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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碗闭门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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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长安多雪,自戍时便纷纷扬扬的撒下,不过多时,整个长安都是冰晶玉洁的景致。
一道清瘦的身影拾阶而上,往清思殿徐徐行去,掌灯的小太监弓着腰,掐着声音提醒道:“中书令小心脚下,刚下了雪,地上怕是有些滑,莫伤了大人的千金躯。”
那人容色淡淡,轻睨了那小太监一眼:“这天下,唯有帝王是千金之躯,其余的,都是草芥之命。”
小太监身子一怔,连忙颤着身子跪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惧怕至极,连声音都带着战栗:“大人饶命,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宛若白玉的一只手从小太监手中拿过宫灯,眉目中带了些许清冷之色:“这场雪是个好兆头,你也受受这吉利。”
不敢违逆,小太监连连叩头。
穿过清思殿前偌大的马球场,便能见到蔚为奢华的清思殿唐,宣敬宗曾以四千金箔装饰此殿,当今皇帝又消费万金再次打造马球场,这处地方,到底是浸染着万民血泪的。
侯在殿门口的内侍眼尖,一眼便看见了远处徐徐前来的中书令,连忙拉过身边一个小太监,遣他去了内侍省,而自己则是带着谄媚的笑意等着中书令踏上廊庑。
“今日元宵佳节,又是顶寒的天气,中书令为国为民,当真叫人佩服。”
王内侍迎目看向她,刹那之间,竟然有些失神,那人穿着精贵的紫色袍衫,上绣鹤衔灵芝,下饰凤池,是当朝三品文官的服饰,一张脸埋在白色的狐裘之中,抬起面来,是一张男女不辨的容颜。
山明水净,娟秀□□。
分明不是叫人惊叹的花容月貌,可就那一身气质,也是万人中独一份的,也难怪,中书令李幼衿。
大宣王朝百年历史上唯一登阁入相的女子,怎是常人。
“比不上公公们侍奉帝王,尽心劳力。”王禾乃是御前内侍,又是阮别鹤的心腹,自然需要一番虚以为蛇,这些场面话,她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一番乱石铺街,二人才把话说到了正题上。
王禾笑了一笑,屈身说道:“奴婢知中书令是掌着天下苍生的,件件事都是十万火急,奴婢不过李家的家奴,这天大的事情不过就是让主子睡得安稳些。”
李幼衿神色一黯,面色在烛火晦暗不明的照映下,看着竟有几分阴鸷。
“公公既为家奴,就更应该知道帝王之责不是为了安逸,乃是万万生民,今日我所奏,关乎我大宣天下大事,公公是否执意拦我。”
此话一出,王禾身形愣了一愣,脊背上有了些许凉意,原来是冷汗浸湿了衣裳。
“我这些儿孙可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中书令的威仪怕是会吓坏他们。”
是极清贵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宫的贵人。
王禾面上跃上一丝喜色,连忙退到一边,幸是老祖宗来了,否则,怕是会坏了大事。
“本官的威仪哪里及的上内给事。”暗藏眉目的冷冽冰锋,李幼衿扯出一抹笑来。
阮别鹤自雪地里逶迤而来,着了月白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走近看,还可看见,其上用银丝绣着佛家的道德经,头戴幞头,留下两缕青丝垂在耳边,如此看来,倒像是长安城内哪家打马而来的世家公子。
“此话便是折煞我了。”阮别鹤身肩神策左军中尉,故而不必在她面前称奴。
阮别鹤看向紧闭的殿门,徐徐道:“陛下今儿批阅奏折劳累了一天,想来是实在熬不住了。”
劳累了一天她是信的,批阅奏折?
但凡拿这话去问问那些官员,看看谁能信!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李幼衿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将簌簌雪花拍了下去:“既是如此,不敢叨扰陛下。”
阮别鹤微微躬身,一副矜贵模样:“中书令好走。”
她转身,攥紧了双拳,面容依旧和颜悦色。
如今阮别鹤风头正盛,她又同魏祯势同水火,便不能同阮别鹤闹出太大的矛盾,审时度势这一点,她做的素来不错。
行过太液池时,只见那小太监还跪在雪地里,李幼衿行至他身侧,只见那人落了满身的雪,不曾一动过分毫。
她蹲下了身子,将宫灯移到他面前,只见那张脸已是惨白,像是一具死尸般:“还活着?”
没声。
虽然她讨厌宦官,可到底没想弄出人命。
李幼衿眉目变得有些温和,溢出些许愧疚来:“若你真的因我而死,我会善待你家人的,定不会叫你死不瞑目。”
簌簌雪花从他身上抖下,小太监睁开眼来,咧嘴笑道:“谢中书令。”
转瞬间,那人眉眼又变得冷硬。
“你是哪个宫的宦者。”
“奴婢乃清思殿的奚归。”
“戏弄当朝命官,自己去内侍省领二十板子。”
“......”今天该是不宜出行吧,奚归如是想。
出丹凤门,只见一匹枣骝马停在茫茫雪地上,一位男装的女子执马鞭而立,见李幼衿出来,忙撑开油纸伞朝她走去:“这么大的雪,也不打伞,若是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我一手掌灯,一手若再执伞,未免不好看。”
“哦......”
“对了。”瑜枝猛地拍了拍脑袋,一脸懊恼:“刚刚府里来了小厮,说是小郎君落水了。”
李幼衿面色一冷,转向瑜枝:“怎么回事?”
“说是小郎君去东市游乐,不知为何掉入了金水河内,幸是江小郎恰在东市,救下了小郎君,刚刚管家来报,说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让娘子放心。”
话虽如此,李幼衿却是加快了脚步,翻身跃上马上,一把拿过瑜枝手上的马鞭,连带着将人也拉上了马背,长鞭一抽,枣骝马一声长鸣,便飞速奔跑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雪上空留马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