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47、心结

　　对于失去了父兄的安德利娜而言，“保护母亲”一夜之间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我们的小公主天生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又也许是后天受到她老师的影响，对于自己能力之内的事，从来义不容辞，对于自己能力之外的事，也总会想方设法地去完成。
　　王冠所赋予她的，并不只是帝国的责任。当她从迈克罗夫特手中接过权杖时，她决定担起的除了不列颠，还有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
　　在她小的时候，她的老师曾经几次重复过同一种感慨，大意是说“治国容易治家难”。她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老师的神态郁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眼睛深处更偷着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惜。
　　那个时候的安德利娜，最多只能想到是他们兄弟关系不睦这一层。青春期之前的安娜喜欢把老师所有的坏心情都怪到夏洛克身上，她会在他们一起做实验的时候讽刺他，在他们一起骑马的时候数落他，在他们一起吃下午茶的时候拍掉他冲甜品伸过来的手。
　　而刚毕业的夏洛克依然是个非常叛逆的小伙子，他对安娜接二连三地挑衅忍耐度并不高，结局往往是自己被拉低到对方的年龄，吵来吵去最后还是要让始作俑者来充当法官。
　　有时候安娜会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不能对迈克罗夫特少一些敌意和抱怨。
　　一向对她也很宠着的年轻侦探会忽然变脸，将真实的情绪躲到显微镜之后：“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安德利娜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很生气。
　　在她心里，迈克罗夫特就是迈克罗夫特。是对她永远有耐心的老师，是能把那身最枯燥的西装穿出最体面样子的男人，是无所不知的神。
　　在任何情况下、任何境地中，他都应该是对的，他必须是对的。
　　她不明白夏洛克为什么总想去挑衅这种正确，她能感觉到在夏洛克的内心深处，有一颗和她对迈克罗夫特一样崇拜的心。
　　她相信侦探先生也曾经像她一样钦佩他的兄长，尊重他，依赖他，无条件地信任他。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份感情改变的。
　　至今她都没有答案。
　　但她现在好像能明白一些了。
　　如今，当她再面对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是如何推自己走上王位，如何枉顾她的意愿，将这天底下最重最难的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
　　她会在那双眼睛底下看到许多从前她没看清的东西。
　　对于权力的欲望、衡量一切的冷酷和一再被放低的情感。
　　她不得不承认迈克罗夫特是复杂的，是和她记忆中那个人有区别的，她会想起夏洛克的话。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夏洛克真的只是比她早一些认清了事实，也许有什么真的被她忽略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决定开始重新审视迈克罗夫特这个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丽克斯王后第一次找她谈起有关政务的事。
　　“妈妈，这些事情尽管交给我和迈克罗夫特来处理，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这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
　　坐在母亲的床边，安德利娜第一次以一个“大人”的身份与母亲对话。
　　没人问她究竟是一边学着接手政事一边来适应这一切的。她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完成了这个转变，从她母亲第一次向她行礼开始，从她第一次从上到下俯视所有人开始。
　　“安娜，我知道他对你意味着什么。我是你妈妈，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比谁都明白。”
　　自从丈夫与儿子出事，阿丽克斯便一病不起。但她尽管虚弱，却无法做到对女儿的痛苦和煎熬熟视无睹。
　　她无法忽略的是，就在收到噩耗的那一天，他们还正在为两人的婚事做打算。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丈夫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大发雷霆，但在强烈的情绪之后，他会逐渐冷静下来，他会听进大家的意见，他会想到福尔摩斯毕竟算是一个可靠的人。在几番挣扎后，他还是会屈服于对小女儿的爱，最终勉为其难地同意这门亲事。
　　而阿尔伯特呢？对于唯一的妹妹，他一向只有“宠纵”，就算宠爱安德利娜的人有那么多，但阿尔伯特仍然是最最宠爱她的那一个。
　　阿丽克斯知道，儿子会毫无条件地支持他心爱的小妹妹，甚至还会背着王室和议会，尽自己所能为安德利娜争取利益。
　　但是这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阿丽克斯望着女儿坚毅的模样，心疼地抚摸她的脸颊。
　　“我可怜的孩子，你本应该拥有最幸福的一切……”
　　“妈妈，”安德利娜闭上眼睛，在母亲的手掌中蹭了蹭，“我有你，我很幸福。”
　　阿丽克斯知道自己的安慰对于女儿来说于事无补，只要迈克罗夫特一天还存在在她的生活中，她就无法真正放下过去的一切。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和福尔摩斯……你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关系。”
　　“我知道，妈妈。”她还是勉强让自己笑了一下，“对我而已，他是英联邦的首相，再没有什么比这个身份更加重要。”
　　阿丽克斯点点头，尽管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残忍，但却不得不说：“可是你还是无法忘记他，对吗？”
　　安德利娜避开了这个眼神。她无法对母亲说谎。
　　“也许……”阿丽克斯将手从她脸颊边放下，握住她的手，“你可以用其他的方法，试着去弱化他。”
　　“妈妈？”
　　安德利娜感到十分惊讶。在过去十几年的记忆中，她从未记得过母亲发表自己政见，无论情况如何艰难，在她印象中，母亲永远是温柔的、顺从的，也是逃避的、虚弱的。无论是朝中还是家里，大事都是父亲和艾伯拿主意，就连她都会偶尔发表自己见解，母亲却鲜少发声。
　　因此，在看清了母亲今天召唤自己的意图后，安德利娜不禁感到十分讶异。
　　“你知道，我从来对朝堂之上的事没有兴趣。你外祖父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创造的家庭氛围是享乐多于严肃，即便与你父亲结婚后，我也只是尽着自己做王妃的本分，很少为他在这些问题上出谋划策。但是……”阿丽克斯看着女儿垂下的眼眸，再三考虑，还是开口，“这不止是一件政务，安娜，这关乎着你的幸福。我不希望他成为一个鬼魂，永远徘徊在你的生活中，我希望你能好起来，my baby，你才刚刚十八岁……”她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不该这么对你，上帝不该这么对你……就算我们不能再见到爱德华和艾伯，但你应该拥有完整的爱情，还有自己的家庭，我不希望你永远活在这个阴影里。”她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但是只要他一天还在你身边，还在对你施加影响力，你就永远也无法从这段关系中真的解脱出来，是吗？”
　　“妈妈……”
　　安德利娜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挂满泪痕。她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她无法反驳，却忍不住摇头。
　　“放弃他，安德利娜，放弃他！就算再疼，放下对他的感情，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做个真正的女王！”
　　安德利娜无法让自己的眼泪停止，她看着一样痛苦的母亲，不停地摇头，“我做不到，妈妈……我做不到。”
　　“试一试！”阿丽克斯攥紧了她的手，“想想你的父亲！想想你的兄长！他们会怎么做？还有福尔摩斯，如果是他，他会怎么会？试一试，安娜，你能做到！”
　　安德利娜无能为力地摇着头，“你不明白，妈妈……你不明白，如果不是他，我根本就不会做这个女王……”
　　阿丽克斯似乎为这句话而震惊了。她没想到安娜对福尔摩斯用情深到这种地步，她原以为安娜不过十八岁，要嫁给老师的话虽不至于是童言童语，但总是青涩的豆蔻心事，也许天长日久，终归有放下的一天，就像所有人面对自己情窦初开的爱人那样。
　　但此时此刻，看着女儿的眼睛，和那些无法停止的泪水，阿丽克斯才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对于安德利娜来说意味着什么。
　　真相背后的力量让她害怕，她本能抽回手，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女儿，脑中回想着她的上一句话。
　　——如果不是他，我根本就不会做这个女王。
　　想到丈夫和儿子的惨死，想到母女俩人现在的处境，她无法面对女儿内心的这句剖白。
　　你为他而做女王？那么你的父亲和哥哥又算什么呢？
　　鬼使神差地，阿丽克斯第一次对着女儿扬起手掌。
　　但是在女儿那挂满泪痕的极度震惊的表情中，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她伸出手，将女儿拥抱进怀中，让女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拍打着她的背。
　　“安娜，为了我，为了这个王国，为了你自己，还有你生死不明的父兄，放弃那个人吧，放下他……”
　　安德利娜依靠在母亲肩膀上，在一片无可抵挡的悲哀中意识到，这不过只是她与那人渐行渐远的第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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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把我当个缘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