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全是你》雀沉

17、第十七章

　　每个人都有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
　　张三有，李四有，王五有，童欢有，何南北也有。

　　童欢微微皱起眉，一句“为什么”在唇边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消隐了。她不说，她也不问，直到何南北活动了下酸麻的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童欢问：“去哪？”
　　“带你吃个宵夜。”

　　何南北回了包厢，此时早已人去楼空，只有领班带着两个小姑娘收拾满地狼藉。她勾了勾手叫领班过来：“那个Laura我就先带走了，按老规矩算。”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的都是人精，领班谄媚地点点头：“是是！”

　　何南北抽出五百块钱塞给他，算作小费，一个人走到门口等童欢。不消片刻，童欢裹着件墨绿色的风衣出来，丝毫不觉六月天的温度：“你开车？”
　　“不是，”何南北晃了晃手机，“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我找了个代驾。”
　　“还挺遵纪守法。”
　　“不遵纪守法会被和/谐的。”

　　五分钟后，代驾司机骑着小电驴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边打哈欠一边自我介绍：“你好，何小姐是吧？我是马三立。”
　　何南北忍俊不禁道：“您这名字起得真……好。”
　　代驾冲她一抱拳：“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车子拐了个弯之后驶上主干道，何南北对旁边的童欢低声道：“困就睡一会，睡醒了应该就到了。”
　　“好。”

　　不过半分钟，耳边的呼吸声已经由急促变成了沉稳。何南北试探性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没有反应，看来真是睡着了。

　　何南北收回手，这时才开始觉得累。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仿佛有许多星星在漫无边际地跳舞，还伴着尖利的怪笑——

　　“你本来就长在阴沟里，还妄想要翻身？”
　　“离她远一点，她脏得很。”
　　“你说的脏女孩就是她啊？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她一个一个人揪住挨个辩解，但是没有人听她说话，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整齐划一的讽刺，放弃吧，不要努力了，你出不来的，你这么脏，就别再妄想了。

　　何南北猛地睁开眼，不知不觉间，额上已经渗满了冷汗。愣了一会，她才想起来伸手抹掉。童欢没醒，代驾还在驾驶座上认真开车，她刚刚听到的刺耳笑声，也真的仅仅是梦而已。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还好，她现在的名字是何南北。

　　“醒醒，”何南北跟代驾结完账，俯过身去拍了拍童欢的肩：“到地方了，起来吧。”
　　童欢抬手揉了揉眼，丝毫不在意手背上沾着的眼线笔渣和睫毛膏：“这是哪？”

　　放眼望去，四处高楼林立，没有锅铲也没有瓢盆，实在不像能吃宵夜的地方。

　　“我家。”何南北从代驾手里拿走车钥匙，反手甩上车门，“这都几点了，除了路边摊也没什么东西，来我家随便吃点吧，你别嫌弃。”
　　“还有，”她补上一句，“有些话想跟你说。”

　　何南北的单身公寓，占地面积一百五十多平，其中一半的空间都摆满了她的收藏。童欢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各式各样的相机和镜头，全都被妥妥帖帖地放置在玻璃立柜里，一尘不染，看得出有人定时上门清理。

　　“洗洗手，过来吃饭了。”一回家，何南北就扎进了厨房，时刻不停地忙了二十分钟，煮了两碗葱花鸡蛋面。
　　细如纤毫的面条团成一团放在碗里，铺上一个水波蛋，撒上些切得碎碎的绿色葱花，虽然简单，却依旧能让人食指大动。

　　童欢在餐桌旁坐下，接过何南北递来的筷子，手背上浮起的青筋清晰可现：“谢谢。”
　　何南北低头吃了两口，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也太瘦了，跟个猴儿一样。你穿零号？”
　　“二号。我还没那么傻，把自己饿到月经不调。”

　　时尚界的大潮流一向是以瘦为美，而总有人会追求极端。“零号模特”这个名词便应运而生，他们不吃主食，只吃蔬菜和矿泉水，瘦得简直像一副骨架。

　　球形灯洒下片十分温柔的光晕来，合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洋洋洒洒地勾出一副烂漫景象。

　　两人不言不语地吃完面，童欢伸手将何南北的碗拿到自己面前，两个碗两双筷子，一并到厨房里刷了。再出来时，何南北已经跳上沙发打开了笔电，俨然一副大爷样子地叫她过来：“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从。童欢拉了把椅子，到她对面坐下：“你说。”

　　“想不想进娱乐圈？”何南北单刀直入，“简单地说，你在网上火了，现在许多经纪公司都在找你的消息，简直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杜梨都快被烦疯了——”
　　童欢有些困惑：“不是夏应夕的MV么，为什么会来找杜梨？”
　　何南北顿了一下：“这不是重点，你不要想那么多，重点是，你想不想？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安排，毕竟——”

　　不知想到了什么，何南北望向她，目光称得上吊儿郎当：“毕竟也接过吻了，总得给你点优待不是。”

　　童欢简单地无视了她的不正经：“不想。”

　　“不想？为什么？”她唇边笑意更浓：“那为什么还去参加安慕的试镜？为什么还答应我来演MV？”

　　“我吗？我缺钱，要是有钱，可能咱们今天晚上也不会碰见了。”

　　何南北的眉心蹙了起来：“缺钱？”
　　那五万块早在MV拍摄之前，会计就给她结清了，怎么会一时间沦落到这种地步？难道说……
　　许多种不好的猜测涌进何南北的脑海，她面色有些不豫：“怎么这么快就没钱了？”

　　童欢一哂：“十五岁那年签了个经纪公司，一直因为上学，没怎么参加活动。等到大学毕业终于有空了，没想到已经接不到活动了。前几天看到夏应夕的MV，说我违反公司合约，越过经纪人接了工作，要让我付违约金。两百万，我有什么办法？”

　　没想到，何南北的表情愈加差劲：“出了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童欢有些不习惯地别过视线：“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那么，假设说，”何南北却不给她放弃的机会，逼问道：“如果没有这二百万的压力，你会去么？”

　　“也不会。”像是知道何南北一定会在接下来问“为什么”一样，童欢轻声道：“我只想当个模特。”

　　同样暴露在聚光灯下，行为却大不相同。

　　“那就更好办了，”何南北合上电脑，语气笃定：“只要你想进这个时尚圈，我就可以帮你。”

　　童欢轻轻挑了挑眉，眼睛亮了起来。

　　三日后。
　　经纪公司请来的律师操着浓重的口音，就像“我系哪里滴□□，俚蛾几现在在我手上”似的南辕北辙：“怎么还不过来，我下一个meeting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法务部主管一边满头大汗地安抚对方，一边催促手下人：“赶紧，给那个童欢打个电话，问她还有多久到……什么？关机了？你们还能干些什么？”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开，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一时之间分不清年纪的女人。
　　女人从容地向前迈了一步，摘下了墨镜：“我是童欢的代理人，这位，是我请的律师。”

　　代理人？主管在心里犯了会嘀咕：没听说她背后还有什么势力啊？要是有，难道不应该早就跳出来了，还非得等到要上法/庭的前一刻？
　　饶是如此想着，他还是挤出了一个十分客套的笑容：“您请这里坐，我们的律师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开始……”

　　“不必，”女人竖起一根手指，笑容和煦，却令人觉得莫名有些疏离：“我不跟律师说话，叫你们老板来。”
　　主管张口结舌道：“我、我们老板……”

　　尽管隔着墨镜，他也能感到对方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在他从业的这几年间，经历最多的便是小打小闹，从未面对过如此棘手的境地。对方只在话里留了一点最基本的礼貌，并不是客气，而更像是通知。

　　在女人的气场下，主管屈服了：“跟我来。”

　　龙傲正坐在老板椅上，无所事事地浏览着不相关的网站。他其实只是二分之一个富二代，至于为什么是二分之一，则是因为他钱包里的数目赶不上真正的富二代，而同样，普通人也赶不上他的钱包。之所以开了个模特公司，完全是因为一时的异想天开：既然他喜欢玩女人，为什么不建个公司，把公司里塞满漂亮姑娘？

　　办公室的大门被敲了三下，法务部主管的脸随即探了进来：“老板，有……有人找……”
　　龙傲正闲得无聊，赶紧装模作样地整理了整理根本不存在的领结：“请进来。”

　　主管将墨镜女人和中年男人放了进来，还体贴地关上了门，自己赶忙溜之大吉。

　　女人摘下墨镜，冲龙傲伸了伸手，惜字如金道：“何南北。”

　　——长得真带劲。
　　这是龙傲的第一想法。他赶紧跟对方握了握：“鄙人龙傲，这位是……”

　　“我请的律师。”何南北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冲身旁的人抬了抬下巴：“李律师，请。”

　　“好的。”李律师点点头，随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来：“我们是为了童欢来的，她刚刚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但是她个人有私事，所以不能出席，故委托我们来。”
　　“是吗？”龙傲随口说：“那你们应该找法务部的庄主任，来找我做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何南北插口道：“有些事情庄主任不知道，而您知道。”
　　龙傲有些迷惑：“什么意思？”

　　李律师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是这样的，据我们与童小姐的了解，她在与贵司签订经纪合同时，并没有通过正规的法律渠道，而出于某些原因，经纪合同没有经过公证。在研读了合同原件之后，我们认为，童小姐与贵司签订的合同并不存在法律效力，所以我们申请驳回贵司对童小姐提出的赔偿请求。”

　　龙傲兴趣缺缺地举起桌上的马克杯：“我们公司是完全合法合规的注册公司，没有合同不存在法律效力这一说，我劝你们还是选庭外和解，不然等真站到法官面前，她要赔多少，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龙老板，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何南北优哉游哉地道：“签合同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呢。”
　　十五岁，非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龙傲的神经陡然绷紧：“你说什么？”顿了顿，又道：“那她的身份证……”
　　难道是假的？

　　“还有，”李律师又说：“根据我们的调查，贵司……”

　　“剩下的话，让我来说吧。”何南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微笑道：“贵司在假造营业执照和偷税漏税方面颇有心得，希望你不介意让稽查部门来借鉴一下，这份出色的反面教材是怎么写的。”

　　如果说刚才的龙傲仅仅是紧张，那么现在的他，可以说是面如金纸。
　　该死！这种事、这种隐秘的事情，面前的陌生人怎么会知道？随便哪个罪名都够他好好喝一壶的，他从来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龙傲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你要什么？”

　　何南北唇边浮起一丝诡秘的笑容：“撤诉，并且，让童欢解约。”

　　从经纪公司出来之后，何南北给童欢打了个电话：“收拾收拾，一会我过去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童欢：“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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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