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绛尔

68、第六十八章

　　茅草长而锋利，多到无处下脚，在二人身上衣服都被划破时，越溪终于带她走了出去。没了遮眼的阻碍，面前倏然开朗，明月倚天而悬，照亮了下方的一条蜿蜒绵长的河流。

　　一艘小船被系在岸边的大石上，越溪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绳子迅速解了，又麻利地跳上小船，回头唤她：“快上来，他们要追过来了。”

　　叶飒飒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跃上小船，与他一起用桨撑地，借力将船身推进平缓流动的河水中央。她握着桨，环视了这有模有样的小船一圈，忽然觉得他挺厉害的，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准备好退路。

　　越溪察觉到她的眼神，不自觉轻咳一声，“既然是救人，总要留好后路的，万一人救不出来，也不能耽误自己逃跑。”

　　小船安稳匀速地行驶在水面上，四周寂然无波，两岸树影幢幢，逃命的紧张感突然被削弱不少。叶飒飒心弦微松，那半边受伤的躯体却又隐隐作痛起来，她盘腿坐下，目光投向被涟漪打破的月影。

　　她不禁开口问：“要是连累你出了事，你娘可怎么办？”

　　“我还没想过这个后果。”越溪一壁说，一壁挥着船桨抄进水中，“既然你心里都这么清楚，就不要让我后悔救了你。”

　　她沉默起来，不再回答他的话。

　　越溪面上表现得淡淡，其实心中也很不决，对她付出了这么多，真的值当吗？他是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暂时放下一切来救她，可是能救一次又怎样，若她依旧我行我素，难不成他每次都要来救她？这绝对不现实。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底线，他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她把自己置身于生死之外。

　　所以，他打算从这里逃出去后再好好地问一问她，如果她不冲动那还好说。但是，事情要是往最坏的情况发展了，他也不会犹豫，独自找个清静地，然后把这个坏女人给忘得干干净净！

　　叶飒飒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有多丰富，她只清楚了一件事情：她这种幼稚固执的报仇方式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可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除了武功她没有任何一方面的长进，所有的行为只能用“冲动”来形容。如果他今天没来救她，阴间至多添了一缕饱含怨恨的亡魂而已，还是个活了十几二十年依旧不清不楚的。

　　埋在心底的阻塞顿开，如同拨云见月般，她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水面上吹来的风终于激起了她的凉意。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越溪，月光将他影子拉得斜长，却抵挡不住他比月辉还要清亮的双眸。

　　她轻轻开口，任由风掀起她的发丝，“越溪，我……”

　　“我不要在这里听，等安全之后你再告诉我，不管你想说的是什么。”越溪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她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初时展露的迷茫不甘的情绪已经彻底不见了。这是一件好事，他情不自禁的欢喜起来，连带着眼底都有了喜意。

　　他突然很想再问一问她，她喜不喜欢他。如果她说喜欢，他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和现在，竭尽全力也要和她开始一次。就像是老天爷安排他们相遇一样，冥冥中已埋好了这条曲折的线。

　　小船行至河流中段，水面便略显湍急起来，已经不需要动手去划桨了。树林被他们远远地落在后面，取代它们的是拔地而起的崎岖山体，山面上奇石怪松纵横，夜里看去好像是一个个伺机潜伏着的影子。

　　叶飒飒不安地站了起来，开口道：“我总觉得……”

　　话音未完，一个湿漉漉的人头猛然从船底窜了上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那人双手攀着船身，头发紧贴在脸上，正往下淌着水珠。叶飒飒二话不说，拔剑就刺，却见那人武艺也是卓绝非凡，微一偏头，躲过了她的攻击。不退反进，用二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翻上小船。

　　他甫一落定，便张嘴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为了他们没有伤到他而十分高兴。

　　虽然月色不够明亮，但对面那人一出声叶飒飒和越溪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们没能想到，在这里居然也会遇上他。越溪清楚的记得，他被鸣雀亲自绑了回去，此时他又在这里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叶飒飒持剑站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旁边仍然没有动静，不知他在想什么。她不敢轻易扭头，生怕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引起杭咏年的注意。她知道他思绪癫狂，便抱着试探的想法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他们放你出来了？”

　　“哈哈哈他们那处破牢房怎么可能困得住我！我趁他们不注意，打死了几个看守，从里面跑了出来。”他说起来很轻松，可实际情况没那么简单。为了摆脱追兵，他也受了好几处伤，直到坠河后方才甩开了他们。

　　越溪与叶飒飒的脸色同时一变，越溪更是恨不得将他打死丢水里喂鱼去。眼见他还有心情坐在甲板上小憩，忍不住冷哼一声。

　　杭咏年闻声微惊，似是觉得有些熟悉，当即朝他投来目光，“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认识你？！”

　　这种紧急关头，越溪也懒得理他，只偏头看向叶飒飒，低声与她说道：“等会见机行事，若是应付不来就及早弃船。”

　　她压下内心的不定感，回他一句知道。

　　杭咏年看他不理他，心头无名火起，正要大发其威的时候，他像是骤然间感觉到了什么，抬起鹰一样锐利的视线朝上面望去。

　　却见两岸的山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密集的火把，它们如同长蛇一般连起，带着一股赶尽杀绝的气势。火舌燎人，照亮了山体上模糊不清的怪影，一支支冰冷绝情的箭从紧绷的弓弦上探出，锋利的箭头直指河面中央的小船。

　　叶飒飒的目光落在为首一人的身上，那人同样手持弓箭，箭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她。

　　说她不惧那是假的，可她现在除了正面迎敌，别无他法。她靠近越溪，忽然伸出手在他掌心用力握了一握，想要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力量。

　　越溪没料到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愣了愣，便毫不犹豫反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