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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   入夜了,月朗星稀,窗外枝桠摇晃,渐渐带来三两蝉鸣。
      晚膳桑和没怎么大动,似乎从朱雀楼回来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荞儿端着八宝茶并配了些糕点进屋时,瞧见她正伏着窗边的小桌摆棋谱,于是放下手中的食盒,走过去拿起剪子,一边剪烛,一边同她说话。
      “我见小姐今日带了许多茶饼,难不成都送给了那个小哑巴琴师?”
      一提到那个琴师,桑和执棋的手便顿在空中,眼底涌起波澜,但荞儿未觉,还在继续自说自话:“小姐凭何对她那么好,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能有什么见识,若说是琴技使然,这建康城中的大家可比比皆是,小姐若想习琴,只需跟老爷提一提,那可是排着队的挑。”
      只听一声脆响,桑和心中震撼,指尖的白玉子没持住,落在棋盘上打乱了整个格局。一个从小贫苦,同病重的母亲相依相持长大的乡野孩子,缘何会有如此毒辣的眼光。连荞儿能明白的道理,她却还在自欺欺人。
      这个小哑巴难道身份有古怪?那他潜在建康城中有什么图谋吗?
      桑和也只是半年以前和他打过为数不多的交道,那时她出城踏青,小哑巴冲撞出,仓惶拦住她的步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跪倒在她身前,请求她帮忙救治他病重将死的母亲,她一念心软,便搭了把手。
      那日后,念他孝心,见人敦厚朴质,便有了结交之心,才稍稍熟络,可之后遇上省亲,一去大半年,恍若隔世。
      “小姐?”荞儿轻唤了两声,桑和这才回过神来,穿着短袜便跳到了冰凉的地上,握着侍女的肩膀,认真地道:“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提着鞋子便奔出了门。

      朱雀楼。
      桑和驾轻熟路潜了进去,转角遇到出恭的小厮,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便言是桑家急事来寻那位哑巴琴师,小厮没有起疑,只道琴师在楼上休息,一整日未出。桑和赏了钱,又旁敲侧击问了些近来白日的事情,便打发了他,独自登楼。
      五月渐热,桑和门口一站,踟蹰一刻,悄悄推门而入。里间打着竹帘,不知是否主人正在熟睡。桑和在外室晃了一圈,屋内陈设如往日一样简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她正大着胆子去掀帘子,心中忽然有些别扭,虽说当朝人物狂放不羁,风流洒脱,但她好歹是个骄矜的小姐,如今这举动怎么看怎么彪悍不妥。
      正这时,几声急啼之音,流矢破空而来,楼中霎时青烟腾起,桑和鼻翼动了动,暗叫不好:桐油!
      冲天烟阵直上九霄,朱雀楼本位于建康城中主街上,垒起的楼阁一层叠一层,碧瓦飞甍气势开阔,未过多时,火势几乎已照亮了半边天。
      “小哑巴?小哑巴快出来!”
      桑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扯开竹帘就冲了进去,可内室安静,一个人都没有。那一刻,她竟生出一种这人从未来过的错觉。
      这火势来得怪异,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有意无意往桑和所在的位置燃,眨眼满是浓烟,她刚想开口喊了一声,便吃了一嘴的烟尘。
      “走水了!走水了!”
      朱雀楼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逃生的人慌不择路,呼喊声几乎惊醒整条沉睡的长街。
      “殿下料事如神,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扑了空,想必也不用回去复命了。”原处,越临和司马惟远远看着,前者忽地冷笑,前一次的刺杀本让他们憋屈,如今怎可让这些杂碎得意。
      司马惟远望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交代下去:“安排人去扑火,尽量不要伤及无辜,也……不要放过一个。”
      “是。”越临领命,“那殿下?”
      司马惟没说话,忽然眉目一紧,他忽略了一个巨大的漏洞——这群杀手当初追出洛阳能得手,不见得是碰运气的蠢材之辈,如果屋内没有人,他们怎么会如此轻易动手,中了圈套?
      “殿下!”越临大呼一声。
      司马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朱雀楼上小窗的位置,火光映照下,隐隐约约透出个人影,竟似个女人。他赶忙凝目细视,果然突生变数——是她!她怎么会在那里!

      桑和往外冲,却听见火场里有人不往外奔,竟似冲这边来,隐有杀气,她赶忙退了回来。
      岂料,烧软的梁忽然就塌了下来,惊慌四窜中,有个人扶着她的肩,将她往里面一推,扫起掉落的木柱封堵住门,正好躲开飞溅的星火。
      桑和看清人,惊呼出:“小哑巴!你没事太好了!”
      为了寻这个琴师,连命都不顾了吗?
      司马惟皱了一下眉头,不想管她,可低头瞧见她眼里的星光,又狠不下心,只好牵着她站起。
      来路火势太大,出口也已经封堵,只剩下临窗生机,不然等浓烟再大,他俩会被熏死在这里。越临和其他护卫不会坐以待毙混入扑火的人群,见机行事下必定会有所接应。
      跳出去!——司马惟用眼神示意。
      桑和也不傻,自然明白现状,一下子便懂了他的意思,但她迟疑了一下,平日里她虽然爱悄悄坐在窗户上,但却不是从下飞檐走壁上来,而是这朱雀楼之大,窗外有一层窄道和雕花栏杆,能容人行走罢了。
      “会粉身碎骨的!”
      司马惟可不跟她磨叽,毫不留情要拽她,桑和却反向拔足,竟是瞧见床上那把桐木琴,要去捞来。
      琴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不要也罢,这种琴,王侯将相府中比比皆是,虽是好琴,却并未好到举世无双。
      梁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木质结构本就维持不了太久,如此灼烤,支柱以摧枯拉朽之势倾倒。那一刹,司马惟当机立断,反手一掌,桑和的手从琴边擦过。他顺势搂住她的腰,两个人齐齐破窗飞出。
      桑和在震惊中回头,眼睛里却忽然蓄满了泪水,大声质问:“你不是曾经告诉我,这把琴,就像你的生命一样吗?一个琴师爱琴如命。更何况这琴……你忘了你母亲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她为了你,扎草鞋,做活计,熬瞎了眼,才换来这把琴!
      “闭上眼睛!连命都没有了,你要什么琴!”司马惟冷笑一声,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也毫无愧疚。
      桑和张口结舌:“你……你会说话!”
      四面八方,埋伏的暗箭射出,司马惟护着桑和在空中运功,足尖借着飞箭之力,拂袖挡开那些冒着冷光的箭头。
      “越临,清场。”
      只听一声清啸,远处一声白马长嘶,那白影穿街而过,两人正好落在马上。司马惟把桑和圈在怀里,握着缰绳,策马而去。
      飞瓦屋脊上,有漏网之鱼,循着白马追去。夜已宵禁,如今的建康敌我难辨,又山高皇帝远,司马惟不便亮明身份,两人在城门前止行。
      “跳下去!”
      司马惟的声音里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仪,桑和根本没来得及,便被抛入内河水中,刚想浮出水面扑腾一下,手腕便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带着她向下潜,顺着水流往外游。
      难得如此明月夜,却是杀人危机时。
      待到浮出水面,桑和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吸气,只怕再晚一刻,肺就要炸了。
      夜晚的郊外,树影黢黑,不似城内灯火长明,只能借着些月色视物,便是连身旁司马惟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你不是哑巴!”桑和奋力凫水,闷闷不乐。夜里寒气重,泡在水里很快就手脚冰凉,桑和忍不住哆嗦,牙齿发颤说话时差点咬了舌头。
      司马惟把她带上岸,看她冷得嘴唇发白,有些手足无措,他自己借着功力能御寒,却忘了身边还有个累赘。
      迟疑了一下,他伸出手去:“把手给我。”
      桑和警惕打量了一眼,还在磨叽,已经被他抓过去,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走着。
      热流从手心里透过,苍茫的风从身前刮来,竟也不觉得沁凉如冰。于是,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眼前那个人,那个沾了水的木面具还在他脸上,但就算没有这个遮挡的东西,她也觉得看不清眼前的人。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司马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停下脚步,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这东西湿漉漉的,本就惹他不太舒服,“不是你口中的小哑巴。”
      小哑巴的样子桑和是见过的,这张脸再怎么盯看,也不会改变,她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听见她的叹气声,司马惟忽然回头,俯下身眯着眼打量她:“你这什么直愣愣的眼神?怎么,听到我这样说,你很失望?”
      司马惟呵出一口气:“你,喜欢他吗?”
      “当然不!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桑和闻言,静静地摇了摇头,“那你是谁?小哑巴又去哪里了?”
      “我?我叫晏颂,也是个琴师罢了。”司马惟的声音忽然沉下几分,像无尽夜空下,莽莽的风刮过荒草,充满几分寂寥。他停顿了良久,才说出了那个答案,“你的朋友,死了。”
      令司马惟猝不及防的是,桑和突然挣脱他的手,蹲在这郊野的杂草边,哭得很伤心。晏颂手足无措,他想去擦她的眼泪,却碍于手边空无一物,只能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是真的哭得很伤心,像任何一个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如此感性。
      “那,那把琴岂不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桑和抽泣,断断续续地说。
      司马惟叹了口气:“琴与琴师同存同亡,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情绪突然爆发而出,桑和跳起来大叫:“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司马惟偏过头,不反驳,却也不回答,只是冷淡地笑。在他眼里,桑和这种质问,就像小孩子问大人的愚蠢问题。他能做的已经做了,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他做不到的,也不会去做,这也是原则。
      远处的天空中,忽然绽放出一点清冽的光,在光线昏暗的建康城外,两人齐齐侧目。
      “那是……”桑和似有所悟,却叫不出个所以然。
      司马惟突然慢悠悠绕到她身后,“这世间,有一种花,朝开夕落,就像这样……”尾调被拉长,桑和虽然不知道他莫名其妙来这一句是作何为,但仍被吸引过去目光,跟着他的手向前看。
      “绚烂。”
      他吐出最后两个字,一道细小的烟花炸开,桑和瞪大眼睛,一道强力从脖颈处袭来,瞬间眼冒金星,倒了下去。晏颂拍拍手,看着赶来接应的越临。
      “殿下,城中已经妥当,不过从这次来看,只怕洛阳那边,来势汹汹!”
      “无妨,”晏颂腾出一个手,扶住已经晕过去的桑和,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慢慢转为铁青,“拉拢不成,我又不愿意像当年的三哥一样成为她的棋子,她自然想杀我而后快。”
      越临道:“殿下在建康已经如此小心了,没想到贾后的人还是能渗透得如此之快。”
      “像桑家这个小丫头都能看出不妥,精密训练的杀手怎么会查不出蛛丝马迹?”说着,司马惟还看了怀中人一眼,“我本也没打算瞒过这大小眼线,只不过是挂念那位老妇人罢了。”
      “如今死死盯着洛阳的,可不止我们一个,齐王、河间王、成都王哪一个没放点心思在那儿?近日赵王不是也入了洛阳,想这么快弃子,是找到了更好的靠山吧,只是不知道这靠山,是不是真的牢靠。”
      越临打了个唿哨,附近放风的护卫都聚了过来。晏颂把人扔给他,吩咐下去:“把她送回桑府,我去同尹汇合。”
      “收整收整,是时候回洛阳了。”
      他把那木面具掷于地上,慢慢踏过,踩得粉碎。
      再见了,桑府的小姑娘。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散步回来,跑去跟我爸看电视,结果忘了提前放存稿箱了hhh
    还好强迫症不严重0.0
    看文愉快~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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