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白露为燕

1、1

　　春天是一个诗情画意中又带点讨人嫌味道的季节。
　　从气候上来说，它本来十分适合女孩们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出门拍照踏青，却全因为漫天飞舞的柳絮而泡了汤。裙角飞扬长发飘飘的占了少数，一次性口罩恨不得遮住半张脸的才是主流。

　　“看到我之后一直是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拜托，我是有多丑？”

　　沉惜撇她一眼：“你要只是单纯的丑倒也没这么棘手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被挤兑的女孩显然非常不服气，鼓起嘴巴来。

　　“我就怕你爱听。”

　　“……”女孩翻了一个大白眼，“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你越发讨人厌了？”

　　沉惜不急不躁地从她酷似棒槌的LV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水蓝色小盒子，丢到女孩怀里。女孩的眼睛瞬间变得好像会发光似的，这是她前一阵子追剧的时候看到女二号在用的一种面膜，是国外才推出的新品，只是实在太贵了，而且她又担心买到假货，所以一直没有买。女孩像小绵羊一样抱住沉惜的胳膊靠上去，甜甜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怎么？让你帮忙带礼物给我们宿舍楼的宿管大妈居然让你这么受宠若惊？”

　　“？？？”女孩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呢？”

　　见沉惜一副我很严肃我很认真的表情，女孩继续说道：“我跟你说，咱们可都毕业五年了，宿管大妈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任了。”

　　“那就给新上任的大妈好了，毕竟我根本都不记得当时的宿管大妈长什么样了，天下大妈一家亲，礼物谁收都一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送，人家大妈还不一定敢收呢。”

　　沉惜耸耸肩：“无所谓啊，不收那就丢掉好了。”她定住脚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看着面前的女孩，“丢掉都不给你。”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说！”

　　“就你这脸皮的厚度，能让你感到生气可真不容易。”太久没见了，沉惜不想再跟她继续闹下去，何况等会还要跟其她同学见面，于是拍拍她的肩膀，“行了，晚上回去好好敷一敷，黑眼圈浓得像被雨淋过的烟熏妆似的，眼皮都快耷拉到小肚子上了。”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送我礼物的时候我都特别想往你脸上吐唾沫。”话音刚落，她就又笑眯眯地扑到沉惜身上，双手像铁链子一样紧紧箍住她，“但我好像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越是骂我我就越是爱你，这可怎么办呢。”

　　“说真的，小玖，只要你愿意改改你的穿衣风格，别说吐唾沫了，你想冲我泼硫酸都没问题。你知道吗？每次你摇曳着你的身姿从远处款款走来的时候我都仿佛看到了跟我奶奶一起扭秧歌的大妈。”沉惜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长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

　　小玖白眼道：“少胡说八道了，我怎么没见过哪个大妈会穿格子裙戴贝雷帽啊。”

　　“也是，扭秧歌的大妈都没你这么奇葩的眼光和如此低俗的品位。”

　　“……”

　　“我送你那些衣服为什么不穿。”

　　虽然问话的人是沉惜，但是事实上小玖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单单论家庭背景的话沉惜是远比不上小玖的，但小玖这个富二代实在是让沉惜大跌眼镜，原来不是所有的千金小姐都能把自己捯饬地像要去纽约时装周一样精致迷人，眼前这位就是个特例，她每次买的衣服都让沉惜有一种是九块九包邮或者是清仓处理的感觉。于是她就经常帮她买一些衣服，甚至还会告诉她哪件和哪件搭配着穿，妄图能够拯救她过于奇葩的品位。

　　“我不是说了嘛，我现在在外企工作，穿得太招摇不好，容易惹上司不开心，更何况我们上司还是个更年期大婶。”

　　“那你把自己打扮得跟你们家楼下卖臭豆腐的阿姨像是一对手足情深的姐妹花你上司就开心了？你就能为你们公司争光添彩了？”

　　“……”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一路到了教室，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们都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弄这么一个针对于毕业生的考试，是的，毕业五年的她们居然被学校要求来参加考试，说是什么要检测从事金融相关工作毕业生的知识掌握水平。从班级群里看到班长发来的消息时小玖第一反应是看了看日历，确认不是愚人节之后马上私聊沉惜不知道学校在搞什么名堂。毕竟这事儿要说起来也太荒唐了。

　　原本沉惜是不打算来的，她工作又忙又累，每个星期只有周日一天休息，哪有闲情逸致来参加这种类似于问卷调查的考试。而且她们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很多人早都联系不上了，换句话说，没毕业的时候学校还能以扣学分为由恐吓她们强制她们参加，但是现在谁还会受这个拘束。

　　当然，她之所以最终决定来，全都“得益于”小玖的软磨硬泡。

　　“不是吧，这么多人来啊。”小玖看着人满为患的教室，略有惊讶之感，“上学那会儿没感觉大家这么相亲相爱啊。”

　　“大家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么一个炫耀自己光彩人生的机会了。”沉惜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淡淡道，“女生聊奢侈品，聊老公，聊孩子，男生聊车聊房聊股票，这不都是同学聚会的必谈话题吗。”

　　“那像我这种大龄单身女青年岂不是完全没得聊。”

　　沉惜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道：“也不尽然啊。你可以跟她们聊朋友。”她边说边将手搭在小玖的肩膀上，“毕竟你有一个全世界最光芒万丈的朋友，也就是我。”

　　“呵呵。”小玖对此并不想发表除此之外的任何感想。

　　“那个，大家都稍微安静点啊。”

　　班长比刚毕业那会儿胖了不少，沉惜记得大二的时候他为了赶时髦还特意烫了一个极其杀马特的发型，为此她和小玖私底下吐槽了他整整一个星期。现在的他虽然胖了点，不过身上的确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听说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妻子，儿子已经上幼儿园小班了。

　　好像真的存在这么一则惯性定律，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一旦回到校园里，回到自己曾经听课写笔记的教室里，你都会有一种时间倒退的感觉，班干部还是班干部，同学们还是同学们，班长说安静之后会下意识地停止闲聊，就如同以前一样。

　　班长干咳了一声，说道：“学校的领导也知道大家都很忙，所以不会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大家等会儿，一会儿老师就来了。”

　　“好多年没考试了，还有点小紧张。”小玖说道。

　　“你先慢慢紧张着，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你赶紧回来啊，还有半个小时就考试了。”

　　学校跟五年前发生了挺大的变化。她记得那时候小玖总跟她抱怨食堂只有两个，每次中午放学之后都占不到吃饭的座位，现在新建了一个食堂，还卖起了披萨。她们学校的榕树特别漂亮，每每从图书馆出来她总要抱着书让小玖给她拍几张很文艺范儿的照片。二教旁边多了一个大学生创业孵化基地，倒是非常应和国家政策。

　　她没有电话要接，只是想出来转转。

　　就像毕业的前一晚一样，她一个人走在操场里，里头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很远的地方能看到零星的光亮。那一天晚上跟寻常其实没什么区别，依然有爱美的女孩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跑步减肥，依然有情侣手挽着手散步。而她只是趁着天彻底黑尽之前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她想，那大概就是她跟这个地方的最后告别了。

　　她想，那大概就是跟她最后的告别了。

　　她不喜欢一个人，但是在有些时候，的确需要自己一个人。人总会有那么两三个时刻，需要留给自己，留给天和地，留给风和云。

　　那天小玖问她要不要来，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在屏幕上打了一个字，不。

　　隔了好久，小玖发来了一个疑问的表情，她才缓过神来，删掉了那个字。

　　——我想想。

　　她曾经为了能够再次回来准备了很久，等了很久，挣扎过，为难过，最终选择了放弃。她自认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时隔多年，却依然做不到百分百的拒绝。

　　——我刚刚问班长，班长说给我们监考的是辅导员哎，你不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听说自从咱们毕业之后他居然开始健身了，完全不可思议！

　　悬着的心落下来，有几分安宁，也有几分失望。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有的人，不是只要不见到就不会想起。回到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看着陪伴自己成长了四年的花草树木，坐在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上，你对回忆敬而远之，可是回忆却从来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它会一点一点的靠近你，包裹你，吞噬你，偶尔还要添加一点背景音乐营造气氛，让你知道它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