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白露为燕

2、2

　　一直到走到教室后门口之前，沉惜都没想到自己会落荒而逃。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遥远，也太可笑了。五年可以改变很多，包括修炼出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当你很想很想一个人的时候，恰恰是你最不应该见到她的时候。感情就好像是一记冲击波，太淡了会散，太浓了会乱，只有在真正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把浓度调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才是真正可以面对现实的时候。

　　教学楼对面的小树林很安静，新修了很多石桌石凳，因为是周末，所以人不多，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正在埋头学习的女孩。她找了一个能够不被任何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地蹲在地上，把自己埋进了双臂之间。

　　她开始无止境地想着一个人。

　　她总是冷冷的，很少会笑，脾气也不是很好。她品位很好，气质又佳，有点像TVB剧里高贵又阔绰的名媛。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让大家轮流上去做自我介绍。第一次在她的课上回答问题的时候她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第一次在笔记本上写下她的名字的时候，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总觉得不够漂亮。

　　那是沉惜喜欢了好多年，并且想要继续喜欢下去的人。

　　小玖发来了一连串的短信，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短信，最新的几条问她是不是出事了。眼泪吧嗒掉在屏幕上，触屏的屏幕让她没办法打出字来，她一遍一遍地用衣袖把屏幕擦干净，但眼泪却非常不懂事的一次又一次把屏幕打湿。

　　她已经五年没哭过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这是小玖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但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小玖，而是她。她欠自己一句对不起，她多想问问自己，沉惜，你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沉惜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走在校园里，快到晌午了，不少学生已经结伴出来买饭吃了，她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还有嬉笑的声音，那些都是青春的气息，洋溢着满满的蓬勃的朝气。她羡慕她们拥有着的一切，那是她再也回不到的过去。

　　“喂！”

　　“你怎么来了。考试还没结束吧？”

　　“你这样子我怎么考的下去啊。”小玖叹声气，“再说了都过这么多年了那些题我也不会啊。”

　　见沉惜不说话，小玖拉住她的手：“好了走吧先去吃点东西，饿死我了，咱学校不是新修了个餐厅嘛，去试试看。”

　　“等等。”

　　“哎呀你放心啦，不会遇到她的，我跟你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

　　“我拿我的人格保证，行了吧。”

　　“你觉得拿一个你根本没有的东西保证有说服力吗？”

　　小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人连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不忘挖苦别人，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就往三餐那边跑。

　　小玖点了一碗馄饨，皮薄馅多，腾腾冒着热气，别提多香了，她看着面前一脸心如死灰的沉惜，开口道：“既然来了，见一面，不好吗？而且，这也是你多年的心愿，不是吗？”

　　“心愿，不一定非要实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心愿不拿来实现还叫什么心愿？你这样子，真的是一点都不像你。”

　　沉惜低下头，顿觉心中五味杂陈。一年前她出差来过这座城市，因为在这里上过大学，同事都让她做东，带她们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来这儿的第一晚她们一起去了KTV，她只唱了一首歌就安静地做起了听众。因为她发现，在这方土地上想要心无杂念的唱歌实在是太难了。每个人唱歌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想着一个人，只有这样才会把它唱的感同身受。这也许就是那么多人喜欢唱歌的原因。昏暗的灯光里，只要把眼睛闭上，就好像进入到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梦境里。

　　挂念的人住在这里，甚至每到一个站牌，都会感觉到这个城市的温柔，哪怕天气真的很糟糕，空气质量真的很差。

　　“勇敢一点，不好吗？或许，她也很想念你。”

　　午饭之后小玖让她陪自己散散步，两个人买的都是傍晚的车票，为得就是这么久不见能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不过看沉惜这副样子，大概是没什么兴致陪她玩了。

　　“咱们班同学现在都在操场上呢，说是要一起拍一张合影，我们也过去吧。”

　　“不去。”

　　“罗老师不在！”

　　“我不信你。”

　　“人家要吃饭的好不好。再说了，她不爱照相，咱们照毕业照的时候她不就没去嘛。”

　　沉惜真的恨透了小玖，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她一直都是个有点强势的人，唯独面对这件事，面对这个人，她无法做到洒脱。她想逃避，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但小玖非要逼她面对，逼她敞开心扉。她不愿意。因为她做不到小玖说的勇敢一点。这就好像很多男孩女孩把自己的暗恋扼杀在了摇篮里，忌惮的就是那一句“害怕表白了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所有人都知道，表白成功被拒绝是百分之五十，不表白成功被拒绝的概率是零。但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实在是太在乎这个人，太在乎这段关系了，怎么能忍心去冒那百分之五十的险。

　　她不是胆小鬼，因为她曾经冒过这个险。

　　但连她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纵使她算不得那么的出色，那么的卓越，但是她绝不容忍自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她像是疯了一样地逃离人群，顾不得自己奔跑的姿势好不好看就往远处逃走。又一次的落荒而逃。

　　小玖骗了她。

　　人们好像都或轻或重有点脸盲症，有的人明明见了很多面，还是想不起长什么样子，但这一切只能归因于这个人对你来说不重要。否则怎么会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沉惜就记住了关于罗昔的全部。

　　罗昔瘦了，下巴变尖了。
　　罗昔没有戴眼镜，头发是披散着的。
　　当她看着罗昔的时候，罗昔也在看着她。

　　她实在是太想她了，所以不敢多看她。
　　她实在是太想她了，想一眼就把她永远记在心里。

　　“小玖，你不要逼我。”

　　“她很想见你，真的。你就这样走了不后悔吗？”

　　“五年前我就是怕我会后悔，但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依依！”

　　沉惜看着飞奔过来之后气喘吁吁的班长，疑惑道：“班长？”

　　“依依，这是罗老师让我给你的。”

　　沉惜摊开掌心，看着落在自己手心里的粉笔，啼笑皆非：“这算什么？”

　　小玖轻轻揽住她：“罗老师都主动向你示好了，你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愿意？你这样我可是会看不起你的。”

　　“一支粉笔而已。她如果真的想见我，为什么不过来找我。”

　　她并没有跑多远。就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只是小跑了几步之后转了个弯。她们之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师生关系，但她内心居然还有几分期盼，期盼老师能够放下身段来哄哄她这个不知趣的学生。这就是她可怜又可悲的暗恋。

　　“依依。”

　　毕业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很想她。沉惜记得刚毕业的时候，她没有去找工作，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难受了就喝酒，喝完了就吐，吐完了继续喝，爸妈面前是乖孩子，爸妈之后颓废到了极致。她很不喜欢过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每一个节日她都想对她发一条短信，但是从来没有发出去过。懦弱如她，能做的也只有在日记本里写下对她的祝愿和想念。

　　每年除夕凌晨之前她都会许下三个心愿，其中必有一个心愿是关于她的。希望她可以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只要罗昔能够过得幸福。能不能跟她见面不重要了。

　　漫长的年少时光里，她以一颗这么炽烈的心爱过一个人，她太幸运了。

　　在梦里，她听过很多次“依依”，而当真的听到的时候，她觉得，为了这一声依依，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运气。

　　她拉住小玖，想要跑开，因为她觉得她今天实在是太丑了，没有涂BB霜，没有化眼妆，连口红都没有涂，太久不见了，她不能让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去面对罗昔。

　　太久不见了，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万一一转过身子看到她就哭了呢，太丢人了，不可以。

　　太久不见了，想到自己五年前在书信里写下的那些矫情万分的话，太尴尬了，她没有办法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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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百个想法在这一瞬间涌入她的脑中，最终只汇聚成了三个字，她要逃。

　　她想拉住小玖的手，想要寻找一个依靠，却发现她跟班长两个人跑得无影无踪。

　　“你可真是个有脾气的小丫头啊。”

　　罗昔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晌午顶的太阳很烈，可是没有沉惜的身体热。沉惜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疼。疼到她终于有理由说服自己再哭一次了。

　　这个现在正紧紧地抱着自己，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自己喜欢了整个青春的人啊。

　　“你为什么不自己把东西给我？”

　　沉惜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难过得喘不上气了。

　　“依依，我时常会想起你。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作为老师，有很多身不由己，我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带过太多的学生。事实上，对于我们而言，每个学生都是平等的。我有想过，如果有这个机会，你愿意回来看看我，我们一起吃个饭，把当年的遗憾给补上。但是我一直都没能等到你。”

　　“罗老师……”她转过身，终于紧紧地拥抱住她，“对不起。”

　　“好孩子。”罗昔摸着她的头发，太阳晕染在上面，有点发热，“没事的，你可以哭，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坚强。”

　　“操场人太多了，我太丢脸了。”

　　“一点都不会，我替你挡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依依，不要总在意别人的目光。”

　　“当年你不见我，我真的很伤心……”那个时候，为了说出自己对她的祝愿，对她的崇敬，还有浅淡的喜欢，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后来发现有几句话写的不好，又整封重写。她给她准备了很多手工礼物，她想让她知道，这四年，她有多感激能够遇到她。

　　“不好意思啊，那时候，我真的太忙了。依依，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就我们两个，我请你。”

　　五年前的书信里，沉惜写过这样一句话：罗老师，等以后我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想要请你吃一顿饭，你不会不同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