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后回归指南[清]》安静的九乔

1、死复生

　　康熙十三年，五月的一个午后。

　　还有两日便是端午，天气早已热将起来，坤宁宫前两株翠柏，在强烈的日光下投射出短短的阴影。树上的蝉嘶鸣两声，越发地令人焦躁不已。

　　坤宁宫里本该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因为今天上午辰时，宫中所居的正宫皇后赫舍里氏诞下了皇上的嫡子。

　　以前皇后也生产过一次，只可惜，她诞下的嫡子承祜两岁即薨，没能养大。

　　这一次皇后再度临盆，宫中自然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辰时孩子就生下来了，很壮实，太医看过也说是妥当的。可是皇后产下皇子之后，却渐渐不好，一度昏迷不醒，到后来，情势越发危急。

　　坤宁宫中已经聚了很多人，自太皇太后、皇太后以下，凡宫中有些地位的妃嫔已经全聚在坤宁宫正殿里。

　　这时候，大清康熙帝玄烨刚刚与众臣议完三藩叛乱的军情，商讨了应对之策，才得太监报了皇后的凶信。

　　他又气又急，又挂心皇后的情形，一路小跑，从乾清宫直奔坤宁宫。

　　太皇太后见玄烨赶到，念了一声佛号，沉声说：“去看看皇后吧，孩子一直很好，可是皇后……”

　　太皇太后乃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人，玄烨见祖母也如此说，一颗心越发地往下沉，他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进了皇后所居的西暖阁里间，只见皇后赫舍里氏全无血色，只静静地卧在榻上，似乎生机已经渐渐远去。

　　跪在皇后榻边的几名太医则都急得满头是汗。见玄烨进来，年长的几名都只知捣葱似地磕头，另一名很年轻的太医倒显得镇静，即便知道皇帝进来，仍然手下不停，在为皇后施针。

　　玄烨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发妻，往事如幕，静静地在他眼前一页页翻过——

　　皇后是先帝委任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十二岁便入宫，做了玄烨的皇后。两人新婚之际，夫妻恩爱，鹣鲽情深。而皇后更是夙兴夜寐，替玄烨打理六宫，令玄烨夺宫初政之际，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是谁说的？恩爱夫妻不到头，两人结缔十载，皇后如今终于诞下了健康的嫡子，却迈不过生产这道坎。

　　玄烨一念及此，只觉如万箭攒心一般，泪水扑簌，只强忍着不愿呜咽出声。

　　正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那年轻的太医施针的法子有用，皇后竟然睁开了眼。那双原本澄澈的眸子，虽已散乱无神，可是却似乎在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玄烨见此情形，一时痛彻心扉，低呼一声：“皇后，朕在这里……”伸出手去，将皇后的手握在手中，任眼中滚落灼热的泪水，落在两人的手背上。

　　皇后寻找了很久，终于吃力地朝玄烨努力地露出一点点笑容。她的嘴唇稍稍动了动，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玄烨连忙侧过身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回禀皇上，娘娘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这会儿其实是……回光返照！”那名年轻的太医在旁边突然插嘴。

　　玄烨目光如刀，瞪了那个嘴碎的太医一眼，岂知太医非但没有闭嘴，反而继续往下说：“当下皇上还是要安娘娘之心，否则娘娘悬着心事，走也走不得……难不成就这么拖着？”

　　玄烨听了这话，狠狠地瞪了瞪那冒失的太医，再看皇后，只见她瞠目不语，双目死死地盯住自己，无法动弹，却又偏偏咽不下气。

　　玄烨晓得太医说得没错，可又无计可施，不由得又痛又悔，道：“皇后，朕错了……是朕来得太迟……你……你想说什么？”

　　皇后的双眼微微上抬，一直候在她身边的一位乳母，此时将皇后所生的嫡子，给玄烨抱了过来。

　　玄烨接过幼子，看着襁褓中那个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小人儿，心里颇有些异样。只见小皇子在襁褓之中正在酣睡，实不知道自己将经历失却生母这样一件人间惨事。而皇后的目光，与襁褓中的小皇子相遇，陡然间生出一点点光亮。

　　玄烨一下子明白了，当即紧握皇后的右手，轻声说：“皇后放心——”

　　说着他起身，高声道：“宣武英殿大学士熊赐履殿外候旨。”

　　“皇二子保成，朕之嫡子，虽祖宗旧法无此先例，然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以安民心①。朕决意建储，二皇子保成，赐名胤礽，立为太子。着武英殿大学士熊赐履进太子太保，务须朝夕教导，不负天下万民之厚望……”

　　玄烨一言未竟，坤宁宫内的宫女保姆们已经哭声四起。

　　而榻上，皇后双目低垂，气息渐弱，终于消失。

　　*

　　一时坤宁宫宫内宫外，哭声震天。消息从坤宁宫传出，迅速送到各宫及京中有爵的人家。同时，紫禁城钟声响起，昭告天下，皇后崩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玄烨依旧木木地立在皇后榻前不肯离去。那个年轻而多嘴的太医，正将已经使过的金针一枚枚好整以暇地拾起。

　　其余老太医们，见了皇帝的目光神情，无不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生怕玄烨因为皇后崩逝而追究众人的责任。

　　只那年轻太医浑然不觉，好像见惯了生与死之后，这些悲欢离合，都只是人间常态一样。

　　外头太皇太后进来，见到玄烨如同失了魂魄般的样子，长叹一口气，挽住玄烨的手，将他带出皇后赫舍里氏停灵的内室。

　　“皇上，皇后过世，固然令人痛心疾首，可是皇上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顾念这阖天下的百姓啊……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皇上总要自行开解些。”太皇太后说得苦口婆心，其意拳拳。

　　“皇祖母，玄烨……”玄烨抬头望着已是白发苍苍的祖母，刚到口边的话终于又咽了回去。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也如同一个寻常的痴情男子一样，想随爱妻一道去了。

　　只可惜，这心思只生了一瞬，他立即记起自己还是爱新觉罗·玄烨，肩挑着一朝兴衰的皇帝。

　　正在这时，内室里突然发了一声喊，是个宫女的声音。

　　还不容人反应过来，内室已经是几个人同时尖叫道：“娘娘！”里头还夹杂着那个年轻太医惊讶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玄烨一抬脚，已经冲进了内室。

　　他果然看见了皇后竟然撑着床榻，坐了起来，澄澈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盯着自己。

　　“凤仪！”

　　玄烨只觉得那失而复得的欢喜几乎要在自己胸腔之中爆出来了。惊喜之下，皇后赫舍里氏的闺字从玄烨口中脱口而出。

　　却见眼前的女子正用双臂撑着坐在榻上，星眸明亮，目光逼视着对面的人，简短地低喝了一声：

　　——“玄烨！”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总算如约与大家见面了，今天更两章，所以后面还跟着一章哦。正常情况下以后都是中午12点前后更新。
注①，内容引自康熙立太子胤礽的诏书。另外赫舍里氏的本名到底是什么，史书里并无记载（也有可能蠢作者没有找到），因后文情节需要，所以才取了“凤仪”这样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