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个硬骨头 ...


  •   寸长的银碳在铜盆里燃成火烧云的颜色,两侧朱红色的纱灯透露出朦胧的烛光,案桌上摆着鎏金莲花纹五足银香炉,缭缭的艾草香从缝隙溢出,整座正堂都处在一片暖色之中。

      这座正堂在长安城中算不得阔绰,进深一丈,宽长两丈,南墙因为要采光的原因而被凿通,现在正值冬季,便放下竹帘来遮挡风雪,堂上靠北之中,放了一架紫檀装框的屏风,上绘瑞草于沥水。

      屏风前是一张梨木榻,上放茵褥几案,李幼衿跽座扶案,视线扫过堂下,声音少了几分少女的婉转清甜,因为浸淫官场多年而带上几分杀伐果决的狠厉来,“不是勒令不准郎君出府吗?怎么就去了东市,满府的奴才,还看不好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吗!”

      “禀小姐,是小郎君的书童带着小郎君从后门逃了出去,仆人们也是一时疏忽,导致小郎君跑出了府。”管家是位满面风霜的中年人,也算是李家的老人,府苑之事一向是交给他来管理的。

      对上罗叔,李幼衿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人呢?”

      一个高壮的大汉提溜着一个十五岁的男童五做三步的跨进内室,男童像件物品般被丢在了李幼衿面前,那人身形弱小,身处偌大的厅堂,就像一株孤苦无依的小草,他将头埋在地上,李幼衿只能看见他的脊背,直在颤抖。

      “教唆郎君出府,是否别有居心?”

      男童忍着肩上钻心的疼痛,抬起头迎目看向在那个被丝绸珠玉簇拥着的女子,双目满是不甘与倔强,死死咬着唇不肯吐露半个字。

      李幼衿一哂,“小小年纪,竟也知道不能摧眉折腰么。”

      主子逃府落水,不论是谁的主意,身为奴才他都当首罪,看他身上血色斑驳,想来是早受了刑法,此时身在堂下却能只字不言,若他真是吴家买通的贼人,倒是可惜了这身心性。

      “可惜,本官向来不喜硬骨头。”纤弱的手拂过袖口华贵的贴边绸缎,针脚匝密,花纹繁复,这样的稳重奢华似乎与这一双女儿家的手十分矛盾,可是又诞生出一种难言的奇诡之美,叫人生迷。

      李幼衿慢悠悠抬起头,目光里是直白白的狠厉,“因为硬骨头总是叫人难管教,尤其是奴才。”

      灯罩里迸发出滋滋的油火迸溅声,急促的大风裹着碎雪从直棂窗灌入正堂。

      有人跨上台阶,直面朝正堂走来,停在距离李幼衿一米外,俯首作揖后,一脸敬色的抬起头,“小姐,已查明,此人家居道德坊,亲有母弟二人。”

      李幼衿满意的看着男童眸中,猛然乍现的惧怕。

      世人皆有软肋,他自然不除外。

      李幼衿摆了摆手,那人便退居一侧,脸上是近乎漠然的神情。

      “你可知我甚至不用动手,轻飘飘的一句话,你的亲人便会有无数种死法。”

      眉目含笑,她似乎谈起这个话题就十分愉悦,欣赏着男童脸上的倔强不甘像是瓷瓶碎地一般四分五裂的炸开,笼罩在他脸上的逐渐成了战栗与惧怕。

      这就是权。

      众人知他毒如蛇蝎,却更痴迷他甜如蜜糖,于是前仆后继甘愿赴死。

      男童俯首顿地,头砸在水磨石平铺的地板上,是近乎绝望的神情,“若言,可否放我母亲与幼弟。”

      李幼衿挑眉,青葱般的指尖叩在案桌上,发出笃笃的响声,似在思考些什么,良久后,李幼衿直言道:“可放你老母一命,不过你的幼弟,我留不得。”

      “为何!”男童直愣愣的看着他,双眼布满了血丝,让人生怖。

      她停下了敲打,眉目变得温和起来,她是有些喜欢这孩儿的,于是颇为耐心的解释,“你的弟弟正值幼年,像是一株正在生长的青苗,我不确定秋收后他是否会长成株茁壮的稻谷,我向来胆小,总要未雨绸缪,若是放任他长下去,偶然知道我曾杀了他兄长,不是为自己又增了个仇人么?”

      堂下众人噤若寒蝉,自家小姐身为大宣百年来唯一的中书令,行事作风狠厉果决,不留一丝于地,这也是她们为何总是胆战心惊的原因。

      一个不小心,不但自己丧命,连全家都会被殃及。

      男童的脸惨白如纸,李幼衿一叹,说道:“我本可以在你死后再杀了你亲族,可是却在你生前告诉你,且放了你母亲一命,已是极大的恩赦。”

      或是知道无力回天,男童瘫软在地,神色凄恻,缓缓闭上了双目,似呓语,“我侍奉郎君实无二心,那人只叫我带郎君去东市游乐,并不知会郎君至此,若郎君醒来,还望娘子为我解释一番。”

      他顿了一顿,以手拭过眼角,“给我银钱的人瞒了身份,无从得知,不过那夜已过坊禁,坊门关闭,此人却能来去自如,应当也居崇安坊。”

      听到此话,李幼衿更确定了那块令牌的主人,心中气极,便斥道:“当真枉读圣贤书。”

      男童怆然,视线转向李幼衿,嘴角尽是嘲讽,“娘子身居高位,衣食无忧,哪能知道百姓的贫贱,银钱得来无道,纵非君子所为,可却能让我亲人吃顿饱饭,想来,是值得的。”

      李幼衿心头一颤,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她不是不知道民生疾苦的,早年她父亲获罪举家流放岭南,地处贫瘠,无俸待诏,过得很是清贫拮据,若非舅舅时常照料一二,大抵她会死在幼年饥寒交迫的困局中。

      可是登上朝堂,交织在党争的乱局中,自保尚且来不及,何来余力去关心身处水深火热的天下苍生。

      说起来,她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为财叛主,我留你不得。”她闭上了双目,声音竟有些许疲惫。

      男童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似弓箭离弦的速度冲向了距离李幼衿最近的一根朱柱,额头砸柱,迸出赤色的血浆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个男童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鲜血染红了她袖上的白鹤的羽翅,纵是只是一点痕迹,就已经足够她为此恶心许久,她深蹙眉头,显得十分不悦。

      堂下管事已经吩咐侍从进来将尸体拖了出去,刺目的血迹也已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可空气之中还是存着淡淡的血腥味,李幼衿站起身来,扫过众人,“刚刚你们看见了什么?”

      众人极有默契,异口同声道:“什么也未看见。”

      “郎君的书童为何不在了?”

      管事上前一步,作揖道:“出府,另谋出路。”

      李幼衿微微颔首,视线转向刚刚男童以头撞柱的地方,又觉得恶心,便吩咐道:“铺上宣城红毯。”

      罗叔答是,小姐权高位重,自然少不得有人讨好,几月前一个谋官的富豪便给她送了三丈的宣城红毯,小姐觉得奢侈,会给人留下话柄,便叫他放在了库房。

      现在又让他拿出来,实在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