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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京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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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将军同娘亲团聚,和和美美,宁公子这里可正甚是发愁。
那日一别,他拿了那枚小小的银锭,亲眼看着心悦的姑娘同自己挥手作别。
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佳人暂无可寻。于是他攥紧了拳头,许下定要金榜题名的愿念。
可是却未曾想到这京城不止商铺林立、行人如麻,花销也远超过他一个乡下书生的想象。
来年春上才是挥刀亮剑的时候,而现在还未到冬天,几个月的间歇,何处长久的安顿下来是个问题。
详细审视了自己当前的财力,宁白觉得赁一小屋小院方为正道。
住客栈这一条是想都不要想的。
于是恭敬的同街坊打听了各处小院的要价,宁公子最终确定了自己的住处。
就在芙蓉十三街。
此芙蓉十三街非彼芙蓉十三街。
人家原本的名字就叫芙蓉十三,却不是什么第十三条街。
名字别致,营生也自是与众不同。信各位只一听芙蓉十三这名字,便应该马上就能明白,这街,它确是条花柳章台街。
同世上所有花柳处一样,放眼望去,这里亦是数不清的大小妓院窑子。
一至华灯初上,数不清的“花人儿”便出来招蜂引蝶。
不论是有家世的,或是没家室的,扛扁担的,还是道圣贤的,只要一饮上让人沉迷的琼露,都撕尽往日道貌岸然的面皮。放荡宣淫,然后醉死在一个个温香软玉里。
然而它却又是与众不同的。
初到此地,漫天的绫罗缎,扑鼻的脂粉气,放肆的莺歌燕语,任一条都会让宁白周身毛孔透出不舒爽。
但略走几步,却叫两个牌匾夺去了他的精神头儿。
他看到的是整条街上最大的那两家花楼:
棠梨居,杨柳阁。
全不似什么“红香楼”“金玉阁”这类俗到西天竺的诨名儿,倒蕴有几分清丽脱俗。
宁白愈发走得近,微微抬着头,再一细看。两家皆是一般大小、一般紫檀木的招牌,写出的却并非同一种字。
一为行楷着杨柳,一为狂草书棠梨。
如若不是打年幼起便偏爱这两种字体,横折竖钩都透透彻彻,他也未敢肯定,这两个字体竟是出自同一人。
痴念一声怪道:“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宁白不自知的带上了笑意。
“这起名之人书写之人,好生矛盾,好生犀利。宣淫之地生出两副面孔,歌舞场里叹起了歌舞荒淫。”
略一停留,并未忘了自己的正事,宁白转身走向繁华背面的荒芜。他牢牢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欲租个便宜住处。
说到此处,诸位看官或许要心生疑窦:“为何这种富贵温柔的地界,却能寻得到什么不费许多银钱的小院?”
非也非也。
并非我在胡扯。
烟花巷里寸土不存金,自古以来却是深有渊源。列位是老江湖,风花雪月也都该看过数遭,定都晓得戏文野史里流传下数不清的才子名|妓,一度春|宵。
但是看那些为世人称道的名|妓:杜十娘也好,薛涛也好。哪个竟不是月为容,花为貌,可您列位却看过几个终成眷属的?几个最后没有容颜消逝沦为弃妇的?
贩夫走卒来这找几个下等姐儿,是为了泄上一泄欲|火,而世子大夫文人墨客却只是单纯图个乐。
在他们心里,纵使你如李师师一般倾国倾城,精通四艺,但论起身份,你还是个下贱的娼|妓。
漂亮点儿,便是个顺眼的玩|物。达理点儿,便是个乖顺的玩|物。
左右不过一个玩物。
他们才不会把你娶进门。
表面上对你有求必应,但也只滞于此。莫说是住在靠近妓院之地,便是你不称他心,提鞋却都嫌你污秽。近邻的街坊看不起妓|女,恨不得便宜甩了手头上庭院,更莫提那些一向清高自傲的读书人了。他们只有被逼的走投无路身无分文了,才会去那腌臜地儿住。因此烟花巷的房子一向最是廉价。
夜未央,数不清妙龄女子甜笑盈盈。
胭脂沫子酒,美人红酥手。红袖轻添香,水袖欢歌舞。
烟火风尘,皮笑或者肉笑,谁真不真,谁又当真。
纵是如此,宁白还是费了整块银子外加一块珍爱的画眉墨才暂时赁下这一处一进一出的小院。
看着正捧着自己的宝贝墨走出院门的房东,宁白唏嘘不已:“墨兄,我着实对你不住。但为能有个住处,我今日也只得名将暂失良马了。”
一番计较,住处已得,兜却空了。
当下手头几个稍值钱之物,宁白才得以维持,没有断炊。
眼见铜板所剩无几。是夜,宁公子躺在床上,就了月光辗转反侧。
最后咬了咬银牙,他闭眼下狠心。
要暂舍书生的臭傲气:“没法子了,明日便只有去芙蓉街上摆摊卖画罢!”
于至俗处卖弄高雅,你道有没有人买他的画?
宁白兀自独坐寒风中。
他相貌昳丽,不染纤尘,自有几个年轻俏姐儿喜盈盈扎了近。
但再一看这他是在卖画:“于这个地方卖山水孔夫子?这少年哥儿莫不是个呆子罢。”调笑轻浮几番,便团扇掩面,又笑嘻嘻走开了。
这便算了,竟还有登徒子上前。
我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
纵是宁白好脾性,架不住戳事者众。
他冷着脸,便抖了人一身墨迹子。
一个上午下来,除却一肚子西北风,宁公子进项寥寥。
“白衣裳小相公,你且等一等。”
收摊正欲归去,身后一声轻轻的唤。
宁白遂转身。一只手搭上另一只臂弯,他眨眨眼睛,看向来人:“姐姐是在唤在下?”
背后女子衫子素净,一双凤眼含情带笑,自一派风骨。只见她轻启朱唇,腔调清甜:“公子既在此卖画,何必只卖草木之流?”
宁白闻言低垂了眉眼,却并未吱声。
“奴虽无学识,却也懂得‘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理,公子想得口腹,又畏首畏尾,岂不假清高?”
宁白熟了耳尖。半晌无言,末了才迎着目光开口。蹙眉轻吸一口气,含羞带恼:“姐姐何必如此口蜜腹剑,花言巧语!恕宁白……宁白不能画春宫图!”
嗯?
玉砌略一迟疑,随即明了。
方才调笑这小书生的几个荒诞东西大概向他求了春宫。
玉砌轻笑:“公子误会奴之意!奴绝不是这个意思!”
“奴方才于楼上看你许久。山水奴家不怎么喜爱,只是想知公子可会画得人像?断不是春宫图那种人像。”
“人像?”宁白望她面目真诚,不觉喃喃。随即明白她的用意:“既不是那种……在下略通一二,不知姐姐要画何人?”
女子笑意更甚,顶好的丝帕半掩面:“略通一二可不得,奴那一窝子个个都是多事精。奴瞧公子端方无匹,该不是庸碌浮夸之人,也当是自谦。即是如此,就请随奴来。”
拿了家伙什,宁白跟着她,前后脚便行至一处,正是昨日入眼的棠梨居。
楼上一人拈着杯子,见宁白来竟刻意一抖。
一杯子梨花白登时浇上来人面目。
抚去酒香,宁白看向楼上。
却只见一个抓着空瓷杯子的手,而后是几声笑。朗朗的男子腔调:“得罪。初次相见,便请公子略吃一杯。”
不进不知,这个地方别有洞天。
大厅通顶,一挂挂百玉做成的梯环绕而上。
上层设了数个包间,扯了帘皆能见得大厅的光景。
玛瑙穿成的帷幔悬空而下,直垂到地面。珠子嵌在廊柱上,不是夜晚,亦有熠熠光华。
宁白不曾见过这种堂皇,登时呆在原处。那姑娘连叫好几声,才叫他从恍惚中觉醒。
正值白天,棠梨居未到营业之时辰,便略微有些冷清。姑娘个个花枝招展,或坐或站,皆在厅中廊下闲谈天。
宁公子痴痴的表情逗乐了一众姐儿。
“蹄子们!你们也该收敛些,吓坏人少年公子,谁来画你们城墙一般厚的脸皮!”
待她们笑够,一个身着朱红纱衣的曼妙女子扭了过来。直半躺在宁白前方不远处的美人榻上,朝着其他女子嬉笑:“你们笑罢!妆花了我便先来了。”
然后还对他飞了一个媚儿眼:“少年郎,你可要把我画得美一些呦。”
一下受不住,宁公子的笔尖有些颤悠悠。
旁边花蝶儿们看见他这般样子,笑声更停不住。
这个叫棠梨居的妓馆竟好似一个仙女儿窝。
燕瘦环肥,端庄碧玉,各种美法,各种不同。宁白一张张画下去,虽累得手酸,却没发现谁和谁长得雷同。
直到天色昏暗,大厅渐愈发喧嚣,他也没有画完这些“仙女”。
剩下几个姐儿看见宁白把前面的姐妹们画的这么俏,便咬了咬牙,硬生生不准他走:“大不了今个儿不接客,姑娘我今日定要看见自己笑在画上。”
宁白只得忍了手上的酸疼,加快笔上的速度。
但画的如何比得上走路的。
不多时,乐曲奏起。
装扮好的女子身着缥缈纱衣,列成三队,鱼贯而出,随乐声袅袅而动。
这时候,大厅已充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
看见这佳人成堆,持重一些的犹自坐着;浅薄些的,眼睛却都发了光,哈喇子都恨不得流连三尺。
宁白只有赶紧画完赶紧归家一个念头。
于是认真转动笔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未在意其他。
自是全然不知奋笔之时,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京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