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后回归指南[清]》安静的九乔

2、悲与喜

　　钟粹宫。

　　贵妃钮钴禄氏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宫人手忙脚乱地将各色华彩的衣物收起，将素净的袍服从箱底翻出来。

　　贴身宫人鹊喜过来，一瞥眼见到钮钴禄氏耳上还戴着一副小小的金丁香，连忙就过来帮钮钴禄氏取下，顺便悄悄凑到钮钴禄氏耳边，低声道：“恭喜娘娘，终于得偿所愿！”

　　钮钴禄氏“啪”的一掌打在桌上，厉声斥道：“你这没上没下的奴婢，竟敢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

　　鹊喜一吓，连忙在钮钴禄氏跟前跪下了。

　　她是钮钴禄氏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自以为将钮钴禄氏的心思摸得极准，可却没想到触怒了主子。

　　鹊喜伏在地上抖了半天，见钮钴禄氏没有发话，才偷偷地抬起头，望着钮钴禄氏正定定地望着窗外，手中正紧紧地拧着一条帕子，丝缎的帕子，早已拧成了麻花儿。

　　这是心里激动呢！

　　这钮钴禄氏与赫舍里氏一样，同出自辅政大臣之家，甚至身份高贵，压过赫舍里氏一头。只可惜被父亲所累，进宫之后，屈居妃位。

　　眼看着这皇后赫舍里氏占尽了圣宠，又为皇上生下了健康的嫡子——却突然就没了。

　　原本挡在她面前的人，就这么凭空一下消失了。

　　说实话，她一下子有些适应不来！

　　“鹊喜，”钮钴禄氏终于缓缓回过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咬着牙低声道，“这等话你要是敢教任何一人听见，都是陷本宫于万劫不复之地……”

　　——或许将来时日一长，皇上对赫舍里氏的旧情渐渐淡了的时候，她就不需要再这样装了。

　　于是钮钴禄氏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这话要让阖宫的奴婢都听见：

　　“……你自己掌嘴二十，再跪在殿外思过，本宫不让你起身，就不许起来！”

　　不许得意，不许得意！——钮钴禄氏在心里说。大行皇后这一崩逝，宫中出身最好、份位最高的就属她，多少人都盯着她的钟粹宫呢！万万不许出半点岔子。

　　正在这时，钟粹宫的小太监们一阵乱跑，被钮钴禄氏的奶嬷嬷喝止住了细问。

　　“不好了，娘娘！”奶嬷嬷田氏赶紧过来向钮钴禄氏回报。

　　不好了？

　　钮钴禄氏抬头望着从小将自己奶大的田氏，“坤宁宫那里在传，说皇后娘娘……又被救回来了！所以如今宫里正在将给皇后发丧的东西都撤下来……”

　　钮钴禄氏手中的帕子又忍不住狠狠地一拧。

　　丧信报出来两个多时辰，人又被救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

　　——凤仪，你竟然没死？竟然……没死？

　　片刻之后，钮钴禄氏面上露出和婉的笑意，“这真是阖宫之喜！快来人，给本宫换吉服，这是大喜的事，本宫要赶紧前往坤宁宫去探视。”

　　*

　　京城西南，索额图府邸。

　　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正在夫人佟氏的协助下换上素服。此前他一直在坤宁宫外候着，待大行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这才匆匆赶回家中，简短告诉家人皇后的凶信和立太子的事情。

　　“老爷此去为皇后娘娘举哀，可也千万要顾念自己的身体。”佟氏嘱咐索额图。

　　帝后情深，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此番入宫为皇后举哀，至少要整整一个月，这么一趟丧仪走下来，可不是玩的。纵使索额图如今正在壮年，估计也会觉得颇为辛苦。

　　“知道了。你少时也要赶紧进宫的，这是大事，别怠慢了。”

　　佟氏是皇后赫舍里氏的婶娘，乍然得了侄女的凶信，心里自然不好过，咬着下唇，眼圈微红，点了点头。

　　索额图却似乎对这等儿女情长并不感冒。他轻轻“哼”了一声，交待夫人，说：“你进宫之后，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想办法看看太子身边的人是否妥当，二来么……”索额图想了想，下了决心，“想办法去见一趟玉萍，如今她姐姐不在了，我们一族的将来，就怕要落到玉萍身上。”

　　佟氏吃了一惊，半晌才怯怯地说：“可是玉萍如今只有十二岁啊！”

　　“妇人之见！”索额图心情不大好，轻声斥了一句，再看看佟氏的红眼圈，这才放缓了语气说：“你想想，娘娘……大行皇后当年，也是十二岁入的宫。既是我们赫舍里家的女儿，便要将这家族的责任给担起来。”

　　“如今娘娘不在了，叫玉萍多往太皇太后面前跑跑，多照看照看太子，顺便在皇上跟前混个脸熟……”

　　佟氏还是免不了吃惊的，“这……这也太快了吧，如今大行皇后尸骨未寒……”——真的是尸骨未寒，大行皇后都还未入殓呢！

　　“夫人说什么呢！”索额图微恼，“就因为玉萍年纪小，她心伤亲姐之逝，关心亲侄儿，旁人才没法说嘴！”

　　佟氏夫人微张着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偏偏索额图见不得妻子这副样子，将佟氏拉起来，在她耳边叮嘱道：“人死如灯灭——你现在看着皇上为了咱们家的娘娘，可以痛不欲生；等过得个几年，待到改立新后的时候，你再看看，是个什么光景！”

　　佟氏忽地抬头看看索额图，眼光带着几分怨怼。

　　索额图兀自不知自己的夫人已经开始假想她死后丈夫飞速续弦的情形——“好了，赶紧去收拾，我这就入宫了！”

　　索额图的步子还未跨出去，宫外的消息又传了进来。

　　“恭喜索大人、索夫人……”

　　恭喜？

　　这是怎么说话的？

　　索额图和佟氏闻言，双双脸上有点发青——

　　这素服都穿上了，喜，又从何来？

　　“皇后娘娘不曾崩逝，如今已经救回来了。皇上如今急召索大人入宫。”

　　索额图与佟氏对望一眼，几乎都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啊！”

　　待确定了消息属实，佟氏险些喜极而泣——看着长大的侄女儿这回没死这真是太好了。

　　索额图也是出自真心的无比欢欣——终于不用费心费银子在宫中另外扶植新人了。

　　*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这资格，经历这由忧转喜，或是由喜转忧的过程。即便是经历了这过程的人，最后也大多落得个喜忧参半。

　　就如那索额图深夜里赶回索府，将已经睡下的佟氏推醒，“夫人明天早上一早就递牌子进宫，亲眼去瞧瞧皇后去！”

　　佟氏惊起，愕然说：“怎么了？不是说救回来了，人没事了吗？”

　　索额图眉头皱成个疙瘩，思索了半晌，才低声交代夫人，“皇后……不太好，听说是……有点傻，不仅记不得人，连日常惯用的东西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佟氏一把用帕子握住了嘴——怎么会傻了？

　　“夫人还记得早先的话么……进宫别只顾着探视皇后，要去见太皇太后，然后去皇太后那里见玉萍，指点她几句。如今最怕的是……皇后一时好不了，皇上将太子交给别……人……养……那咱们，咱们赫舍里家……”

　　索额图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抖了，可见怕得厉害。

　　入夜以后，索额图府邸的灯火几乎彻夜未熄。同样的，在这个初夏的夜里，紫禁城内，东西六宫，亦有很多人，因为这忽喜忽忧的消息，夤夜不能入眠。

　　*

　　整个京城都在纷纷打听猜测皇后的情形，玄烨则一个人守在坤宁宫发愁。

　　——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人看着已经好起来了，面上也有了血色了，太医轮番把了脉也说无事了。可就是……不认得人。

　　以前带进宫的奶嬷嬷和用惯了的宫女都不认得，不止叫不出名字，看她的神情，好似见都没见过。

　　更要命的是，就连将乳母怀中的保成抱到她面前，她也毫无反应。

　　一想到这里，玄烨便心如刀绞——当初是为了这个孩子，拼了命地不肯咽气的，如今好不容易救回来，却不认得……

　　他心事重重，独自一人，放轻脚步，走到坤宁宫殿外。

　　天气其实很好，夜空壮美，星河灿烂。玄烨却无心欣赏，只在殿外随意走走。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坤宁宫殿外守着的一名宫女实在是忍不住，轻轻地向旁边两三名宫女与太监开了口。

　　此刻，玄烨正站在拐角暗处，这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他耳中。

　　“早先明明见着娘娘断气的……过了一个多时辰又有进气儿了，这……”

　　一名太监当即应道：“太医说过之前是假……假……那个！”

　　“假死”的“死”字，宫中忌讳，小太监也说不出来。

　　“可是，再想想，娘娘醒过来之后，就什么人都认不得了。若是你我，倒也罢了，就连王嬷嬷、含玉她们，也都认不出来……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啊！”

　　这话一说出来，旁人赶紧喝令她闭嘴。

　　“不要命了！这等话若是教主子们听见……”

　　玄烨早已转过身去，无声无息地退走。

　　这些乱嚼舌根的奴才，如蝼蚁一般，明儿叫李德全处置了就是，根本犯不着他亲自下令。

　　只是眼下他的心正乱作一团。

　　当时赫舍里氏醒来，见到他，一张口，直呼了他的名讳。

　　——她一定是认得他的。

　　可是，自从他登基称帝，便极少有人再以“玄烨”二字相称呼。至于温文知礼的皇后，则更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称呼他的人，还是原来的皇后么？

　　玄烨这么想着，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回赫舍里氏所居住的暖阁。

　　灯烛幽暗，暖阁里侍候着的人早先被玄烨遣了出去，以免打扰皇后休息。

　　此刻玄烨却见到赫舍里氏不知何时，已经从榻上坐起，半倚在一只宝石青织银丝的牡丹团花大迎枕上，怔怔地望着前方，一头柔软的青丝则垂散，落在枕后。

　　灯下，她的侧影极美，一如往昔。

　　“凤仪——”

　　玄烨立在暗处，冷不丁地开口，声音里并不带多少感情。

　　凤仪是皇后的闺字。

　　皇后自然而然生出反应，立即偏头往玄烨这里看过来。

　　“玄烨——”

　　她口中吐出两个字，像是打招呼，也像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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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在这个文里，康熙原配赫舍里氏没“死”，所以这只是个架空的平行时空，已经偏离了正史。开篇可能有点一本正经，但某乔还是预告一声，后文可能很放飞，一不小心……飞到外太空去。所以，这么着，咱……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