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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沼泽(4) ...

  •   邢清秋是个修罗场上的王,她看人,第一眼看的自不是皮相,而是更可体现出一人角色大小的场量气度。
      现下她正同这个柔弱书生同待在一间房里,那人喋喋不休的痴说着呆话,殊不知邢清秋早已将他看透了八成了。

      将将只搭眼一撇,她就瞧得出宁生仅是个小角色。
      再听他的言谈,还是个没甚心机的。这般一个呆子,丝毫威胁都不曾有,且看在救了自己的份上,便先留他一条命好了。
      但如若……
      邢清秋头一扬,眼神瞬间凌厉。
      如若他敢出去宣扬自己是个女儿家,便马上给他个结果。

      宁生那里三指一伸,正指天指地的立誓,信誓旦旦一定会娶了清秋。却猝不及防,猛的被女子冰刀般的眸子凉了一后脖颈。他生生向后踉跄一步,手欲找支点却按向了个空,一个不防便栽倒在地上。
      宁白呆呆看向邢清秋,捏紧了自己半截袖子。
      他仅是个不可缚鸡的书生,哪里见识过这战场上真枪实弹磨出的煞气!
      一时之间,便直被骇的吐不出一个囫囵字。

      入贼窟的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担心邢清秋。
      姑娘没醒的时候他悬心。
      她会不会受欺负,伤有没有好人治。
      姑娘醒了他仍是不放心。
      她会不会怕,会不会疼。
      心有所挂念,便愈发不得安宁。饭吃不下多少,觉睡亦不得安稳,更莫说认认真真的理一理仪容绾一绾头发了。
      还是在得知马上能得见自己日夜挂心的人之后,他才提起精神。草草绑了绑头发,略整了整衣摆,宁白很紧张,他唯恐在姑娘面前失了风度。

      却如何料到这一个大摔。
      功亏一篑。
      一时之间头散,衣襟乱。
      宁生歪在地上真的欲哭无泪。
      他只觉自己是个窝囊废,八辈子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走个路,走到天黑都走不到镇子。原想救个人,却未等救出阎罗殿,人便被他带着走进了罗刹所。想大骂贼头子,却教人一番侮辱。就连说个话,也能摔得一身灰。

      这回姑娘价定然是要瞧不上自己的了。
      宁白觉得自己不去去死。
      想起自己这般无所作为的一生,小书生登时委屈得氤氲了眼圈。
      他好像只会做家务和读书。

      那边的邢将军无声目睹着这一幕。
      她自是想不到,方才自己只是一个表情就能将人吓做这形容。
      小白兔子这是要哭?可她不会不会哄人啊!
      心下无奈且疑虑,难不成自己只因小绿这一档子,不防煞气竟又重了?
      看着地上这玉人儿一般的书生,刚才没挂心的皮相,这回却全乎乎入了眼。

      墨发委地,衣衫半解。他双手在腰后支着地,双腿大开,一块儿胸膛若现若隐。他直直盯着自己,半张着嘴,偶然一眨眼睛,便似乎能滴出水,连带着眼睫好似蝶翼。
      邢清秋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小书生的模样儿,竟生生压过了自己好友景之敏的一众男宠。

      在那两相无声几个瞬间里,清秋甚不厚道的起了坏心:“要不便虏了他出卖给之敏。恰那花花公子家里有个甚炫酷的偃月刀,而自己屡屡索要,他皆不予。”

      玩笑归玩笑,邢清秋当即便收了戏谑之心。人家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即便是不给偿还,却总归不能反恩将仇报罢。于是戴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她忍住身上的疼,便伸出手想拉地上的兔子。
      “是我方才吓着你了,身上打紧不打紧?”

      看见清秋伸出的手,宁白呆了一呆。
      他知姑娘家伤的不轻。没想到人家重伤至此,却还是劳心他的面子,不顾自己伤口的疼,要拉起蠢得可以的他。
      姑娘好良善,更是别样的温柔。
      于是他当即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迎娶人的决心。
      姑娘方才的表情虽是凶了些,但一定是思及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是那么的和顺漂亮啊。哪有一丝一毫的发狠?

      就着邢清秋的手,宁白自地上起了来。
      坐上的清秋也更有了计较。她收回手拈起一盏茶,微微一瞧那张绝色的面目,心下默道:“这书生看起来懦懦唧唧,不成想却还挺善解人意。方才他自地上起来时,虽抓了自己的手,却并没有把借她任何力气,想来也是顾了自己受伤的缘故。”

      “多谢姑娘。方才说下许多,还不曾请教你闺名。”抚了下自己的指甲,宁白眼睫低垂,显得有些害羞。
      邢清秋看着眼前人,抿了抿嘴唇,并未即刻回答。
      站起的宁生身量瘦削,却并不矮小。
      一身素衣,一体文气。
      背此刻挺拔正直,如同将发的碧色竹。眼周微微桃花色,似将泣未泣方泣,惹人心中似有猫儿抓挠,恨不能教他开心。
      此刻他带着拘谨,直好似下一刻便会拽起着自己的衣角,却奇怪的……并不违和。
      大概是因其一身书卷气。
      是以虽面如好女,行动之间却不至让人生误。

      平时一直对那些书生极度嫌恶的邢清秋,竟然一反常态的觉得此刻的这人……挺可爱的。
      眼前大剌剌过去四个字——霁月清风。
      完了完了。清秋扶额大呼一口,莫非我也是个只会看脸的?
      强行咽下了这一念头,邢清秋清了清嗓子,随口便化了个假名:“行不更名邢小右。”
      “在下姓宁单名一个白字,姑娘你……”

      “白饭青刍的白?”
      邢清秋当即随口将他打断。
      这个傻东西,非要一直强调我是个女人么?清秋心里气,却因欠着宁生人情,又不好随便砍了他。只得发动肚肠,现想套说辞来哄哄这木鱼。
      临场发挥的东西,当然不够天衣无缝,不过看书生的呆样,估计也够了。
      不知为何,只看见他,邢清秋便总想戏弄。

      哪知宁白听得“白饭青刍”一词登时一派欢喜。
      他轻声一笑,便上前一步,先前的拘谨已然尽数散去:“宁白好造化!能得邢姑娘这一知己。旁人提起,问的大都为‘是不是白茫茫的白’,只你一个人自一开始便这样问。为君酤酒满眼酤,与奴白饭马青刍。姑娘也喜欢这一首入奏行……”

      “且等一等,宁公子,你先听我讲好不好?”
      差点见他一口大白牙闪到,邢清秋晃了晃头,伸出一只手掌虚掩住他口。
      美人儿忽闪眼睛,微微颔首。
      邢清秋急将手收回到身后。
      方才,他所呼出气息拂到了她手心,直叫邢清秋微微一震。

      清秋才不是要他的应允,但是面子上的礼貌还是要有的。所以无论他点不点头,她都是要说的。
      舔了舔下唇,邢清秋苦笑一声:“其实……其实小女乃是个苦命人。”

      小女这一称呼,邢将军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用,话将将出口,倒先把自己恶心了一遭。但是没办法,戏还是要演到谢幕的。于是生顶着自己的反胃和宁生探寻的目光,邢家小女继续了下去。

      “公子不知,小女子的家里原是做商人的。爹爹为人不经,统共娶了五个妾,我的娘她是正妻。可是我娘怀我的前一年,那第五个妾进门了。”

      表情一定要到位,怎么着才更惨些来着。邢清秋发现诌到‘老爹娶了五个妾’的时候,宁公子微蹙了下眉。

      “五姨娘她呀她,本是那章台巷里的女妓,妖里妖气的便要夺了我娘的妻位。我娘哪里斗得过一个妓子,只得越发忍气吞声,百般忍让。”

      看他听的认真,清秋便咬了咬牙根,拚却挤出两滴泪。一时之间,假也似真的了。
      邢清秋觉得自己还挺有说书的天赋呢。一遍现编一遍念出来,都能这般的流畅。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一年后,我娘竟然怀上了,这可乐坏了我的爹。还宣言说是只要生的是个儿子,我娘就永远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我娘好生欢喜,本以为熬出头了,谁知生下我来是个女儿。更可怜的是,她还没看上我一眼,就因失血过多去阴曹府。”

      “那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宁白不自觉偏了偏头。

      没想到这书生还有点脑子,竟没那么好骗哈。清秋一时间觉得更有趣了。
      可惜,可惜他遇到的是我,呵呵。
      “只因我的乳母。”
      “乳母?”
      “对。她从小就是我娘的贴身丫鬟。”
      “看见自己一直服侍的小姐死了,女儿今后还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乳母怎么看的下去。她本就是个主意精,当即一跺脚,拿了自己刚生了十天的儿子,便充了我去给我爹看。”
      “然后我便只能以一个少爷的身份活在我家。而我爹的五妾,近年来也更加放肆。她本就是个堂子出身,耳目众多,如果被她知道了我的事,一定会因了家财更至我于死地。”

      为了突出感情,适当的停顿,更有利于倾听者的感同身受,套路清秋懂。
      梨花带雨问秋风,怎叫秋风忍断肠。

      “且我已至该出门之年,事体自是愈发难缠。谁知更有个老和尚火上添油。那个和尚在我家那一片十分有名,官老爷都会听他八分,更别提我爹这般的平头百姓了。一日里,他刻意至我家,便就此做出示下。他说是家里若有大女,定要早早送人,若不幸耽误到了十八岁上,则会为祸邢家上下三辈子。”
      “这位公子,还请你,千万要保守我的秘密,勿跟旁人提起,小女子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邢清秋演得真切,宁生虽然有挺多疑问,却被她的眼泪成功糊住了嗓。
      又见姑娘,不,必须称呼为公子了,哭的那么的伤心,一时之间,心下亦觉难受极了,赶紧又走近安慰。片刻之后,见清秋略微淡下,又连连对着孔圣人发誓,讲自己绝不泄露,否则嗓子里生疖子,不得好死。

      于是首次谈话就结束于温馨的气氛中,邢清秋不废一兵一卒便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随后他们俩又畅谈许久。宁生一股脑便说了自己底细。自己年龄,家住等等。

      既我要娶她,还有何好隐瞒的呢?
      邢将军惊奇得知这宁白竟是个举人,便更加赞同自己没有宰了这呆子的先见之明了。
      若他能够金榜题名,入了朝堂,还用得着自己动手?估计不出三月,不,俩月,便可卒矣。

      最后又道好梦,邢清秋才被张三搀扶着回了自己所在。
      躺于床上,身侧卧有小灰,窗外沉沉夜色,她竟觉得心中十分愉快,先前因了小绿而生的怅惘,也都被那个傻书生给除去了。
      她隐约觉得,有这么个小呆子陪着,自己的土匪窝之旅应当不会太无趣。

      宁白那厢也甚欢快的去会了周公。他悄悄觉着,这个姑娘肯听自己那么多废话,应当还是不厌恶自己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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