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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路途(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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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送走张贞,后脚俩人就预备着踏上进京路,然而那好似幕遮的天,却不允许他俩当下就出发。
眼见着今天是走不成,在哪里宿下成了个问题。
当然不是对于邢清秋来说的。她若想睡一觉,哪个树杈子竟不行?只是现在既然和白兔子一道,也不能万事只想自己不是。
于是打量起四周来,想如何找个地儿解决了宁白的住宿问题。
这一探看不打紧,她一个看惯了边关凄冷的行军之人,却也不禁一句感叹:
“他奶奶的!这地儿可是真金一般真的不毛啊。”
秋天本就是个万物凋、生机散的时节,这么个时候,枯枯花、落落叶也都寻常得很。可坏就坏在这儿的树木上,它们生的实在太拥挤:
根根树干打挺子一般杵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以至于,枯蔫了的落叶也多得不能言喻,一堆堆聚集着。加之前几日的雨水,生了重重腐气。走在这里,必须步步小心,如果不提防,保不定一脚踩出个没烂全的死兔子来。
默默决定收回方才想法,这个地方,清秋觉得她也忍不了。
宁白就在自己身侧,她在心里计较了一番。
最后发现,眼下也只有寨子一个选择,于是随即决定,扯了不情不愿的小白哥回山寨。
地方到了。
这里倒不荒凉,只是……
只见这个白日还热热闹闹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个寂静岭。
邢清秋伸指算了算日子,发现今天刚好是十五:
“怪道上面的大月亮孤零零的,直好似一个脸盆子。”
天上明月不会讲话,地上的贼窝子亦死静静的没声没响。间或几声老鸹啼,在茫茫夜色的衬托下,愈发诡异。
此情此景,邢清秋觉得同从前看的《书生遇鬼》的戏文很是相称。
再看一旁的宁白。
只见他正微躬着肩背立在一旁,脸上还算平静,脖颈子却早已蹭蹭蕴了一层的白毛汗。
宁白心里好忐忑。方才他就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原想山贼都死了,寨子应该会显得悲凉些,却没想到更为可怕万分。
清秋自然看得出宁白的害怕。
甚至她早就经料到了,所以将将那要回来过夜的提议里头,除却对小宁的体己,某个人还悄咪咪存了些许戏耍之心。
邢大将军幼年的顽劣可不是寻常,只是为了替娘亲分担,才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天性。
努力运筹帷幄,努力冷静镇定,努力做出一副从来都没有波澜的样子,可是她现在又不用打仗,谁管她乖不乖僻。
但是真看到宁白那个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她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方才是自个儿的眼睛坏了?方才那个挡在自己身前,很是英勇的保护她的人被大天狗吃了?”
宁白不晓得自己是被耍了。
此刻他只站着不动,落到旁人眼里还算正常,但稍微一挪脚跟,却好似成了一团棉花。
看他一个趔趄,清秋真没想到这人怕成这个样子,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救命恩人了。她也不知,这个时候能说些什么体己的话,便想着扯些旁的话题,盖一盖宁的怕。
扯什么话题呢?
清秋想啊想啊:“他现在这么害怕,应该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吧?”
有了主意,将军立即开了口:“你若是怕,不如你我二人待会就同寝于一屋罢。”
宁白闻言一震,美目微垂,脸迅速变红:“啊?你我孤男寡女,岂不是有违……”
话接的倒快。
挑了挑眉,心里觉得好笑,不等他讲完,清秋就直直截了人舌头:“这会子倒正人君子了,可宁白你不是早就将我看光了么?”
话一入耳,宁生本来微红的面皮,登时变成了个熟透虾子,十分红红艳艳。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便任何话再说不出。
成功堵住他,邢清秋心里却是无语极了:“这家伙害羞个什么劲?被看光的分明是本将军!”
最后俩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到了天亮。
宁白在地,清秋在床。
这么个分配倒是宁白强烈要求的:“姑娘家家,自是受不得凉。”
他俩人虽相隔老远,地上这兔子却仍是局促到不行,生生拧着自己,生怕一丝的目光玷污了人家姑娘。生怕一声不慎,呼吸太重,会搅得人家甜梦。
一个夜对宁生来说,唉,真的好漫长。
翌日,刚闻得山寨里的鸡鸣,俩人一狼便起的身。
白兔子表情无辜,眼下有淡淡乌青。
邢清秋明目张胆的盯他许久,直叫他羞得低头。心里好笑:“小白不会一夜未眠罢?”
稍一收拾,清秋便又被拉着去到原来的树林子,取回了宁生放那儿的书。做好这些,他们一行,终于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日头升上了顶。
宁白本以为这个地方距离村镇甚远,却没想到跟着小灰的指引,不出两三个时辰就看到了城门。
“诶?等等,城门?”
宁生好生吃惊。
那个山寨距离省城,竟然这般的近。
就在官府眼皮子底下,那群山贼还能没被剿灭,绑人撕票干得风生水起,也也是一件奇事。
但他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他却不知那个山寨地处一个岔路口。外面是迷宫一般的大树林子,无人指引,根本到不了寨子。
且但凡被绑的人多半被杀,苦主都死了,还有哪个知情?还有哪个知道他是遇匪了呢。
于是存在至今。
言归正传。
邢清秋和白哥儿于是进了城。
然两人本就相貌出挑,尤其还带了凶悍壮实的小灰,没意外的引起了很多路人的注目。
大多百姓没见到真狼,今日乍一得见,自然眼好似个飞花,便不住地往他仨那里飘。
邢清秋是个王爷加将军,无数京城女儿的梦中夫君,这一点点的围观对她来讲,委实不算什么。可那边宁白公子却局促到不行,他是从未被这许多人瞧过。只感觉像被扒了衣服放在台面上,路都差点走成同手同足。
邢清秋轻抚了抚他手心,才教他略定下心神。
过了几炷香。
宁白那里仍纠结,清秋悠悠开了口:“小白,你哪里可还有银子?”
一听是这么个事,宁白顿时满面春风:“哎,有!大娘生怕我出门受苦,便往我包袱里偷塞了好几个大银锭子,我还没不曾用过。”
说话间宁白掏自个儿的包袱。
可是里里外外哪还有什么银钱!
他这才记起,打一进山寨行李就被抢走了,后来是张大哥又悄悄拿来还了他。不消说,大银锭子自是已被强盗搜刮走。
看清秋站在自转手腕,一语不发,直静静的等着自己,宁白十分不好意思说出此时情况。于是他决定继续找,心中急切的求老天爷:“ 会有没被抢走的,会有没被抢走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左扒腾右扒腾了许久,宁白终于从自个儿包袱里翻出了……呃……八个铜板。
看着兴奋的举了八个铜板的宁白,邢清秋非常用力的压下去了给他一记左勾拳的念头,又调整了脸上的肌肉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大银锭子?”
“哦,懂了。” 清秋随即清明:“钱被那窝贼孙子抢去了是也不是?”
现下俩人竟成了赤条条一对白丁,哪里来钱真是问题。
若是现在再回贼窝找的话,等找到了,他俩估计早饿死了。且谁家土匪会把自己抢来的横财藏在明面上,所以找不找得到还得另说。
若是求助又古……不!邢清秋使劲晃脑袋,绝不!
脑筋快速转动,反复衡量了许多个办法,终于她眼前一亮:“得了!”截住正碎碎念的宁白,邢清秋甚认真的问了他一个问题:“会不会画画?”
“嗯……嗯?” 宁白觉得小右这个时候问自己会不会画画,可以说是很莫名其妙了。但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并且略带些不好意思的老实回答:“会是会,不过水平有限,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罢了。”
“好!便拿你的纸笔出来,爷得挣银子吃饭的法了。”
听的她的自谓,宁白略撇了一下嘴角。但看着小右姑娘眉开眼笑,宁白心里也着实跟着开心。他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她说什么他照着做便是了。
邢清秋想到的办法是卖艺。
一个王爷来卖艺,清秋想想就觉得刺激。
此卖艺却非彼卖艺。
看宁白拿出了纸笔,清秋走至街边,麻溜的搬回了几块大青砖。
她心里这会子可存着个鬼主意:“既我邢某人要来卖艺,便定要卖个与众不同的!”
她预想的买卖是如下:
宁白在一旁悄悄作画,自己来表演空手断青砖,再来小灰助一助阵,还不引来不少人?
想想看,路边的小姑娘原正看着杂技,却没料到自己一副花容月貌竟活上了画纸。即便不够美的,也叫宁白润色上三分。
有的看,有的拿。
哪还不有不春心涌动,不一腔柔情的,那兜里的银子还不是哗哗流将出。
听闻宁白答的谦让而娇羞。
“不过是读书人的臭矫情。” 清秋笃定他一定画的不错。
“记得专画过来看的小姑娘,望我的眼色行事,可不要大汉。呃,尽你所能画的俊点,给我尽量的多画!”
看宁生点头,清秋于是开始了自己的杂技首秀。
英姿飒爽的将军打起仗来行云流水,谁知今日支起摊儿来卖艺,亦不改大方风流。军阵前呼喊万兵的嗓子,此刻,用来幺唤却也顶用极了:“各位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空手劈青砖爷们看不看,绝对真砖不含糊!还有压轴儿等着您!”
于是乎方才就挺打眼儿的俩人,不过一会便叫拥在了人圈里。
看着人来的已够,邢清秋便撸了袖子。唤了小灰,她单手抬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块砖。
手起手落!邢将军好利索!
年轻的少年眉头一丝也不皱,那青砖便被剁成了两半!人群中一声彩。
人却任啥也不讲,一鼓作气便直又破了七八块。
这可是真材实料的大青砖。
围观之人惊叹不已。
然不时,近处却出来一个粗大汉子。直吵吵着什么假砖,还说是是用面做的,见缝插针,他不停鼓动其他人离开。
清秋一瞧,心中明了。
这定是个眼红了的同行,且手段还十分简单低劣。于是啥也没说,她便径直走近那人。拽了那汉子,直拎到了众人眼前。汉子想挣脱,挣脱不得便开始破口大骂。
不干不净的直叫宁白也皱眉,邢清秋却示意他不必理会。
邢清秋一脚踹向他膝弯,便冷笑一声,终于开了口 :“这位兄弟有意拆我的台,口口声声说我的砖是假的,但我却看人很是面熟,可巧昨日才将见过,可不就是相亲相爱的同行么。”
听得邢清秋的俏皮话,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哄笑。
那汉子却恼羞成怒了:“谁见过你!”粗壮的拳头就要上了清秋的脸!
宁白见状大惊,丢下笔跑上前去,恐他伤人,欲去护自己姑娘。不曾想未走两步,那精壮汉子却就被清秋轻飘飘的踩在了地上,竟动弹不得。
邢清秋好似没用一分力,脚上踩着那汉子,手却也不闲着。一只手又掂起了一块砖,轻轻松松双手一合,霎时间一块整砖就成了青粉。粉末落到了汉子的身上脸上,直呛他一嘴灰。
“各位这回可是信了?”
掌声顿起,围观的人折服于少年的好武艺。多有解开钱袋,拿了铜板银块便伸着手要递与清秋的。然她却没有即刻去收,而是又慢悠悠开了口:
“诸乡亲!我本来是陪我兄弟进京赶考,可是路遇山贼尽失了银钱,便无钱上路。只好献一献丑,承蒙大家抬爱,今天凡打赏二十文以上的,都可来摸摸我家狼。”
见有人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清秋嘴角微翘,戏谑的语气继续讲:
“不过各位且慢,听我道来。我这狼却是个色狼,只爱漂亮姿容好的。漂亮的姑娘家能摸的时候长,汉子却只许摸一下。”
众人被她逗乐,不少人便抢着要去排队,只等有生之年能摸一摸那活的狼。
看着流水的长队,邢清秋心下偷喜:还真有几个胆大的姑娘正排着,且个个锦衣华服的,逗乐哪一个,保准都能赚上不少。
她原想的果没错,富贵人家的千金因了打小的娇惯,较之寻常人价的碧玉女儿,果更有胆子。
于是向着宁白一颔首,示意他始作画。
汉子摸过了清秋不管,姑娘摸好了清秋却要把人家领到一边,又悄摸摸给人家看一张纸。
看到那纸的女子个个雀跃得很。
围观的却看不到她们见了何物,不禁心痒得难受,于是排队的姑娘家便又多了许多位。
那纸页上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个妙龄女子与狼同游的图景。
与狼同游,当真稀罕又好看,姑娘们哪能不乖乖献出更多银钱。
微风慢来,吹落许多并未黄透的青桐叶,几片就打着旋儿,悄悄落在了邢清秋脚边。
英武如少年的女子,正立在一个所有人都看着的地方,即便如此,却依然笑得落落大方。
她站在树下,一身的斑驳树影与阳光,竟似本来就拥有的光芒。天边又飘来几片飞花,飞花不甘寂寞,竟然大胆的到她的肩上。
“青桐叶必定要嫉妒的不轻。”
一侧正书篓为桌、青砖为椅默默作画的宁公子,却正带了一脸不自知的痴迷,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的邢将军。直到笔尖凝成的墨滴啪塔一声,黑点子落上了纸面,宁白方才猛的回神。
回神后他急忙望了望周身,并无人。
好,那便好……一定不要有人听去了他的心声。
看着染上墨迹的白纸,他却觉得自己,也是一片桐叶,一片嫉妒落花的青桐叶。
“不知她梳了红妆,是个何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邢将军挑眉:红妆?白哥儿你更适合红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