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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傅冢 ...


  •   和珅一路穿午门,畅通无阻入宫门、过二十四桥未央宫,直到乾清宫门外求见。

      和珅敢于此时入宫倒也算是心有丘壑,这样的事并非一次两次,宫里头那些个总管太监有哪个不认得和大人,又有谁抬了米缸做胆子,敢不给他行方便。

      见皇上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知今日却偏遇上个不好对付。

      “和大人,真真儿不是当奴才的不给您行方便——”

      小太监低眉顺眼,声音又尖又软,说一句话像是吹一段口哨,言辞中却满满透出拒不合作的意思。

      “想必大人您也知道,今儿早朝,刘统勋刘将军刚报上来西郊八宝山上怪物下山,伤人害畜的事儿,圣上烦心了整午间,这才歇下,刘嫔娘娘正在里头,软玉温香,圣眷正隆,您这时候儿进去……怕是不大美罢?”

      这小太监是内务府新选上来,年纪轻轻就能在乾清宫门前侍奉,多少得益于从刘嫔母家刘墉府里出来的缘故,仗着刘嫔和八阿哥有太后老佛爷撑腰,在宫里这差事当得顺风顺水节节高升,自然目中无人。

      圣上薄幸,少与后妃亲近,这会儿刘嫔好不容易侍奉圣驾,就有人前来搅局,谁不知道和珅与刘墉在前朝那是分庭抗礼针尖儿对麦芒,皇帝偏袒和珅,处处压刘墉一头。

      小太监万分不痛快,一心计较着赶紧寻个由头把人撵走。

      和珅微微一怔,他何尝不知阉人肚子里那些弯弯绕,心下鄙夷,心道这小公公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看来是生来命数轻,老天爷摆明让自己超度了他。

      可巧刘嫔手底下的宫女慧儿信步而来,端着刚煮好的雨前龙井要往里间儿送,小太监忙不迭接过,也不欲与和珅多做纠缠,讪讪道,“外边儿风大,奴才还有差事要做,便不陪和大人闲话儿了,您请自——妈呦——!”

      茶刚烧滚,小宫女脚程快,送过来还余八分烫,整壶一滴没浪费,全泼在小太监□□上。

      刚挨了一刀的东西尚未痊愈,沸水一烫更针扎似的疼,当即捂住□□狼嚎一嗓,斗大汗珠从额角沁出来。

      生挨了这一下子也顾不得身份了,龇牙咧嘴就要朝和珅扑去,刚跑出没几步却突然感觉手臂被狠狠钳住,紧接着一股蛮力向后拖拽,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

      小太监‘嗵’一声被贯倒在地,一时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难当,眼前数枚彩星闪烁,叫道,“诶呦喂!哪个挨千刀的——啊……皇!皇上!”

      一席明黄色分外晃眼,再往旁边看去,是脸色铁青的刘嫔。

      清太祖努尔哈赤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故而后世子孙代代习武不敢废弛。已过而立之年的乾隆皇帝身高八尺六寸,英气非凡,龙袍之上金线绣制龙纹直盘亘至腰际,腰带上系着黑白玉衡,肩背宽阔,健腰颀朗,眼窝深邃剑眉入鬓,眉宇间纹路却极深,使得整张面孔看起来不免徒增距感,端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势。

      刘嫔入宫侍奉已久,见皇上把和珅护在身后,脸上表情明显已属暴怒前夕,心道这小太监不识抬举,肯定留不得了,先把自己摘出去才是要紧,连忙朝其狠使了个眼色。

      “皇上!皇上明鉴!”小太监慌忙爬起来磕响头,三下两下直把前额碰得鲜血淋漓,“和大人他闯到乾清宫门口,不分青红皂白掀了茶壶烫伤奴才,奴才,奴才——”

      还没等小太监哆哆嗦嗦‘奴才’完,就听上方传来极低沉却张力十足的天子之音。

      “拖下去杖毙。”
      ——此乃小太监短暂人生中听闻的最后五字。

      御林军手提大桶一字排开,四面八方冲了汉白玉石台上的血迹。

      一场闹剧终画上血腥句点,自此之后至嘉庆年间,十数年里,无论何时,和大人入乾清宫再无人敢阻拦。

      胆敢阻拦并意图中伤和大人的小太监被七八个侍卫拖走后,刘嫔的脸色活像吞了粪般难看。

      眼睁睁瞅着皇上扯了和珅袖子往寝宫里走,丝毫没有回头叫上自己的意思,登时觉得头上顶着的旗头千斤重,坠得她硬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得尴尬地朝皇帝背影福了福身,兀自凌乱在寒风中。

      乾清宫里地气儿暖和,最是养人。

      相传皇太极定都时有位风水先生举家搬迁出关,沿途被清军逮住献给皇太极。

      风水先生为了保一家老小性命,扬言要将传家宝物献给清太宗,以稳大清国基,皇太极一看遂大笑不止,原来那传家宝物竟是一枚硕大的蛋,风水先生极言此物不凡,乃是上古神兽后裔,称只要着人将蛋藏于怀中在大清地界上行走,能保百年风调雨顺。

      皇太极本也没太当真,权当笑料,没想到委派之人不到一月便回寰,一路奔走入帐,呼号婉转,鞋漏脚破而不自知,言称走到一处时怀中蛋壳倏忽破裂,从中竟展翅翱出一羽赤金鸿鹄!

      鸿鹄高飞,百里一徘徊,盘旋在那片土地上空久久不肯离去,百姓见之纷纷跪拜,口口相传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称帝乃天命所归。

      自此,五邑归顺,四海称臣。

      清太宗以其为吉兆,便在这片土地之上开疆拓土,建造宫殿,为寝宫。

      斗转星移,百年过去了,虽说当年传闻多有不实,倒也真如那风水先生所言,大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和珅尾随皇帝入寝殿之中,方才想起此行来意,还未及开口便被扯过双手去仔细查看。

      “可伤着么?”乾隆眉心纹路皱得更深,语气颇有些不善,“方才那狗奴才朝你身上扑之时,为何不躲?”

      “臣又不是娇弱女子,怎会如此容易受伤。”和珅见他这般却没了脾气,也不行礼了,大喇喇往贵妃椅上一坐,好声安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和大国相声情并茂连比划带描地向皇帝陛下讲述了今日下午在十里集,自己的儿子是如何匡扶正义,以己之身拦下闹市纵马行凶的刘世子的,又是如何不畏强徒,坚决与恶势力作斗争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

      忠心昭昭,天地可表,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皇上,为了大清的百年基业!

      皇帝陛下感念其卫国为君,强留和珅用了晚膳,直到宫门下钥之前才好生送回府去。

      第二日早朝,刘墉刘尚书堂侄刘环之以一串毫无根据的罪名被发配滇藏,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平息事态,锄强扶弱有功,特赐太子太傅亲临其府上教导学问。

      刘墉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咽了。

      刘墉年逾不惑,因着先天不足后背隆起如山丘,得了个刘罗锅名号,一双下耷三角眼目光却极犀利,看人时总喜欢自下而上看去,让人无端端要生一后背白毛儿汗。

      这会儿刘墉瞥着和珅那一本正经的脸,早上刚吃的煎饼卷大葱格外烧心起来。

      翌日清晨,宋太傅来的时候润之还未起身。

      小少年头天夜里看封神演义看迷了,连睡梦中都是些光怪陆离的上古神兽,一会儿是哪吒雷震子带领着天兵天将攻打大商暴纣,一会儿又是伯邑考化身十二只玉兔前来报恩,只见妲己站在鹿台之巅缓缓回过头来——黑色斗篷帽兜几乎遮住整张面孔,唯余莹白削尖的下颌,朱砂薄唇绷出个极美弧度。

      竟然……是他!

      “莫走!”

      润之猛地睁开眼,方儒生清秀的眉目揉着日光映入眼帘。

      “少爷这是不愿让谁走?”

      方儒生是个说书先生,家徒四壁赁不起铺子,二十左右年岁仍孑然一身,从前在勾栏前头支个摊子说书,因为容貌生得颇秀俏,总被那些个恶霸子弟浑做小倌,强按于地,骚扰欺凌。

      一次恰被上街买话本儿的润之碰上,解其危难,方儒生跪下来亲吻小少年的绣鞋,流着泪道,愿为少爷死。

      “没,没谁!”

      润之心慌意乱,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想到可能不会再见,心头便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

      润之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发红的耳朵尖儿。

      方儒生眼色极佳,亦不多问,起身去撩遮光帘子,“宋太傅一早便到府上了,现下正在前厅喝茶,和大人让我来伺候少爷起身。”

      “你是我请回来的客卿,这伺候人的活儿原是不必做的。”

      润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踏上金线靴子,方儒生替他拧好帕子,垂眸回答道“儒生的命是少爷所救,不敢忘了本分。”

      洗漱更衣完毕,打点香囊玉佩,发辫绑好垂到腰间,润之移步前厅。

      那宋太傅涵养倒好,等了这大半日也不见丝毫恼怒之意,只是一张老脸沟沟壑壑,活像颗晒干大枣,令人看着十分倒胃口。

      和珅坐在一旁朝他招手,“囡囡,过来拜见宋太傅。”

      粉雕玉琢的少年规矩走来,躬腰作揖道,“学生丰绅殷德,拜见宋太傅。”

      “唔——”宋太傅缓缓放下茶杯,满意颔首,“礼数周全,是个好苗子。”

      纪胖子进门之时正逮着和绅偷听墙根,连忙偷偷潜过去。

      “这是作甚?”

      “嘘!”和珅拿手一指书房里头,声音压得极低,“润之在里间听学问。”

      “教太子的宋太傅么,我知道,那你是作甚?”

      “我听听。”

      “听啥?”

      和珅回过头继续把耳朵贴在墙上。

      “我听听那宋老头子有没有欺负我儿子。”

      “……”

      有时候纪晓岚真觉得和珅可怜,一辈子就算真心喜欢了那么一个冯霁雯,可惜是个短命的,留下小润之就撒手人寰。

      和珅这些年来陆续又娶了两房姨太太,纪晓岚冷眼瞧着,那两个女人不过是相貌上与冯霁雯有几分相似,到底人心隔肚皮,倶不是真心关爱润之。

      于是和珅亦不敢假手他人,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没人了解他心里有多苦,但可能也是娘当久了,纪晓岚总觉得和珅一遇到润之的事,就有点儿娘。

      “诶老和!”纪晓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堂上刚才奉茶那小丫头长得真俊。”

      和珅正屏气凝神注意屋内动静,并不想搭理,敷衍道,“小蔡?好像是有几分姿色罢。”

      “小菜?”纪晓岚口水横流。

      “嗯,怎么?”

      “那……那让我端走了罢。”

      “……”

      外头二人蹲墙根儿蹲得正自神清气爽,忽然听里间啪一声骤响,旋即宋太傅通红着一张大枣脸推门而出。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太傅像是气得不轻,抚着胸口连叨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缓过来,脸色却还是酱红,更似大枣。
      “这……这是如何了?”和珅连忙上前搀扶,宋太傅将手中厚厚一册《中庸》甩于他,横眉立目,“和大人自己看看令郎干的好事罢!”

      纪晓岚踱过去一看,乐得直打摆子,好小子,敢情儿是把中庸的书皮子扒下来,套在《封神演义》外边了,难怪宋太傅气疾。

      和珅忍不住噗一声笑了,眼见宋太傅面色更黑,大有从大枣转为猪肝的趋势,连忙正色说道,“犬子年幼不懂事,让太傅费心,您看这……”

      “要让鄙人看也不必教了!”宋太傅愤愤打断和珅的话,“明日就禀明圣上另请高明,换个得力的先生罢!”

      说罢一撩衣摆,径自拂袖而去。

      “诶,”纪晓岚傻眼,“这……”

      和珅摆摆手,浑不在意,“随他去罢,他不愿教我儿还不愿学呢,改日我同圣上说说就是。”

      润之磨磨蹭蹭出来,莹白嫩脸上透着星点绯红,双手背于身后面,一看便是挨过戒尺。

      “手伸出来!”和珅语气里夹杂着薄怒,纪晓岚装模作样阻拦,“孩子小,不懂事,你别……”

      和珅忿道,“你家孩子才不懂事!!!”

      纪晓岚“……”

      润之把手递来,掌心上两指宽一道红痕,已然红肿凸起。

      和绅狭长美眸中怒火突然迸发而出,凉愔愔唤了一声,“老纪啊——”

      纪晓岚浑身一个激灵,“作,作甚?”

      “小蔡可以端走。”牙齿磨的咯吱响,“但要帮我个忙……”

      纪晓岚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心惊肉跳。

  •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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