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想撩死我》语焉不详者

3、佳人三

　　江城是晋国犄角旮旯里的一个小县城，实打实的穷乡僻壤，时未无爷俩暂住的那个木板房更是偏僻，颇为随意的建在了山脚下一个鸟不拉屎的背阴处。迎亲队伍要翻过两个山头才能到达江城沈府。

　　说是山头，其实也不过是俩小土包，在这一小块平原上矜傲的“一览众山小”。

　　虽然这样，但也足够颠簸了。时未无坐在轿子里，感觉早上方吃的那碗酸辣粉已经涌到了喉咙口。日头越升越烈，笼着层层叠叠红帐的婚轿闷热得宛若蒸笼，她现在可知道在油锅里被上下翻炒的小白菜是个什么滋味了。

　　沈知县是个清官，本来江城里就没什么油水，他还拿自己的俸禄去接济县城里的穷苦人家，日子虽然不算苦哈哈，但也绝不富裕。

　　时未无虽然不太懂礼仪规制，但是也看出这迎亲队伍其实有些寒酸。

　　人乍一看不少，可大多数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是沈知县把县衙里的捕快们拉来充数了……

　　时未无扯下盖头，以手作扇不住地扇着，撇了撇嘴，心想道：“果然生来就没那个个富贵命，这玩意儿真真享受不来。”

　　她抹了把额上的细汗，将口中的糖块“咯嘣咯嘣”咬碎，掀开了帘子，向外面的小丫鬟道：“停轿。我同——”她顿了顿，没想好该如何称呼沈归尘，“沈二傻子”肯定是叫不得的，唤“相公”她又说不出口，直呼其名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她伸长胳膊指了指，“——同他换换骑马罢。”

　　小丫鬟都没顾得上听清时未无说了什么，瞧见时未无大大咧咧的笑脸便一阵眩晕，瞪大了眼，大惊失色道：“少夫人，您怎么自己把盖头拿下来了啊！不吉利呀！快戴回去戴回去！”

　　见小丫鬟压根没理她说了什么，时未无挑了挑眉，她本来想满不在乎的怼回去的，感情坐轿子里受罪的不是你们了！但是她瞧着小丫鬟满面的情真意切，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时未无摸了摸鼻子，恍然的反应过来，这里同千机阁是截然不同的，小县城里的人不是千机阁那些个小妖精，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这小丫鬟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还很小呢。时未无尽量温和地笑着，道：“好好，我把盖头盖上，盖上就能骑马了是么？”

　　小丫鬟圆圆的眼一弯，捂嘴笑道：“少夫人您可真会说笑，哪有让新娘子骑马的道理？再说，您盖着盖头，怎么瞧路？”

　　时未无耸了耸肩，从善如流道：“好罢。听你的。敞着帘子可以不？合规矩吗？”

　　小丫鬟同情道：“现在倒是可以，山里没人。可是马上就要进城了，您还得放下来。再说、再说……”她笑了笑，轻声细语道：“这么小个窗子，也没什么风，您何必呢，万一被人瞧见，落了口舌多不值。”

　　时未无点了点头，学着千机阁里那些人五人六的“假君子、真小人”拘谨地笑道：“说得也是，谢谢你。”她将盖头盖上，这小丫鬟倒是心细又伶俐，“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没想到时未无说话这么客客气气的没架子，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叫雪晏。”

　　时未无发觉这小丫鬟的自称是“我”，而且没有她平日里见的那些官老爷家里丫鬟诚惶诚恐的模样，想来沈府的人必定待她不薄。

　　她们二人的话沈归尘听得清楚，他蹙了蹙眉，是他疏忽了，今日的天气委实是闷热了些。他平日里见须弥山庄里的姑娘们个个比男人都彪悍，竟忘了今日他娶得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虽然说这只是他的假身份之一，他不是真的想娶她，但也不能怠慢了，毕竟那姑娘无辜，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歉疚的。

　　沈归尘突然拉住了缰绳，高马嘶鸣了一声，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树影里，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像他在发光似的。

　　捕快们和雪晏吓了一跳，“少爷，出了何事？”

　　沈归尘安抚地拍拍马背，从马上慢慢地爬下来，嘟嘴道：“不走了。”

　　他们只当少爷的傻劲儿又上来了，便哄道：“少爷，咱出门前说好的，要带新娘子回家，老爷和夫人都在家里巴巴得等着呢。”

　　轿子也停了，轿夫将轿子放下，得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时未无见人都围着沈归尘，便趁机扯了盖头，探出去半个头瞧热闹，见那沈归尘抱着膝蹲坐在地上，蝴蝶骨流畅的线条在衣料下清晰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委屈，“……不要骑马马。”

　　“少爷，您不是最喜欢骑马了吗？骑马好，骑马才回的快，不会误了时辰啊。”

　　时未无托着腮，咧了咧嘴。这话也就骗骗小傻子，今儿七月十五，哪个时辰到怕都是不太吉利。

　　沈归尘执拗的摇头，下巴搁在膝盖上，“不骑，不想骑。怕来不及就走路嘛，我要走路！”

　　雪晏和捕快们面面相觑，“这……”

　　他们温声劝道：“少爷，咱走路回去倒是行了，可是后面轿子里还坐着少夫人呢，您不能让新娘子下来走山路啊。”

　　沈归尘眨眨眼，耍赖道：“我不管我就要走路！你去和她说嘛！”

　　雪晏叹了口气，走向轿子。时未无赶紧盖好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好。雪晏站在轿外，犹豫着道：“少夫人，少爷说他、说他想走一走，让您也下轿子……您看这……”

　　时未无乐不得的呢，她掀开轿帘，当即答应道：“好啊。”

　　雪晏感激地看着时未无，少夫人没有为难她们这些下人，真真是好心肠。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时未无出了轿子，时未无终于能伸伸胳膊腿，她满足的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时未无在心底感叹道：“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来就得坐轿子的小姐们真心不容易。”

　　见新娘子从轿子里出来了，其余的丫鬟和小厮都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时未无。

　　时未无被他们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她讪讪笑道：“下来走走挺好的。”

　　丫鬟和小厮们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沈归尘走了过来，拉起了时未无的手。

　　时未无疑惑道：“嗯？”

　　沈归尘亮亮的眼睛弯起了好看的弧度，他眨了眨左眼，“我拉着你，你就不会摔啦。”

　　时未无一怔，小傻子难不成是故意耍赖的？他听见她的话了？她旋即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隔了那么远，锣鼓声又那么响，他又没习过武，怎么可能听得见呢。不过他这小神情可委实可爱的紧，还好她在盖头上掏了洞，否则看不见了多可惜。

　　沈归尘的左手牵着时未无的左手，他的右手虚虚环在她的腰后防止她摔倒。时未无发觉到了他的这份好意，而且由衷的佩服自己，这种姿势都能保持着平衡还能拉着旁边的小傻子不摔倒，委实骨骼清奇。

　　唉，脑袋不好是硬伤啊。

　　捕快们在后面心惊胆战的跟着，少爷想护着少夫人他们十分理解，可是这种姿势……真是苦了少夫人……

　　沈归尘在心底暗暗叹口气，他当时绝对是脑抽了才答应须弥山庄那些猴崽子要娶亲的，“沈府的二傻子”这已足够他隐藏身份的了，为什么还要耽误了人家姑娘？现在退婚也来不及了，否则这姑娘恐怕会更伤心罢。他一边艰难地保持着这个正常人想不出来的匪夷所思的姿势，一边暗暗用内力护着他们二个，委实心累。

　　他握着的那姑娘的手小小软软的，可是并不细嫩，许是干久了粗活。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对这个姑娘，注定是要辜负了，他只能尽量保她一生安稳无虞罢了。

　　时未无的手被沈归尘稳稳地握着，她的脸不为何红了起来，她寻思道：“天还是太热了。”

　　她低声道：“你不必环着我，摔不了的。”

　　沈归尘摇头，“不。”

　　时未无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神秘道：“你看我。”

　　沈归尘歪头，“嗯？”

　　时未无道：“你仔细看我的盖头，上面是不是有两个洞？”

　　沈归尘瞪大眼，“啊……”时未无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嘘，你别出声，我只告诉你，你别叫他们知道了。”

　　“我只告诉你了哦。”——这种神秘兮兮其实没怎么走心的话对于没什么心眼儿的小娃娃最管用了，对于只有孩童心智的沈归尘肯定也不例外。时未无瞧着沈归尘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心想道：成功了。

　　沈归尘也学着她，压低声音道：“拉钩钩。”

　　“好好好，拉钩一百年不许变。”时未无哄道：“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罢？”

　　沈归尘摇摇头，“不。”

　　时未无讶道：“为什么？我看得见了，可以自己走了。”

　　沈归尘心想，这姑娘可真够古灵精怪的，不过盖头上的那两个洞委实小了些，平地还好，走山路必定会摔跤的。

　　沈归尘慢慢道：“偏不。”

　　时未无恼了，“你放开我，否则——我数三个数，一、二——”

　　沈归尘眨眨眼，嘟嘴小声道：“你不让我拉手手，我就把你掏洞的事情告诉雪晏、告诉爹娘、告诉邻里街坊……”

　　时未无：“！！！”她可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和他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让他放手就好了么！这孩子和谁学的打小报告！

　　沈归尘握紧了她的手，“拉手手——拉手手——拉手手——”

　　时未无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她和蔼道：“你今年多大啦？”

　　沈归尘乖乖道：“十九——”

　　竟比她还大二岁？时未无转转眼珠道：“我今年十七。你爹娘同没同你说过，要让着年纪小的？”

　　沈归尘点头，“说过——”

　　她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归尘顿了顿，有些犹豫，终还是小小声道：“媳妇——”

　　时未无道：“你成了婚，是不是该听媳妇的话？”

　　沈归尘想了想，点了点头。

　　时未无满意的笑了笑，“我比你小，你该让着我，而且我是你媳妇，你得听我的。对不对？”

　　沈归尘道：“对——”

　　时未无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别拉长调。”她右手掐腰，霸气道：“我现在要你放开我，你听是不听？”

　　沈归尘收回手，委委屈屈的捂住了额头，“听。”

　　时未无满意道：“乖。”

　　她用手支起凉棚挡住炽热的阳光，眯眼笑了，今天的天气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