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53、渺小与伟大

　　看着华生从书房内退出来，私人秘书才毕恭毕敬地进去汇报。
　　“王太后已经派人找您两回了，陛下。”
　　“告诉妈妈我现在就过去。”安德利娜将电报对折塞入腰间的暗袋，想了想，又将其拿出来，拉开红箱旁的抽屉，仔仔细细地放到深处。
　　“我希望能在本月底前再次看到华沙帝国歌剧院那位首席女低音的精彩演出，克里斯托弗爵士。”她对着私人秘书这样说道。
　　“谨遵您的吩咐。”秘书欠了欠身。
　　“那么，现在，”安德利娜重新恢复笑容，“让我们回到舞台上去吧。”

　　舞会还在继续。
　　安德利娜穿过舞池，重新坐回上位，她的眼神从大厅的一侧扫向另一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热闹与欢快之中，女王的威严就像是红色的墨汁滴进一盆清水，安静地渗透，不动声色地影响着周遭的波动。
　　“你不必找他了。”王太后沉声说道。
　　“我是在找人，不过并非是您想的那个。”她的眼神在人群中摸索着，为了找到她想找到的那个人，她不得不对视野中的一切加以分析。诸多的信息忽然将这座莫大的宴会厅淹没，水晶灯和黄金的天顶壁画令天头晕目眩，她的目标消失在了人海。
　　“卡尔会来请你跳舞，安娜，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多和你的表兄弟们聊聊天！”
　　“我会的，妈妈。”她此刻没有更多情绪去想相亲的事，她心里惦记着那封简短的电报，和那一连串没有规律的数字。她心中有个设想，也许能解开夏洛克传来的信息，但这必须要一些人来配合，而对于目前的情况，能避过迈克罗夫特耳目帮她一把的人并不多。
　　正当安德利娜思考着该如何不着痕迹的将一切布置下去时，那位丹麦的小王子，年仅十五岁的表弟卡尔，果真提着一篮子玫瑰向她走来了。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我还是想斗胆邀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女王陛下。”年轻的王子向她托起一捧娇艳的红玫瑰，那一朵一朵娇艳欲滴，仿佛都在颤颤巍巍地向她点着头，看得让人不忍拒绝。
　　安德利娜看看母亲，又看看卡尔，最终结果花篮，从那一大捧里挑出一支，开得不怎么艳的，微笑道，“但愿下一首是好曲子，卡尔表亲。”
　　随着主角重下舞池，乐队奏响一首女王最钟爱的圆舞曲。
　　卡尔王子看到自己尊贵的女伴忽然被这首曲子点亮了目光，又即刻黯淡了下来。
　　他握着女王的手旋转进退，发现对方的舞步似乎是超出普通交际的熟练和精巧。然而她的表情却总也让人看不透。你不能说这位寿星不开心，她的笑完美无瑕，眼睛有事也会随着喜欢的事物闪亮亮的，那光芒之璀璨，远超过她白纱礼服上镶嵌的钻石和珍珠。但你说她快乐，她又好像与人群隔着一层薄纱，优雅高贵，情绪确实模模糊糊，无法捉摸。
　　又或许这便是王权吧，亲切和疏远，永远有办法像扑克牌的两面，只展现必要的恰当。
　　“说实话，我没曾想您会这么轻易答应我。”
　　女王依然笑得优雅，“我记得我们小时曾见过，卡尔表亲，是在牛津？”
　　“是的！”他连忙说道，“我爸爸曾在牛津读过书，他很喜欢那里！”
　　“弗雷德里克舅舅，是的，他是个勤于政事的王储。”女王这样评价道。
　　“是的，”他显得更兴奋了，“爸爸很热衷于对抗普鲁士的战争，他认为民族独立是必要的！他很有自由精神，也时常这样教育我们。我哥哥，他比我成绩更好，可是我们上的是军校，我觉得我读书更强些——”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可能不会与你跳一支舞呢？”
　　“我是次子。”他耸耸肩，“我只有十五岁。而且我父亲也不是国王，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王储，听说祖父当年想为他向维多利亚女王求一门亲，都被拒绝了……”
　　女王回想起往事，她的祖母有着个人喜好非常鲜明的政治立场，比起北欧，她显然更亲德，“这才造就了你和你哥哥。”
　　“噢，是啊，否则我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两人一边聊着天，旋律已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安德利娜思忖再三，还是开口道，“听着，你想过要留下来吗？我的意思是，这场宴会结束后。”
　　“您的意思是？”
　　“我计划举行盛大的夏季游会，享誉欧洲的几个剧团，我都准备邀请到伦敦来表演，你听说过华沙皇家歌剧院吗？他们的女主角是个绝色美人，唱得棒极了，你如果不介意，大可留下来多玩些时日再走。”
　　“但……”
　　“我们都知道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女王笑道，“你是王太后的座上宾。我们也不必装聋做哑，你和我，我们都不是工具，都可以做选择。如果你真的如你父亲一样喜欢英格兰，你可以先留下来适应一下，你甚至可以去牛津念个书。”
　　卡尔似乎是被这个提议惊呆了，音乐过了好几个小节，他才说道，“我受宠若惊，女王陛下。” “如果你愿意，我会吩咐人帮你安排相关事宜。”女王随着旋律后退两步，“但是……你须得先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
　　“找个人。”

　　当露易斯在玫瑰园里找到安德利娜的时候，后者已经醉得意识迷蒙。
　　大部队已经散去，整个王宫的空气中都塞满了狂欢过后的空虚和疲劳，时间好像短暂的停滞了，悲与喜都张皇着步伐，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个多钟前，还令全场为之一振的帝国明珠，此刻已经好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一样，软塌塌地趴在了凉亭里。
　　她头上的那顶专门为了成年礼戴上的大王冠已经摘掉了，头发稍有些散乱，有一缕缕贴在前额和脸颊上的，其余大部分还被盘在脑后。同时，她仍然穿着那身白色礼服，蓬起来的大裙摆随着她斜趴在石桌前的动作瘪到一边去，被银灰色的月光一照，所有刚被歌颂过的盛大和高贵忽然显得很脆弱。
　　“啊，我需要帮助，罗斯切尔德小姐。”她试图趴起来，却没有什么力气，只好支起脑袋，笑眯眯地看着露易丝。
　　“女王陛下。”露易丝简短地行了礼，迅速上前，试图扶她一把，“我去叫人来。”
　　谁知安德利娜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我有事要求你帮忙。”
　　“您现在的确需要帮助，我去召医生。”她仍然打算走。
　　“请你！露易丝小姐！”女王声音提高，“请你帮我，你说过你能帮我。”
　　“是，但那是在您清醒的情况下。”
　　“我非常清醒。”她尝试着坐起来，“酒精……只有放大情绪的作用，它不是致幻剂，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您……”露易丝打量着她，看她努力地坐起来，却好像被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难住了，脸上是充满无力的表情，以一种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摇摇晃晃地状态看着她，“我以为您今晚很开心。”
　　“我已经很久不再与这类词有关了。”她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脑袋，听不出一丝悲伤，有的只是长时间自我克制后压平的漠然。
　　“你为什么想要帮我呢，露易丝小姐？我说我要绕过首相联系侦探先生，如果你喜欢他，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或许您不能相信这一点，陛下，但我与福尔摩斯首相之间的婚约，是完全没有‘喜欢’这类情绪的。”
　　“你……不喜欢他吗？”她托着腮，轻轻地问道，迷迷糊糊，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他，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首相先生是个身经百战的政客，他知道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事。我相信这一点。”
　　从一开始他为了你拒绝了我，到如今他放弃了你，又重新接纳我。我与你一样，不过是他衡量局势后做的最好选择，我们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都不会对局势有任何的变化。
　　“我知道……”她的声音弱了下去，飘忽着带着哭腔，浮上水面又立刻被按了下去，“面对国家，面对更多人的利益，我这一点渺小的爱情，早已输给他那伟大的头脑。他要牺牲自己，也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尽管心痛，但却无法反作用于他那冰冷的理性，他的头脑是封闭的孤岛，十几年来，我以自己的一切快乐，甚至生命为代价，央求他、威胁他让我走进去。”她的眼泪无声地留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她试着用手背擦一擦，却徒劳的可笑，“我失败了。我早该看清楚，我是不会成功的，”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我只是一个象征，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王座上的人，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他不爱我，一直到我看见他看着你的时候，我才不得不相信，他不爱我。”
　　那一霎那，整个王宫中所有的灯火都灭下去。
　　黑暗之中，露易丝却觉得她将眼前这个人的轮廓看得更清晰了。
　　她从来不是王权的象征。
　　可怜的小姑娘，你这个年纪，原本应该是一只还在期待着破茧的蛹，如今却成了被剪断翅膀的蝴蝶。在风雨里摇摇晃晃，再也找不到停驻的地方。
　　“也许……我唯一赢过你的事，是我没有爱上他。”
　　安德利娜摇摇头，“当我看到他看着你，我不得不相信，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即便你已经有了他需要的所有特性，他的眼睛里有一切，从前对我，是怜惜，是赞许，如今对你，是欣赏，是尊重，但是……我从未看到过一丝爱情。”
　　“你要我帮你什么？”
　　“帮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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