,我在呢。”我将她搂得更紧些,用这种姿态来尽可能消除她的惊悸。
      小洛洛似乎也感受到了妈妈心里的恐惧,在她肚子里不停地蠕动翻滚、拳打脚踢。我反复触抚,对着他说话,还笨拙地哼起了摇篮曲。小家伙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肯安分下来。我望着沉沉睡去的妻子,心中升腾起一种蓬勃汹涌的信念。作为丈夫和父亲,无论以后遭遇什么困难,面临什么挑战,哪怕山无棱天地合,我也要竭己所能来保护她们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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