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46、阴影之下

　　老国王的意外过世让整个王国人心惶惶，新女王虽然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但年纪尚轻，而且没有从政经验，无论是西敏宫内还是普通民众，无不为国家的未来感到忧虑。
　　于权力内部而言，所有人都很清楚安德利娜一世的登基意味着福尔摩斯家族得势，且不说位极人臣的迈克罗夫特，就说那个最近成为伦敦红人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也是成天像只蜜蜂一样在女王身边打转，虽然暂时没捞到个一官半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福尔摩斯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任何凸显风头的行为都不能不遭人嫉恨。
　　更何况这兄弟俩不止把自家人塞到女王身边去，如今就连小福尔摩斯的室友也成了温莎城堡的座上宾。
　　女王正处在适婚年龄，身上却没有婚约，从泰晤士河边的老钟楼到欧洲大陆的若干皇室外戚，谁不想借此机会攀上风头正盛的汉诺威王室，以便跻身权力巅峰共拥日不落帝国。
　　但有福尔摩斯兄弟挡在前面，所有人看起来都没什么胜算。
　　激起新一轮矛盾是因为自从夏洛克走后，安德利娜每周都会请约翰·华生到宫里去给她讲故事，女王将朝政大权交给迈克罗夫特不说，如今还因为福尔摩斯兄弟连一个默默无闻的退伍军医也亲近起来，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表象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外面的人都说女王对于听侦探故事的心情比做礼拜更虔诚。
　　这话很快传到当朝首相的耳朵里，迈克罗夫特顾忌着闲言碎语的负面影响，既不好拉下脸来表示反对，也不好任人唯亲装作看不见，几次下来，他决定主动找安德利娜谈谈。

　　“认真地说，陛下，我认为我不再适宜总是出现在王宫里……”
　　温莎的花园里，陪着女王散步的约翰·华生终于将盘桓在心中好一阵子的话说出口。
　　安德利娜静静听着，低头提起裙摆，笑着问道，“医生不喜欢给我讲故事吗？”
　　“不不，你误会我了陛下。我的意思是，您喜欢我的小故事，我当然很荣幸，也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但是……我想您很清楚，我只是个医生，写作是我的爱好，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其他的打算。”
　　走到一处凉亭，安德利娜拾级而上，俯瞰着小半个花园。
　　“华生大夫，您知道我最羡慕的人是谁吗？”
　　“您富有一国，我……实在愚钝。”
　　“正是您故事的主角，伟大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华生流露出惊奇的神情。
　　“当我遇见夏洛克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从牛津辍学的学生，帮同学破了件小案子，没什么名气，在他那个意气风发的哥哥身边，一身不服输的酸气加火药味儿，简直一点就着！”
　　华生忍不住笑起来，似乎能想象到室友更年轻时候的模样。
　　“除了阿尔伯特王子，他是我童年记忆里唯一的玩伴，当我看到你笔下的福尔摩斯时，我回想过去，竟生出来一个可笑的念头。”
　　“可笑的念头？”
　　“十分可笑。”安德利娜肯定地微笑，“我想，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也许我会喜欢上伟大的侦探先生也说不定。”
　　“您……”
　　安德利娜挥挥手，“当然，这只是一个带点逃避性质的玩笑而已。”随着华生放松下来，她却忽然收敛笑意，“但是我的羡慕和渴望却是真的。你那些故事里的夏洛克，仿佛那个终于挣脱了阴影和枷锁的我，勇敢、正义、自由，能够真实的面对自我，可以任意地挥霍自己的天赋！他脱离了那个人的保护，也脱离了那些令人窒息的控制。”安德利娜看着远远的城堡和石墙，仿佛一只被人剪断了翅膀的鸟，“每当我看到这样的夏洛克，就仿佛看到那个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这些的我自己，我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只知道……我为你的那些故事而着迷，它们每一个都亮晶晶的，带着王座都无法给我的诱惑。”
　　“陛下……”
　　安德利娜收回远眺的目光，回过头看着华生，“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华生大夫，毕竟侦探先生的冒险故事，我还想继续看下去呢！”她眨眨眼睛，“如果你感到为难，那么我可以答应你，减少召唤你入宫的频率，如果你是怕落人话柄，那么我偶尔拜访贝克街也未尝不可。”
　　“我很感激。”医生低下头亲吻她的手背。
　　“那么您得答应我，往后除了《海滩杂志》的编辑之外，我总是能第一个看到您的书稿！”
　　“总是如您所愿，我的女王。”

　　华生离开不久，首相的马车便驶进温莎的花园。
　　安德利娜还在外面散步，有人禀报首相来了的时候，她正考虑要不要去骑会儿马。
　　“让他去马厩等我，我换身衣服就来。”
　　脱掉碍手碍脚的长裙，换上更为轻便的骑马装，安德利娜屏退了侍女，站在镜子前怔怔的望着自己。
　　她很清楚迈克罗夫特为何而来。
　　外面关于她宠信福尔摩斯家族的谣言她当然也心中有数。
　　一开始她不过是想用约翰·华生来给迈克罗夫特添添堵，她知道迈克罗夫特对于“弟弟成了名人”这事一直挺气恼，而且这两位贝克街室友才被公众认作英雄，正在激情热血的兴头上，没有什么阴谋不敢挑战的，哪怕那涉及到了敏感人物和军国大事。
　　因此在夏洛克被派往欧洲大陆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将华生拉到自己身边来，以此表明自己的社交绝不会受他摆布的态度。
　　但是一次次接触下来，却发现约翰·华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交谈者。他风趣幽默、忠诚可靠，讲起故事来真实有说服力，并且非常会讨女性欢心。
　　安德利娜对他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却仿佛能通过他看到夏洛克性格的另一面——他在华生身上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个部分。那些“福尔摩斯”这个姓氏没能赋予他的人性关怀和平凡温暖，都通过这段友谊回到了他的生活里，让他既可以继续大胆做自己，又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总与人间隔着一层。
　　安德利娜挺羡慕他的，因此愈发有兴致地观察起那位圆礼帽医生身上的种种特质。
　　与此同时，她也一直在等，等迈克罗夫特哪一天才会忍耐不下去，主动向她提出要她和华生保持距离。

　　迈克罗夫特在马厩等了好一会儿，安德利娜到的时候，他正在不远处看着马夫给亚瑟刷毛。
　　亚瑟已经十五岁，那时候带着安娜满山谷乱跑的小马驹，现在已经是个壮年小伙子，仿佛也能感应到主人身份的变化，这匹英格兰纯种马洗澡的时候也是精神抖擞，气宇不凡。
　　安德利娜到马厩后没有和他打招呼，径直走过去，从马夫手中接过毛刷，套了件工作服，继续给亚瑟刷毛的工作。
　　迈克罗夫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吩咐人拿了双靴子换上，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到马肚子的另外一面去。
　　下人都识趣地离开了马厩，空气中只有刷子摩擦在亚瑟身上的“沙沙”声，和安德利娜比从前沉稳得多的赌气。
　　迈克罗夫特也从桶中拾起一只刷子，然后动作较之安娜稍缓慢一些，心事重重地刷着马。
　　说来可笑，今日局面虽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却一点不习惯与这样的安德利娜独处。
　　在自己和那个巨大的身份之间拿捏，不止安娜无所适从，他也常常会感到力不从心。理智告诉他“首相的身份”永远应当高于他的个人意志，可人非草木，面对着活生生的安德利娜，那个十几年来一直被他视为心头之肉的姑娘，他怎么也狠不下心肠，装作从前的那个迈克罗夫特已经死了。
　　为人臣者，要规劝君王不难；作为一个老师，教导自己的学生似乎也没什么错；可是他该怎么面对剩下那一重关系？
　　倘若当他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与她权衡利弊的时候，她忽然来一句“你以什么身份说这些话？”
　　他该怎么回答？
　　“陛下。”
　　安德利娜充耳不闻，继续认认真真地刷马。
　　“女王陛下……”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安娜！”
　　安德利娜将刷子扔进木桶，拍了拍亚瑟的背，站了起来，“首相有事就快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去骑马！”
　　“近日有关你和……华生大夫的谣言，想必您已经听说过了。”
　　“噢？什么谣言？”安德利娜笑起来，“难道竟有人以为我爱上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传记作者？”
　　“安娜，你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安德利娜耸耸肩，“还请首相明示。”
　　迈克罗夫特闭上眼睛深呼吸，重新调整了情绪，“您的这种无来由的亲近，会让大家猜测，是我和整个福尔摩斯家族，在把人硬往您身边塞。”
　　安德利娜看向他，“所以你这次夺走我交朋友权力的理由是什么？你的名誉？夏洛克的名誉？你们福尔摩斯家族大权在握的正当性？”
　　“安娜，你对身边人是否亲疏有致，影响的并不是那些人，而是你的名誉。你是女王，你必须不偏不斜，绝不能任人唯亲。因为一旦你按照自己的喜好下决断，王权就会失去公信力，这比是不是伤害我和夏洛克要重要的多。”
　　安德利娜看着他分析地头头是道，心里却只剩下想要冷笑的冲动。
　　“什么叫任人唯亲？福尔摩斯首相，我信任你，算不算任人唯亲？”
　　迈克罗夫特攥紧刷子，眼神复杂地望向安德利娜，似乎是没料到她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安德利娜立刻转过头回避了他的眼神，她走到马厩的另一边去，又快步走了回来，站到他面前去。
　　迈克罗夫特也站起身来，看着她那双极力克制，却忍不住水波颤抖的眼睛。
　　她的眼眶泛红，整个人带着凌厉的气势，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吗？是事到如今，我看着你的眼睛，既我证明不了你爱我，又证明不了你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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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他俩真滴心痛
写露西：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写安娜：以头抢地尔