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绛尔

7、第七章

　　叶飒飒倒在林子旁，被过路人围观的时候她还清醒着，伤口的剧痛让她勉强可以睁开双眼去看那些人。不过她已经看不太清了，视线里一片模糊，意识渐渐沉重，鼻尖只能嗅到一股幽香慢慢接近她。

　　不要管她，快点走吧。

　　这是她清醒前想的最后一句话，当性命变得快要像熄灭的火焰一般时，连报仇二字都显得十分可笑。

　　叶飒飒以为自己再也活不成的时候，却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又苏醒了。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入眼是藏青色的床帐，摆设颇为讲究的房间，正对着床榻的圆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巧简单的三足香炉，从盖子上的小洞里飘出令人安神静心的香气。

　　她慢慢坐了起来，脑袋还有点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略直了直腰，发现后背上的箭伤已经好多了，唯有抬手时才会牵动伤口。当时，她被老头子派来的人追踪了很久，她一直在逃，他们也像是吃了秤砣一般拼命在追。

　　后来她遇上了一个商队，那些人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一阵子。为了不拖累他们，在快要抵达中原的时候，她离开了队伍，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会追到中原来，最后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踪迹。她受了箭伤，但依旧没有放弃逃命，等她滚出林子昏迷后，便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了。

　　想来，是在她昏迷前出现的那帮人救了她。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盆水，旁边放了块干巾。当她看到叶飒飒披散着长发，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望着她时，不由地愣了愣。

　　“姑娘，你醒了？”她扯动嘴唇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我还有你会再躺几天呢。”

　　“这是哪里？是你们救了我？”叶飒飒一开口，就觉得嗓子无比的沙哑，伴着缺水的干枯疼痛。

　　“对，这里是三叶城，是我们小姐在路上发现了你，将你带了回来。”她说话的工夫，已经倒了杯温茶递给她。

　　“多谢。”叶飒飒连忙接过，仰头就喝，俨然不顾现在是何模样了。

　　丫鬟颇为惊奇地看着她喝完，还很好心地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

　　她摇摇头，将杯子捏在手中，“能否带我去见一下你家小姐？我想当面谢恩。”

　　当丫鬟领着叶飒飒在偌大的府中绕来绕去，又走过一段建在湖面上的石桥后，她才得以见到凤家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凤家是三叶城有名的大户，其家主凤兴言不仅家财万贯，更重要的是他在江湖上混得开，但凡有些名头的，多少都会和他有来往。他唯一的女儿凤谷烟便成了这个家里最受宠爱的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别人怎么眼红也得不来的。

　　独独不好的是，凤家小姐身子极弱，是个短命的征兆。

　　叶飒飒站在亭外等候，由带她来的丫鬟进去禀报。她的目光在凉亭内观察了一下，最后将注意力放在绣花的少女身上。那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孩子，眉如烟笼，眼似睡凤，鼻梁小巧而挺直，一张樱唇薄厚适中，两侧嘴角调皮地向上弯了个弧度。她穿了一套湖绿色的衣裳，莫名地和周围的风景很搭，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边绣着手里的东西，几乎快要和景色融为一体了。

　　见她进来，凤谷烟便放下了绣绷，抬眼朝她看来。许是绣的久了，她眯了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扬唇笑道：“小姐姐长得好俊。”

　　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被她夸，叶飒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轻淡地笑了笑，语气真诚，“还要多谢凤小姐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有机会，定当结草携环报答小姐。”

　　“什么，你要走了？”凤谷烟没了笑容，她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搁在身上的绣绷子被她带到了地上。它滚了几圈，才以正面朝上的姿势躺了下来，洁白的绣布上有几只已经成型的水鸟，旁边还有朵没绣完的粉荷。她绣花的模样是极为认真的，可是这绣出来的东西却叫人实在不好恭维。

　　见众人都朝她的绣绷子看去，凤谷烟小脸微红，忙捡了起来抱在怀中。

　　叶飒飒有心想为她的尴尬解围，只是想了半天，到底是没有合适的词汇。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叶飒飒。”她本来不想告诉她的，转眼想到她救了她的命，若连这点都无法如实相告，以后她一定会为此而耿耿于怀。

　　“叶飒飒。”凤谷烟笑着重复了一遍，“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了吗？”

　　叶飒飒闻言觉得有点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她没有细想，只编了话骗她，“我和家人在赶路途中被强盗追杀，我受了伤之后就同他们走散了，如果他们一直找不到我的话，我怕他们会担心。”

　　凤谷烟挑了一下双眉，“是嘛。”看不出来她是信还是不信，她放下绣绷子，对叶飒飒说道：“陪我走一走吧。”

　　叶飒飒自然不好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便陪着她在石桥上慢慢走着。

　　走着走着，凤谷烟却轻叹了声气，“我还以为你能留下来陪我呢。”她临走之前抓了一把鱼食，此时边说边往湖里撒，鱼食落入水面的瞬间就被蜂拥而至的鲤鱼给抢完了。

　　“对不起。”她猜测她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所以才需要别人的陪伴。可是她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哪怕没有，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凤谷烟撇撇嘴，将手中的鱼食悉数撒完，她拍了拍双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不是说你要找家人吗？我可以让我爹帮你找，他认识很多江湖上的人，一定可以帮得到你的！”

　　叶飒飒很是感谢她的好意，只是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事情，便找个由头拒绝了。

　　“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家？”凤谷烟说到这里已经沉了脸色，似乎她再不答应她就要生气般，“你也要想一想是我救了你，我如此希望你留下来，那么你就该好好考虑的。”

　　叶飒飒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正想再说话时，冷不丁被她捉住右手。她飞快地在她的手掌上摸了一下，秀美的小脸上绽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手上有使剑的茧子，你会武功对吧？”

　　她按下心头冒出来的杀意，一双星眸淡漠地注视着她，“那又怎样？”

　　凤谷烟笑的弧度更大了些，“那就太好了，我爹更能帮上忙了。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我爹还在书房，我带你过去找他吧。”说完也不管她的意愿，强硬地拉着她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叶飒飒被她弄得有点晕，又不好在凤家对她怎么样，只能由着她将自己带到了凤兴言待的书房。

　　“爹，你在吗？！”凤谷烟到了书房门口便松开她的手，无视仆人的劝阻，径直推开房门闯了进去。门后面正在同人议事的人一脸平淡地转过身子来，目光跳过凤谷烟，敏锐地落在了门口的叶飒飒身上。

　　这是一双老虎般的眼睛，利而有神，不怒自威。

　　在他面前，叶飒飒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连隐藏的秘密都会被看出来。她不禁有些慌张，连忙攥紧双手，让指甲戳在手掌上，保持着最后几分镇定。

　　“爹，你有事啊？”书房里，凤谷烟挽住凤兴言的手臂，眼神却一直往旁边的那个白袍人看去。他还戴着面具，真是神秘，她如是想到。

　　“你又有什么大事啊？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就进来了。”凤兴言在话语上虽然有责怪她的意思，但眼里尽是对她的宠溺。

　　凤谷烟撅撅小嘴，没说话。

　　白袍人识相地朝凤兴言点了点头，说道：“在下先行告辞了，至于刚才所提的事情，在下回去会好好查一查的。”

　　“多谢，那恕老夫就不送了，慢走。”

　　白袍人转身离去，似乎并没有看到一直附着在他身上的视线。他跨出房门，向来稳定的步伐此时竟有些虚浮，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目光平视前方，从叶飒飒的旁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